2017年的8月，我们约孙斌在他所创办得巅峰户外运动学校见面，这里有一个大型的室内岩壁，据说中关村很多IT行业的年轻人有空了就会来这里玩一会，但学校更多是帮助那些热爱攀岩的年轻人成长，让他们在这里得到更专业和快速的技能提升。

 

在镜头前的孙斌老师俨然像一个小孩，有些羞涩，他说自己很少摆拍，户外环境会让他表现得更自在一些。谈到吃喝玩乐，他马上放下手里的台球杆，从冰箱里挑选了一些不同口感的进口啤酒递给我们，然后张罗着大家：“这个适合女孩喝，口味淡些。”“这个男孩喝不错。”

那天下午阳光特别好，我们几个坐在院子里，从喝啤酒开始促膝长谈了4个小时，他几乎没讲什么惊险的登山故事，倒是更像个哲学家，关于生活，人生还有自我探索……那一刻，他是著名登山探险家的光环已经不那么重要，但他人性上的光芒却在那个平常的午后熠熠生辉……

22年前，孙斌从浙江临安山里考进了北大化学系，在进入大学之前几乎没去过什么大城市。踏进校门的时候，他还立志将来要成为一位化学家，但很快这个理想被一张山鹰社的海报取而代之。

海报上画的是一个登山者站在蜘蛛网一样纵横交错的冰川裂缝中，小得犹如一只蚂蚁。一瞬间，他彷佛被海报上一股冥冥中的力量击中，但他肯定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轨迹即将被改变。

性格内向的他，和同班同学交流并不多，却和山鹰社里来自不同专业、不同年龄的同学打得一片火热，大家因为共同的爱好聚集在一起，平等自由，山鹰社成为那个年代北大校园里的心灵家园。孙斌也慢慢意识到生活除了谋生以外，还有很多有趣的事等着他去做，训练、攀岩、攀冰、登山几乎占据了他大学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

21年的时间，他的生活一直与攀登密不可分

从北大山鹰社的队长到中国登山协会教练

中国首屈一指的高山向导

08年奥运火炬传递的奥组委官员

以及创办巅峰户外户外运动学校

人们津津乐道的是他的探险经历

足迹遍布全球

登顶过七大洲最高峰

徒步抵达南北极

户外探险圈的大拿

而他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

一个真正的生活哲学家

挑战人类身体极限可能还是你对户外极限运动一种狭隘的理解，因为每一个刷新记录的勇者靠得从来都不仅仅是激情，执着才是他们创造传奇的精神内核。

2009年的11月，孙斌和搭档第三次攀登海拔6250米的幺妹山峰，在距离顶峰只有100米的地方，遭遇了严酷的大风，孙斌站在无处可躲的山脊上等搭档回合。此时大风就像无数锋利的刀刮过来，风中的寒冷穿透衣服刺入骨头。抬头看看山顶已经很近了，但想起登山历史上有太多因为冻伤而被截止甚至死亡的教训，他权衡之下还是决定放弃。可是到了山脚又开始后悔，觉得自己不够坚强，再坚持一下会怎样。孙斌说：“这种心理上的辗转，对每个攀登者来说都是常事。”

2011年，在心中假设了无数次以后，孙斌和搭档再一次返回幺妹峰，第四次终于成功了。

今年8月，孙斌又第四次攀登四姑娘山布达拉峰北侧的大岩壁，这是一座高海拔大岩壁的技术型山峰，因正面形似布达拉宫而得名。迄今为止，只有日本登山家山野井泰史在2005年登顶成功。

 

布达拉峰海拔是5400米，尽管对于专业的登山运动员来说并不算高，但却极为陡峭，平均坡度超过了80度，加上背阴，赶上夏季雨量多，冰川的退缩让堆积了大量落石的盆地变得愈加狭窄。面对潮湿的岩壁，棉服只要一蹭在岩壁上很快就湿透了，遇到雷雨交加的天气，岩壁上因为流水会变得极其湿滑，还有一些青苔和碎石。整个攀登过程必须小心翼翼，容不得半点失误，因为任何失手都会产生连锁反应，如果起到保护作用的塞子一旦蹦出来，人就会面临坠落，后果不堪设想。

结果到了攀登的第三天，眼看距离峰顶100米的时候，孙斌搭档还是意外脱落，导致脚踝骨折，最终大家还是铩羽而归。孙斌坦言相比前三次，这次攀登的过程已经算是很顺利了。尽管令人遗憾，但他还是一代而过：“明年再来呗！”

聊到学生时代在北大山鹰社的时光，孙斌透露出了怀念之情，他表示那时候认识的朋友至今已经过去20多年，都还保持着特别要好的关系。

感情里有个词叫“七年之痒”，就是说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够真正认清一个人。我们在社会上的人很多时候都是被修饰过的，而生活就好比一场考试，用这个考试才能让你的修饰物脱落，然后你才能露出本来面目。生活里你可以很从容很优雅，但事实上人就像孔雀一样，有它特别绚丽的一面，但它必然也会有丑陋的屁股。

所以孙斌一直都觉得艰苦或者有风险的环境会有一种天生的社交属性，比如攀登本身就是在一个相对封闭和独立的环境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像在社会里那么纷繁和复杂。在山里可能就3个人，没有多线型，所以大家的关系很简单但也更深入，它会帮助你放大一个人的缺点和优点，然后很多天的磨合后，有些人自然而然变成了一生最好的朋友，而有些人就从此淡出你的世界了。

孙斌说：“攀登可能让你交到一生的挚友，另外你想一个人在短期内经历无数的挑战和考验，经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而这种痛苦其实是能够帮助人快速的走向成熟。所以登山可以说是生活的浓缩。”

我其实一直都特别好奇，是什么推动着这些登山者一次一次去挑战。为什么在遭受打击后，他们的字典里永远都没有挫败二字。“从山上下来以后，你会不停地想念山上的日子，真正攀登过的人，都会上瘾。”孙斌老师抛出这样一句话。

我们可能都知道攀登是艰苦的、危险的，你想象一下，当你置身于无法控制、恶劣的自然环境中的时候，吃不好睡不好、头疼、高原反应、内心恐惧，很多人都因为这些就不干了。但其实人更多的还是上瘾，并不是说是对痛苦上瘾，而是一种很强烈的落差感和对比感，这种感觉让人更加想念登山结束后回归平凡生活的时候那种无与伦比的幸福感。

孙斌老师又补充到：“比如，有一次我下午3点从北美的麦金利回到家里，放下包洗了个澡，然后我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当时阳光从窗户外面洒进来，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当时看着灰尘在空气中飘动，我都觉得特别幸福。另外就是攀登会逼着你一直去思考，如果你不思考就是死，只有突破了瓶颈，你才能成长。”

你看到自己是厉害的，这种厉害不是别人给你的认可，而是你自己发自内心的一种不错的体验，这种体验特别难得。因为我们都太了解自己的缺陷甚至丑陋的一面，所以生活中我们肯定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各种否定。人一定是经历了磨难才会对自己有更深刻的认识。

▲ 攀登西雅图ranier 摄影Rocker

我第一次攀登其实也很鲁莽，刚到拉萨就开始和当地的小孩一起踢球，结果缺氧导致肠梗阻住进了医院。进山的时候，把背包让耗牛背负，结果它失踪了，我们没有食物和衣服还迷路了，那是第一次感受到绝望，在登上山顶的时候，由于积雪太深了，最终没有成功。下撤的时候，因为太疲惫就坐在雪坡上往下滑，结果滚下山坡还引起了雪崩，还好雪崩停止的时候我只被埋了一半，且头朝上。后来起雾，很难看清楚雪况，我就把眼镜摘掉了，结果下山之后的几天我都还在不停地流眼泪。那次雪盲基本让我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所以每次回到山鹰做培训的时，我都会总结这些不足之处。向导做风险管理的核心价值就是在于我们积累了很多经验，无论是技巧还是心理，我们都比队员更加强大，所以我们可以帮你规避风险。打个比方，一条路，你第一次走，会特别漫长而且很忐忑，但是第二次走你就会变得特别有信心，特别自在和自如。这是人们心理应对已知和未知事物本质上的区别，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让你面对未知的东西做到心中有数，就好像面对你已经走过的路一样。

人生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可能有些人活了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2002年，孙斌去美国科罗拉参加一个救援大会，在开幕式上，组织方回顾了美国的救援历史，当时提到了一个特殊人物，他是美国历史上最早成立救援机构的，当时的场面特别震撼，一位白发老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然后全场200多个人都起立鼓掌，每个人都依次到他面前献上一支玫瑰花。孙斌当时就想：“如果我老了，回首往事，能够体会到这种光荣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他说：“我一直在模拟我60岁的时候怎么看我的前60年，我觉得如果你不停地去模拟这件事情，做很多决定也许就简单了。大家肯定都看过《非诚勿扰》吧，葛优在里面不就是提前给自己开了一个追悼会吗？孙斌觉得那段挺有意思的。其实在我看来，孙斌其实就是电影中的现实版，他也经常会想：“万一我挂了，会有什么人来参加自己的追悼会，我的人生总结应该是什么样的。我希望那个时候认可我的不仅仅是几十个人，而是可能来自社会，能够代表一个更广大的群体，那对我来说会更酷一些。大家都在做挣钱的事情，不挣钱的事情没人干，我做的工作就是公益性质的，它不挣钱，但是救援实际上是社会保障体系的一部分，它代表着一个社会非常成熟和完善的状态。”

对孙斌而言最重要的财富并不是物质金钱，因为在宇宙的层面来看，人真的小得犹如粒子，发出一点点的光亮。而光亮不亮，划过的距离有多长，它可能就是你的经历和经验，所以他特别愿意经历更多有趣的事和人。

虽然每天都过着全球到处飞的生活，但孙斌却几乎不怎么爱在社交媒体或者朋友圈里晒。

他说：“我们的社交媒体、微信微博什么的，看很多人每天晒的过程，实际上就可以把他的心理活动看得很清楚，包括他的性格。所以我都特尊重那些不晒的人，我觉得他们很强大”

但对于年轻人爱晒他也表示尊重：“你回想一下当你年幼的时候，你会特别渴望尊重和认可，因为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对自己非常了解，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很局限，你并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尊重是人的一种基本需求。但当你知道you are somebody，do something，当你做成一些事情以后，你就会对自己逐步地自信，这个时候你就不那么需要他人对自己的赞美了。如果一个年纪很大的人还活在别人的目光里，那就有点悲哀了。”

 孙斌曾经是中国最好的登山运动员之一，如今他想做中国最好的探险公司，虽然这条路还任重道远，但他一点不着急。当你周游过全世界，看过绮丽的自然风景，纯粹的感官享受已经不能再吸引你，不足以成为你前行动力。

人生的不同阶段要一直产生新的体验去完善你的经验。就像现在，有时候孙斌想完全歇下来，哪怕是在家里发呆，也不会再有什么负罪感，不会觉得自己堕落、不思进取。因为看着时光流逝，甚至感受午后阳光下的尘埃，也是一种他正在经历的新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