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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车旅行日记(1996年,连载)

作者:戎小捷     80812人关注 2020-3-11 11:44

出 师 不 利

1996年2月1日
钦州—土並


小风

我们又开始骑车旅行了。

越南海宁玩了一天,回来后,在广西钦州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吃完饭后就上街去买自行车。丽丽喜欢骑凤凰车,原因是去年夏天骑车去内蒙古旅行时,她骑的一辆凤凰车路上一次车胎也没扎。而我当时骑的是一辆永久车,三天两头的要补胎。于是丽丽得出结论:凤凰车的质量好。其实扎不扎胎,跟路况有关系,跟车一点关系也没有。

丽丽买了一辆26英寸的凤凰。我个儿高,钦州没有卖28英寸的凤凰,我只得买了一辆28英寸的五羊。丽丽对五羊车不太信任,嘀嘀咕咕的。可也没办法,只此一种28车嘛。

卖车的是一家国营商店。几个女售货员看见我们又买车又买工具、车筐等,一问,知道我们是要骑车长途旅行,她们一嘀咕,免费送给我们一些补胎用具,也算是一个小赞助吧。

买完车,又去买毛衣、帽子。这里是漫天要价,至少要砍去一半。又买了两个黑色的防水大提包,每个20元。要价太高,可只此一家,只好买下。

最后又买了文具、炊具及常用药品。

根据以往的旅行经验,我们先把所有的东西分成几个小包:

文化包:书、日记本、笔、收音机、信纸信封邮票、透明胶带等;

生活包:洗漱用具、手纸、洗衣粉、小镜子、头灯等;

炊事包:锅碗瓢盆及预备用来装油、盐、调料的各种空塑料瓶等;

医药包:感冒药、拉肚子药、消炎药、创可贴、蛇药等;

工具包:修车工具、补胎工具、简易打气筒等;

衣服包:简单的换洗衣服。

然后再把所有的这些小包连同帐篷睡袋一起放入两个大包中,一辆自行车驮一个,用专门的自行车弹性绳捆好。最后把雨衣、傻瓜相机、保温水壶及一些干粮放入前车筐,防潮垫、皮水壶挂在车后。

正式出发前还有一个小插曲。在人行便道上检查调试好自行车后,我正撅着屁股安车筐,忽然觉得有人从我裤袋里往外拽钱包。我以为是丽丽要拿钱买东西,就嚷起来:“别动,没见我正忙着嘛。”说着一转身,却见丽丽正低着头捡螺丝,并没动我钱包。而我身后一个穿旧军服的男子飞快地转过身去,若无其事地朝对面楼上张望。我赶紧摸摸钱包,还在,只是被抽出了一半。我碰了碰那个穿旧军服的家伙。他回过身,对我咧嘴一笑,挑了挑眉毛,竟然说:“没什么,什么事也没发生。”说完又笑笑,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开了。丽丽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和她一说,气得她直咬牙。这是我第二次被掏包,第一次是在海口的街上。我的钱包又鼓又大,容易引人注意。不过,钱包里我只放小钱,大钱藏在别的地方。

下午2点,吃完饭骑车出钦州。又开始旅行了,心里真高兴!

城郊正在修路,风尘滚滚。路边的一切都蒙上一层尘土,让人看着不舒服。大概是久不骑车的缘故,没骑多少公里,丽丽就觉得很累。

半路休息喝水时,我一失手,把旅行保温壶打碎了。两人心疼了好半天。

晚上在路边一个壮族小村宿营。在村边一块空地上搭帐篷时,照例围了好多人看。但他们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们忙活,并不说话。我主动和他们说话,他们也只是笑笑,摇摇头,说:“不懂。”我问这个村名,他们也说不清。后来村支书来了,才知这个村叫“土並山”。“‘土並’就是‘碰’,因我们这儿没石头,老百姓就自己把‘碰’改成了‘土並’。这个字,在字典里查不到。”矮胖的支书有些得意地说。

丽丽不喜欢跟“官”打交道。我们以前在山西骑车旅行时曾经和一位村支书发生过不愉快,以后丽丽碰见村支书就觉得别扭。这次又是。围观的人一散,丽丽就拎了皮水壶去旁边的一家小饭店打水。我正在帐篷里收拾,忽听见丽丽在小饭店里高声和谁吵。我赶紧过去。一进门,看见那个胖支书和另一个瘦瘦的男人笑嘻嘻地站在那里,丽丽绷着脸坐在他们对面。我向那两个人点点头,就坐到丽丽旁边,丽丽气哼哼的,开始飞快地用英语向我诉苦,说那两个人特别讨厌,尽问些私人问题。比如,“结婚了吗?”“有小孩吗?”“为什么没小孩?”“要是有坏蛋把你们衣服都扒下来抢走了怎么办?”等等。那个胖支书看看丽丽,又看看我,说:“你们的方言(英语)我们听不懂。”但他看出丽丽在生气,于是又说了一大堆对骑车旅行表示理解佩服的话,还表示关心地请我们去村政府住。我礼貌地回绝了。他又东拉西扯了几句,就站起身,伸出一只手:“你们休息吧,我不打扰了。我姓张,下次路过鄙村,一定光临。”我伸出手跟他握了,他又把手伸给丽丽。丽丽装着没看见,把头扭了过去。他讪笑了一下,顺势摆了摆手走了。

在小饭店吃完晚饭出来,天已经黑了。丽丽回帐篷休息,我去村里小卖部买电池。路上恰遇一家在举行婚礼。小院里面灯火通明,吹吹打打。大门口有一男一女支个大锅在烧什么。男男女女进进出出,都提着各种各样的盒子和包袱。我很想进院看一下壮族的婚俗,拍几张照片。有一个20岁左右能听懂普通话的年轻人自告奋勇为我去和主人说。我一个人站在外面等,过来过去的人都好奇地看我。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年轻人才出来,告诉我主人不同意。我非常失望,怀疑那个年轻人把我的意思翻译错了。主人误以为我是做照相生意的,所以才不同意。

买完电池回来,丽丽已经等得着急了。她今天不知为什么很累,什么也不想干,埋怨我几句就睡了。日记也没写,这是很少见的。

宿营地离公路60多米,一晚上过往车辆不断。尤其是那些载重卡车,轰轰隆隆的,像是在过坦克。车灯扫过帐篷,映出稀奇古怪的影子,一明一暗。20米外那个小饭店,一直在放武打录像,很吵,到深夜才算完。支帐篷时,地没整平,睡起来也不舒服。不知为什么,前半夜,我觉得热,丽丽觉得冷;后半夜,我觉得冷,丽丽又觉得热。中间又轮流起来解手,这样折腾来折腾去,一夜没休息好。

唉,出师不利。

骑车旅行日记(2)
“你们是干什么的?”
1996年2月2日              土並山—那马
    从外表看,广西的壮族和汉族没什么区别,长相和服装都一样。但一开口讲话,麻烦就来了。他们多不懂普通话,能讲的更少。而且讲的不标准,我们听起来很费劲。
丽丽总想看到少数民族服装。早晨吃饭时,她同旁边的几个壮族小伙子:
“你们什么时候穿民族服装?过节穿吗?”
    “这就是我们的民族服装。”一个小伙子指了指自己穿的西服,笑嘻嘻地说。
    “我们的节日,汉族一样。”另一个小伙子费劲地说。
    “那你们现在谈对象还唱山歌吗?”丽丽又问。
    “山歌?”几个小伙子相互看看,“老辈人还会唱,年轻人都不会了。”
    上午10点出发。广西的景色有自己的特点。首先土是红色的,绝少有石头。路两边丘陵之间的田野里长着已经成熟的甘蔗,一片一片的。已经收割的甘蔗堆在路边,象小山一样。路上装运甘蔗的大卡车和大拖拉机接连不断。这里的甘蔗不知为什么不是紫皮,而是青绿皮,长的也不粗(比一般常见的细一半),据说只能用来榨糖。
    走了一会儿,路边又出现一山一山的细杆小树。光秃秃的没有叶子,只是灰黄色的树皮上布满了指甲大小的瘤子。我和丽丽都不知是什么植物。
     看见不远处有两个中年妇女在刨这种树根,我们停下车去问。连说带比划,加上丽丽天生对语言的悟性,终于弄明白这些细杆小树根底下结着的,类似北方山药的东西(比山药粗、长),就是我们早就耳闻过的木薯。
    我们拿起木薯仔细观看。
    “木薯好吃吗?”丽丽边比划边问。
    两个中年妇女被逗得笑起来,说:“生吃不好吃,煮熟了好吃。”她们误认为我们是倒卖木薯的,不断对我们说:“1毛5一斤,1毛5一斤。”
    中午,两边圆圆的山丘上出现了一丛丛跟剑兰很象的绿色“庄稼”, 一行行排满了山坡。丽丽猜那就是书上说的“剑麻”。
吃午饭时,丽丽指着对面的山坡问老板娘。老板娘抬头扫了一眼:
“你问那个呀,那是菠萝!”
自然,吃完饭,我和丽丽拿了相机跑到山坡上去看菠萝。
    路上为了醒目安全,我和丽丽一人带了一项红帽子。再加上我们驮着帐篷、睡袋、防潮垫、水壶之类东西,别人看了都觉得奇怪。
昨天在钦州市旦繁华的街道上,行人问我们:
“你们是不是搞研究的?你们研究什么呀?”
出城以后,近郊的人议论我们:
“这是去钓鱼的。”
再骑一会儿,远郊的人说:
“这是去旅游的。”
而今天下午骑到了偏远的农村,众不再议论,只简单地问我们:“你们是卖什么的?”
“我们不卖东西,是旅游的。”我们尽量一字一顿。
“什么?卖油的?卖肉的?”
真让人哭笑不得。
下午4点路过一个小村庄时,远远就看见对面过来一队刚放学的小学生。他们显然注意到了我们奇怪的装束,嘀嘀咕咕地议论着。
走到跟前,一个戴红领巾的小男孩突然离开队伍跑过来,大声用普通话问我们:
“你们是不是考察的?”
“——考察什么?”我有意反问。
“考察——”他的眼珠飞快转动着,“南极!——你们是南极考察队,我在电视里见过。”
说完,没等我们回答,他已飞快跑回队伍中,其他孩子发出一片哄笑。
    我和丽丽也笑了。被当成南极考察队,这还是头一次呢。
晚上,我们在公路与一条小路的交叉处,距几个小饭店不远的一块草地上搭起帐篷。
去小店吃完饭,天完全黑了,我们回帐篷休息。躺下不久,听见小路上过来了一辆马车。两个赶车人显然看见了我们的帐篷,议论上了。我听不太懂,丽丽给我逐句翻译。(刚两天,她已能听懂一些广西话。)
“这是个什么东西?”年老一点的问。
“——里面好象住人。”年轻一点的答。
“人怎么进去的?”
“……这东西好象是用气吹起来的。”
“气球?”
“不会用嘴吹吧,这么大,肯定有气泵……”
还没等丽丽给我翻译完,我已经笑得肚子疼了。看来旅行是双向的,我们看着人家新鲜,人家看着我们也新鲜。
公路上还是过往不断的车辆,吵得慌。
慕尼黑啤酒 发表于 2020-3-12 21:56 嗯,估且算我孤陋寡闻吧。我感觉这是楼主写的小说,印象里90年代即使中后期也没有什么透明胶带啊,便携气筒、便携帐篷之类的东西在我国进入民用吧?尽管可能楼主是当时比较少的高级知识分子,但是总感觉别扭,不现实。

帐篷的来历后面会交代。我写的不是小说,是当时(1996年)写的日记。你耐心读下去就会发现,里面的东西是小说家编不出来的……骑车旅行日记(3)
确定旅行路线
1996年2月3日      那马——南宁——路边木场                阴转晴
早上醒来,我穿好衣服,出帐篷解手。见两个挖野菜的小男孩远远地向这边张望,窃窃私语。我没在意,回帐篷后开始记笔记。
正写着,忽听“嘭嘭”,石头砸在帐篷布上的声音。从窗口往外看,那两个小男孩正向远处跑。我出帐篷检查,还好,石头不大,帐篷没有砸坏。
这顶鲜艳的桔黄色帐篷是我在中国登山协会《山野》杂志社工作时,一个同事送我的。日本货,质量很好。撑杆和篷布间靠挂钩联接,拆卸方便。本来这是一顶四人用帐篷,去年去内蒙旅行时,我把它改制成双人帐篷了。我很为自己的成功改制而自豪。
记完笔记,收拾好东西,又去昨晚那个小店吃饭。5块钱半斤面条,连汤带菜,满满一砂锅,吃得肚子热乎乎的。
本来打算经桂西去云南贵州旅行。在饭店打工的一个云南小伙子告诉我们,现在这个季节去云南,每天都有大雾,几十米外看不见人,汽车都要开大灯行驶,到傍晚雾才散。景色看不见倒还在其次,关键是雾大骑车不安全。据他说,去云南最好是6月,虽然是雨季,但大雨下完天更晴,景色更好看。
我和丽丽商量后决定先到南宁,买一张地图,再重新安排一下旅行路线。
越靠近南宁,正在兴建的工业开发区、商贸城、度假村越多。绿绿的山都被剥成大片的红土坡,尘土遮天蔽日。丽丽发了一通议论:在这儿盖几个中小型的水果加工厂、榨糖厂(有甘蔗)、酱菜厂(有萝卜)、淀粉厂(有玉米)多好。现在这么庞大的建筑群,绵延十多公里,离城市又远,架子大而空,不切实际。,就说度假村吧,建在公路边,汽车废气呛人不说,一天到晚轰轰声不说,光说附近都被剥了绿衣的红土高坡,有何风景可赏?
南宁市空气不好,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酸味。上空也是一层灰色的雾。
我们不太喜欢这个城市,乱糟糟的。只是横贯市区的邕江还不错,污染还不算太严重。在邕江大桥上,遇见一个卖木薯的小贩。我们买了一个尝鲜,味道不太好。小贩倒很热情,看我们是外地人,就反复叮嘱:“木薯皮可不能吃,有毒。”
我们去新华书店买地图。新华书店很豪华,只是里面没有多少成人看的书,一柜台一柜台全是学生辅导。现在当学生真不容易。
我们买了一张最新的中国交通旅游图,然后找个僻静的楼梯拐角坐下,慢慢地研究。
这是非常愉快的时刻。你可以想象自己是一个军事家、一个伟大行动的策划者,当然更可以想象自己是一个了不起的旅行家。随着手指在地图上的移动,不管多么遥远的地方,知道总有一天可以到达。那一个个陌生的地名,都将或迟或早在你的面前展现它们的真实面貌。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想看到什么你就能看到什么。你多么自由!你不用怕什么。你是你自己的老板。既是制定计划的司令员,又是执行计划的士兵。自己决定自己的行动,自己对自己负责,这种感觉真好!
“先去漓江,然后走湘西。湘西风光好。那儿有个凤凰城,是沈从文的故乡,据说古色古香,特美。”我提议。
“行,去哪儿都行。反正过长江的时候,我想看看三峡。”丽丽说。
大方向定了,我又仔细研究在广西境内的具体路线。我喜欢读历史书,可不能漏了著名的历史遗迹:先向东去桂平看金田起义遗址,再拐向北去看秦始皇修的灵渠。
计划完了,上午吃了一个快餐,我们就穿城而过,直奔东去。临出南宁又买了雨披、手套、小暖瓶等。
傍晚没有遇到村庄,在路边一处有几家餐厅的地方停下。我们走进其中一家。几个穿戴时髦的姑娘在里面打麻将。我看过菜单,觉得太贵,问了一句有没有面条。一个姑娘听后撇撇嘴,对另一个姑娘说:“还有跑这么远来吃面条的。”一付鄙夷的神态。另一个姑娘嘲笑地说:“你想吃面条就去前面那一家,快去快去!”我对这些见得多了,并不在意,就向着她指的那家餐厅走去。
这也是一家门面挺华丽的餐厅,里面空空的,只有一个中年妇女在收拾桌子。我说想吃面条,她抱歉地说饭店的师傅都出去买菜了,如果不嫌弃的话,她给我们做,但味道比不上师傅的。
我们当然不嫌弃,于是她就一个人忙开了。果然面条做得又稠又咸,但我们心里热乎乎的。吃完后她又给我们灌了满满一壶开水,最后只要了4元钱。正灌水时进来一个中年男人,好像是老板,看见我们吃的是面条,脸上不太高兴。
晚上就在餐厅马路对面挨着一个小木料场的一块平地上搭起帐篷。我还是主外:把两个自行车捆扎好,并和帐篷连在一起。丽丽则把帐篷里安排好:文化包、生活包、炊具包、衣服包,都按固定的位置放在四周,中间铺上防潮垫、睡袋。扁平的包皮铝水壶,塞到防潮垫下当枕头,头灯及野外生存dao放在旁边。
“吃饭馆开销太大,明天起,争取每天自己做一两顿饭。”我说。
“行。上午买东西,中午就自己做。”丽丽赞同地说,“还省得受闲气。”
虽然公路上仍是车来车往很吵,但这次我们却睡得很香。
骑车旅行记(4)
1996年2月4日           木头场——昆仑关
早上再去那个餐厅吃面条,男主人出来说:”我们很忙,你们到别处吃去吧.”
骑车走了2公里,在五塘小镇的一个饭店里吃了早饭。南方的池塘多,地名也多是四塘、五塘、六塘之类。
吃完饭,丽丽到一排竹棚前去看水果,有香蕉、桔子、菠萝、甘蔗等。还有一种又黄又大的芒果,丽丽想吃,一问,15元一斤,吐了吐舌头没敢买。
在距六塘不远的宾阳公路收费站前我们被拦住了。原来前面就是高速公路了,不许自行车走。于是我们拐上一条旧公路。
旧公路上汽车很少,全是上下坡,但都不长。丽丽说:“好象一条摆满了大馒头的路。推车爬上去,再溜下去,然后再爬。”在馒头这边看不见那边,上坡出一身汗,下坡又吹得冷。
路两边的丘陵上有农民在烧荒,灌木丛中火光冲天。不远山坡上有许多松树林,我真担心给引着了。
在九塘,看见好多和白泥的池子及简易工棚。一坨一坨和好的白泥堆在一个个大浅碗里,等晾干了卖到宾阳。这种本地特产的白土可以用来烧制高级磁器。白泥小作坊全是个体的,一家人一个月挣上千元。不过也很辛苦,天气这么冷,他们光脚站在冰凉的水池里干活。
中午我们自己做饭。到路边小河里取水时,发现河里的水很绿。我们不敢乱喝,问过来的两个放牛人。前面的老头儿听不懂,直摇头,指指后面的年轻人。年轻人说,这河水不能喝,上游有个造纸厂。他热心地给我们指了一处干净的溪水。
在野外生火做饭,我和丽丽已经驾轻就熟了。去年夏天去山西、内蒙古旅行,37天中,平均每天至少做两顿饭。
还是老分工,丽丽去捡柴,我垒灶。没有风,只需找两三块合适的石头把锅支起来就行了。丽丽捡来的灌木枝很干,折起来“啪啪”响,非常好烧。水烧开,放进挂面、白菜叶子、榨菜、盐、味精,一会儿就好了。就着大蒜,热乎乎的真好吃。
吃完饭,我记笔记,丽丽去小溪边洗了几件衣服。下午骑车,我们把拧干的衣服挂在前车筐上。虽然天很冷,但是一会儿就吹干了。
傍晚到了一个叫昆仑关的山口。远远就看见山脚有一座高大的牌坊,牌坊后有一条陡直的石阶路一直通到山顶,山顶竖着一高高的尖塔碑。这显然是个古迹,我决定在这个地方宿营。在牌坊附近找了一块平地把车停下。时间还早,丽丽去捡柴,我一个人拿着相机准备上山去看尖塔碑。山脚的牌坊有四五米高,上有杜聿明的题字:“陆军第五师昆仑关战役阵亡将士纪念塔”。我沿着长长的石阶上到寂静的山顶。山顶很平坦,中间立着一座10余米高的四棱锥形纪念碑。碑的下面有蒋介石的题词:“碧血千秋”,背面是何应钦的题词:“气塞苍冥”。旁边还有几块方石碑,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已经认不出来了。塔后面有几座大石墓,墓碑上刻着所有阵亡将士的姓名。稍远处还有一座矮点的山包,上面立着一个亭子,亭内似乎也有一碑。我顺着狭长的山径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昆仑关战役的碑记。上面写着1939年国民党军跟日军在此进行过一次激战。国民党第五陆军师为攻克昆仑关,战死400余人。为纪念这次战役,当时的指挥官杜聿明修了这座纪念塔。在山头深思了一会儿后,我迎着夕阳的红光漫步下山。
丽丽在山下已等得着急。很生气,扭头不理我。我取出相机对着她,说要拍下她撅嘴生气的样子。她这才笑了。我马上生火做饭,丽丽收拾东西搭帐篷。又做了一锅面条,放了好多下午买的腊肠、鸡蛋和菜叶子,很香。吃完饭丽丽劳累先睡了,我又去山脚下的小村庄散步。
南方的夜晚不像北方那么黑,星空也和北方的不一样。我边走边停下来望望星空。村口的一块小场院上,坐着几个老人在聊天,几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在一边打闹。一问,这个小村庄就叫昆仑关(那几个小孩会普通话)。老年人还记得当年的情形。打仗时,村里人都跑走了。打完仗回来一看,满山遍野的**。中国士兵的尸骨都收集起来埋在山顶纪念塔的公墓里了,日本兵的就地挖坑随便埋了。每年清明节都有许多人来纪念碑烧香。近几年日本人也来了好几次,寻找他们亲人的遗骨。问老百姓,老百姓就乱指。其实谁也记不清那些日本兵埋在哪儿了,更不用说他们的姓名了。
从小村回来,又在山脚牌坊前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帐篷休息。
骑车旅行记(5)
宾 阳 印 象
1996年2月5日             昆仑关——春风饭店                  半晴
丽丽晚上爱做梦。要是做了一个好梦,她就高兴半天。如果做了一个坏梦,她就生气半天。今天早上醒来,她说梦见我俩举行婚礼了,在她家,大旺村。来了好多客人。她跟娘说:“你不要问戎小捷的年龄好吗?”娘笑着说:“行呀。啥时他告诉你了,你再告诉我。”丽丽说:“他当然告诉我了。”
我和丽丽年龄相差大,这一直是她的一个心病,怕家人及左邻右舍议论。
丽丽说:“梦里有几个来客待在一起猜你的年龄。一个说有40岁,一个说有50岁。我气哼哼走过去说:‘你们都错了,他今年60岁,可以当你们的爹!’”
我大笑起来。丽丽也笑了。
“你再去我家的时候,一定要想办法打扮得年轻一点。”丽丽皱着眉头说。
因没有买到大米,早饭依然是下挂面吃。连续几顿挂面,吃得人有些腻味。
今天依旧走的是那条半废弃的旧公路。来往汽车少,骑起来很自在,又清静又安全。沿路多是清秀的小村庄,公路在小丘陵间绕来绕去。看着两边的风景,真舒服。
不久,进入宾阳县境。汽车多起来,公路两边也开始热闹了。我们很快发现,紧靠公路的每个村子(公路从村中穿过),都有至少一种副业。
第一个村子是养鸭子。村里村外,到处都是池塘,到处都是一群一群的鸭子。每群都有数十到上百只。大街上,满载着一笼笼鸭子的三轮车、拖拉机、小货车,一辆接一辆。当然也有地上的鸭粪、空中的鸭毛和那些讨价还价的商人了。
第二个村子是竹器。整整一条大街,两边摆满了各种竹编器皿。有草帽、篮子、簸箕、背篓、大大小小的桌椅板凳……所有这些都是用刚砍下来的新竹破开编的,皮都是青青的,很好看。卖竹器的都是妇女。青年妇女坐在地摊前卖,老年妇女坐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劈竹子,劈成一丝一丝的。
从第三个村子开始连续几个村庄都是造纸的。厚厚的棕红色的粗纸晾满了一切你可以想象出来的地方。除此之外,村里仅有的就是一堆堆废纸了。
褐色的废水流进路沟,再流进不远处的小河。越往前走,河水污染得越厉害,让人实在看不下去。
被污染的不仅是河水。靠近宾阳县城的几个村子多是烧窑的。这个村到处是碎石机,把大石灰石粉碎成小石子。石灰粉扬得满天飞,雾气腾腾的。那个村满村烧陶的小窑(个体¬),白烟滚滚。地上摆满了刚出窑的粗糙陶器和等待烧制的各种泥坯。近处的一座山已经被挖得只剩一面“墙”了。空气更不用说。村口的一面墙上豁然一行大字:外来人夜间不准入村,以免误会!(大概是怕偷陶器吧。)
好容易到达宾阳县城,跟想像中的“清秀”完全不一样。正在修公路,尘土飞扬,拥堵不堪。在宾阳城边堵了三四公里长的车,乱哄哄的。本来我们特意取道宾阳是为了看一看这个“壮锦之乡”(广西旅游图上标明宾阳盛产壮锦),结果壮锦的影子也没看见,却领受了这个城市的乱糟糟。大街并不窄,可车和人更多。人声、不间断的汽车喇叭声、两旁店铺中震耳欲聋的流行歌曲声,响得热闹非凡。城里没有红绿灯,路上的土有一寸厚。一条自行车道上,有往这边走的人,有往那边走的人。自行车、三轮车,挑担子的、步行的,你碰我一下,我碰你一下,大伙儿慢慢往前蹭。县城很大,总的印象是一个大工地,既有生气,又混乱不堪。
在南宁就听说宾阳的大米全国有名,非常好吃。可是没见零卖的。我进了路边一个米店,说要买两斤米。店主听成“两件”(两麻袋),很高兴,后来弄清楚后挥手赶我走。
城里尘土太大,我们不愿久留,赶紧到邮局寄封信回家,又买了几个面包,就匆匆出城。
在邮局门口又和一个卖苹果的妇女打了一次交道。2个苹果她就称了一斤一两。我和丽丽都不信。因为以前在钦州买过一次苹果,比她的苹果还大,三个才一斤。丽丽特别讨厌假秤,结果没买,那个妇女很不高兴的样子。
出了宾阳县城往东,就是一条宽阔平坦的水泥公路。看着就舒服,显然是刚修好的。看来,要想有好公路走就必须先忍受修路时的混乱。
面包不顶事,到了下午就饿了。因为没买到大米,做面条又不愿吃了,新修的公路边又没有饭店,只好接着骑。
最后天黑了,终于遇到一个刚建成的“春风饭店”。老板是个30多岁的男子,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喝水。丽丽不放心,反复问价钱。老板说:“放心吧,我们的价格绝对合理,不会坑人的。你们先吃再说。”丽丽仍是坚持问。老板最后说:“两个菜不会超过10块钱,大米饭一人一块钱随便吃。”我看
老板挺朴实,就劝丽丽不要问了,先吃了再说。
事实证明老板不错。吃完饭,我们准备在饭店外面露营,老板不肯,非让我们到他饭店的一间闲屋去睡,不收钱。闲屋里堆放着杂物,挂了女服务员们的衣服。一张旧双人木板床,床面疙疙瘩瘩。上面放着一床旧被絮。条件虽然不美,可比露宿强多了。睡到半夜,丽丽担心我冷,又把旧被絮给我加到睡袋上,真暖和。
骑车旅行记(6)
迷信的人们
1996年2月6日             春风饭店——覃塘                     晴
早上醒来已是八点。一直等到九点半店主人也没有起床的意思,我们只好自己收拾好东西,开门出发了。
天气很暖和,是旅行以来的第一次大晴天。从春风饭店出来时我们带了好多凉水,走了不远,就在路边一块平地停下,做了一顿面条,还自拍了一张合影。这是出发后第一张合影。
做饭时丽丽就发现附近一堆一堆的黄土,有半米多高,好像谁有意把土倒在这儿似的。可把土倒在这里干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丽丽发现了其中的秘密:这是老鼠打地洞翻出来的土。洞很大很长,掏出来的土就堆成了一个个“小山包”。从地面上密密麻麻排列的小土堆,就可以知道地下面有多少老鼠了!我们一下明白了,为什么在公路上总见到被汽车轧死的老鼠。
吃完饭,高高兴兴上路。旅行了几天,我和丽丽的身体也逐步适应了,骑起来很轻快。
路左边的远方出现了几座石灰岩山,跟画报上看到的桂林山水风格相似,很秀丽,蒙着一层青淡的雾。我和丽丽看了很高兴,说明已快到桂林山水的外围了。
公路上仍不断见到拉甘蔗的大卡车和拖拉机,装得高高的。公路两边也堆满了甘蔗,并盖起了一连串守夜人的小棚屋。不久,看到“城东大桥糖厂”,门口排起了甘蔗车的长龙。
再往前,路旁是无边的甘蔗林。黑黑的杆,绿绿的叶子,看上去像一大片绿色的火炬。这种甘蔗很好吃,不时有卖甘蔗的农家姑娘坐在路旁。天热,口渴,我停下来买甘蔗。这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甘蔗怎么卖?”我问。
“5毛一斤。”其中一个会说普通话。
“这一根多少钱?”我指着一根又粗又长的甘蔗。
她拿起来,“这根有四斤,2元钱。”
我估了一下,说:“1块5吧。”
“不行,你掂掂多重啊。”她边说边削起来。
我比划着说:“砍成两截。”她看了看正从后边赶上来的丽丽,马上明白了。
丽丽到了,开始吃甘蔗。为了谁吃最甜的根部,我和丽丽笑着争夺起来。两个姑娘互相看一眼,也笑起来。
“你们种甘蔗平均一年能卖多少钱呀?”我问。
“能卖一千元吧?”丽丽先猜上了。
“一千?”会说普通话的姑娘叫起来,“种得最少的也要卖五六千呢。种得多的一年要卖好几万。”
“呀,这么多!”丽丽吐吐舌头。
“这还算多呀?我们这儿一年四季都可以种,玉米、木薯、香蕉、菠萝……都可以卖。”那个姑娘骄傲地说。
“在你们这儿当农民真好。”丽丽羡慕地说,“我们老家可差远了。”
看来这儿的农民都挺富裕,又有农业,又有副业。
南方的农民富,按道理应该开化一些,可我们发现他们仍很迷信。
每当我们渴了到路旁农户家去讨水(也是借机观察民居),都看见堂屋正面墙上显著地供着一个牌位,下面烧着香。简单的牌位上只写着“天地君亲师”,复杂的牌位字就多了。比较典型的牌位是:
寿      积善堂    福
                ×
     银       家      宝
     寿       堂      鼎
     报       上      呈
     喜       历      祥
     烛       代      香
     生  左  一  右  结
     花  昭  派  穆  彩
                宗
                亲
到饭店吃饭,牌位就更多了。除了家族牌位,还供着财神的牌位。点着长明灯,供着大寿桃,写着保佑发财之类的吉言。
除了这些必有的牌位,我们还发现,在公路边的小路叉口,均建有小小的神龛,有1米高,砖制,里面供着一尊小小的佛像,烧着几柱香。再贴着一些“保民安乐”之类的对联。
一路上还常能看见富裕起来的村民们自己集资修建的寺庙。这类寺庙多为重建,门口的石碑上往往刻着:此地原来有庙,文革时被毁,现在又逢开明盛世,人们富裕了,又出资重建。捐款人某某某,捐××元等。
今天下午在公路右边几百米处见一个金碧辉煌的“佛顶寺”。寺顶上两条琉璃龙,非常耀眼。一条小路通过去。丽丽没有兴趣,我一个人过去看。
“佛顶寺”刚盖成,大门口墙上歪歪扭扭写着字句不太通顺的注意事项。如:“严禁酒醉过多的神经不正常者,一律请勿冲入佛堂”、“严禁在佛殿四周不得鸣枪射击珍禽鸟兽”等。
寺院有两个篮球场大,里面空荡荡的,没有游人。院内只有一个大殿和一个做饭用的偏房。大殿屋檐下宽敞的走廊里贴满了附近各村送来的祝贺佛顶寺落成的诗词和对联。诗词题目多为《咏狮子山》、《赞镇龙洞》。对联内容多为“溪水澄清如玉液”、“峭壁陡直似刀削”。(其实这一带是没山没洞,没溪没河。)
正殿内四周好多比真人略大的彩色泥塑佛像。有管送子的,管平安的,管善恶报应的。泥塑虽然粗糙呆板,却能看出塑者的虔敬和一丝不苟。
殿内正中坐着一个僧人,正闭目养神。他面前放着一个功德箱,里面照例有许多捐献的零钱。
看完一圈回来,我对丽丽说:“你猜这个寺哪一点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哪一点?”
“寺里挂着许多红布锦旗。你猜谁送的?”
“谁?”
“那些考上大学的人。考大学以前他们来烧香拜佛求神保佑,考上以后就来送锦旗送匾谢恩。上面都写着‘求学成名’‘求学感应’之类的。里面有考上广西大学的,南宁教育学院的……落款都是某某村某某某。”
“真愚昧!”丽丽马上下结论。
我点点头。
很晚了,还没找到合适的食宿地。最后在覃塘镇口公路边的一个小卖部旁,一处闲置的新门脸房门口的水泥地上搭起了帐篷。
马路对面就是一个港粤酒楼,太贵,没法吃。我们到小卖部买了两个月饼,又买了一斤挂面。小卖部的老板是一对30多岁的夫妇,很朴实,允许我们用他们的灶做一顿面条。我们想付一点柴火钱,他们也不要。
厨房的灶是大锅,烧柴。我在陕西时见过,还不算太陌生。他们一家在前屋吃饭,我和丽丽在后面灶房里自己忙乎。美美吃了一顿后,就回帐篷休息。临睡前老板夫妇和他们的一个朋友又过来表示了一下慰问。
不知为什么,今晚公路上过车的振动特别大,轰隆隆的,简直像“过飞机”(丽丽语)。大概是我们身后这个新盖小楼的地基和公路地基连上了,产生了共振。
骑车旅行记(7)
吵了一天架
1996年2月7日               覃塘——石龙                  阴  大风
早上出发不久,在一个小铺买了四个月饼(我们可不想再吃面条了),一两瓜子(丽丽爱吃),又向老板要了一壶开水,就当早餐了。昨晚和今早的老板都挺热情。
俗话说,什么东西都是远看好看,近看就不行了。昨天远远望去那么秀丽的几座溶岩山峰,今早一走近,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了。
先是闻到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再走,看见山脚下好多大烟囱冒着滚滚黄烟,原来是在烧水泥。除了一连串的大水泥厂,山脚下就是几十个碎石机的工棚了。碎石机轰轰响,白土飞扬。大人头上裹块围布,仍是灰头土脸,小孩子更是泥土涂过一样。路边停着几十辆小拖拉机在装碎石。山背后不时传来开山放炮声。一声炮响,空中就冒起一股白烟。边不断看到“供应炸药”、“开山放炮,注意安全”的白灰字。
谁都想发展生产致富,可这么好的环境破坏了也确实让人心疼。一对矛盾呀。
早上就有风,到上午越来越大。骑不动只好下来推着走。我边低头推车走边想着将来几年的旅行计划。过了一会儿回头看,发现丽丽不见了。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她跟上来,我担心出事,赶紧返回去找。
丽丽正蹲在路边抽泣。一见我过来,立刻放声哭起来。我一时摸不着头脑,看看她身上也没有骑车摔倒的痕迹。好半天丽丽才不哭了,一问原来是大风刮迷了眼,喊我停下我又没理,她自己下车时着急又撞了阴部,连疼带气,就蹲在路边哭上了。
我赶紧安慰,解释风大没听见她喊我。丽丽使劲埋怨了我一通,然后她走前我走后,继续顶着风推车走。
中午,遇到了一个不讲理的老板。
在一个挺大的集镇上,我们相中了一处不起眼,看上去挺朴实的小饭店。饭店中有许多赶集的农民在吃饭,想来不会太贵。
果然,一份饭(一碗米饭一碗菜)只要3元。
吃完算账时,老板突然变了卦:“一人4元,两人8元。”我提出抗议。老板说:“我给你们每人饭里加了一个鸡蛋。”
“别人的饭里也有鸡蛋,他们为什么只交了3元?”我大声嚷起来。
“不就多一元钱吗,真是……”
我更生气了。本来今天骑车一直顶风,心里就不高兴。“一元又怎么样?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吗?一开始说是3元,吃完又说是4元!”
旁边围观的农民越来越多,我的嗓门也越来越高。我把一路上顶风吃土的怨气全撇在他身上了。
老板蔫下来,开始支支吾吾。他本来听我们口音是外地人,想多收点钱,不想让我识破了。
嚷着嚷着,丽丽忽然在背后捅了我一下。我猛然意识到:这是在别人家门口,不能得理不让人,见好就收吧。
我们按3元付了钱,走人。
下午5点风停了。我们决定找一个村庄宿营(昨天在公路边汽车太吵),同时自己生火做晚饭。红红的太阳在身后的山上慢慢落下,我们终于找到一块理想的村边闲地。这块闲地离公路约200米,挺大,看上去象是村里人堆草肥用的,零零落落散布着十几个草肥垛。还是老分工,丽丽负责搭帐篷,收拾床铺,放置行李,而我则捡树枝生火做饭。
村里的小孩们都跑过来围观,交头接耳,笑嘻嘻的。大人们则在几十米外的自家院门口好奇地向这边张望。
我生好火,丽丽也把东西都安顿好后过来帮我做饭。这时,村里出来一个挑粪担子的矮个儿妇女,约有30多岁。她把粪倒在离我们不太远的一个草堆上,直起腰注视了我们一会儿,忽然叽哩呱拉嚷起来。我和丽丽诧异地看着她,不知她新途径嚷。她的嗓门越来越高,说的是土话,我们又听不懂,但从她的手势及表情上看她好象要赶我们走。丽丽很生气,也冲她嚷起来:“我们就是在这儿搭帐篷过夜,又不会偷你家的粪。凭什么赶我们走?”
那妇女显然也听不懂丽丽的话,仍旧挥手赶我们走,态度越来越凶。村里过来两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我问他们那个妇女是不是要赶我们走。两个小伙子普通话也不行,结巴地说:“她说……不许住这……”
没办法,我们只好又拆帐篷,收拾东西。打包装车时,我看丽丽仍噘着嘴,就笑着说:“今天看来是个吵架的日子。早上你吵我,中午我吵老板,现在这个妇女吵咱们。没准儿也是刚才谁吵了她,她才这么气哼哼的。”
丽丽瞪我一眼:“你就会替别人想。”
晚上,我们在公路边一个废弃的砖窑旁露营。
骑车旅行记(8 上)
寻找“大成国”
1996年2月8日  (上)           石龙——桂平                        晴
早上起来,丽丽记笔记,我垒起几块砖头,开始生火做饭。柴禾因为有露水,很潮,不容易点。我正呛着烟忙得不可开交,不知从哪儿忽然跑来一个小男孩,站在离我四、五米远的地方,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对我嚷:“你们在这干什么?赶快走,这里不能待。”
“我们不待。”我正为生不旺火着急,“我们在生火做饭,吃完饭就走。”
“这是我们的地,你们马上走。”小男孩又说。
昨天晚上被一个妇女赶,今天又被小孩赶,我一下生气了,大声吼他:“这又不是农田,是荒地,为什么不能待?”
小男孩不再说话,转身跑到附近的那堵废砖窑后面。我这才注意到,废砖窑后面蹲着几个老人。他们看见小男孩跑回去,就吃吃地不住笑。
我继续生我的火。这时丽丽从远处捡了一些干点的柴回来。
那个小男孩又跑过来了。我向废窑那边望了望,那儿的几个老人也在向我这边望。
“给你。两个。”小男孩扔给我两个小字条,转身又跑回去了。原来他是个传话的。
我捡起纸条一看,一张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工作”,另一张上写着:“我们不知讲这些话“。
“你看看这纸条“,我赶紧对丽丽说,”他们不知咱们是干什么的。你到那边跟他们说一下,省得老来干扰我生火。“
丽丽过去向他们解释。
火好不容易生着了,那几个老人也不再赶我们走。又是一顿美餐:挂面、西葫芦、腊肠、豆鼓。
刚吃完饭,就听见警笛叫,跟着过来一个车队。公路堵车,这个车队也只好停下来。小车上下来几个中年人,穿着都很整洁。像我预料的那样,他们都注意到了我们那顶黄灿灿的帐篷。彼此小声嘀咕了几句,他们就一起向我们的营地走来。
又是同样的问答。干什么的,从哪来,到哪去,住什么,吃什么等等。他们再多说几句骑车旅行不简单。出乎意料,这些千篇一律的问答后,那个领头的中年男人忽然说:“如果你们到了桂平市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找当地人民政府解决。”一付十分肯定的口气。我和丽丽互相看了一眼,有点惊奇。站在他旁边的一个中年妇女马上对我们说:“他是桂平市的副市长。”原来如此。
那个秘书模样的妇女很热情,主动给我们介绍当地一些情况。丽丽抱怨说没有零售大米的,他们全笑了,说有零售,只是我们没找到。我趁机询问一下有关桂平市的“大成国遗址”的事。女秘书说大成国不太有名,是一些从广东流浪过来的“戏子”建立的小王朝。郭沫若来看过遗址,评价挺高,说是历史上唯一 一个由戏子们建立的王朝。
又聊了几句,公路上车通了,他们就走了。临走时,又对我们说了一些良好祝愿的话。
就在我们和桂平副市长们聊天时,原来躲在废窑后面的几个老人及附近的小孩全围过来了。他们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听,默默地微笑。
我和丽丽开始收拾行装。当我拆完帐篷把长长的帐篷杆折叠起来时,他们发出了啧啧的惊叹。
我把折叠好的帐篷杆递给一个半大的孩子,让他掂掂。
“很轻。”我友好地微笑说。
谁知他没有接,却缩起手向后退了一步。
我以为他胆小,又递给另一个大一点的孩子。
第二个孩子也没接,同样往后退了一步。
我只好作罢。上路后我和丽丽议论,这儿的人真腼腆,自己不过来和我们说话,让小孩子传话、传纸条。递给帐篷杆又不敢接。不像在内蒙古旅行时,那儿的人不停地问这问那。有一次一个男孩还指着自行车皮绳对我说:“你把这个送给我好不好?”
中午,看到路左边几百米外有一个飞机场。不像民用机,也不像战斗机。大概是运输机吧,长长地排出了好几里地。
下午到了桂平市。本打算去大成国王府遗址看看,然后就在那儿附近宿营。可谁知进了桂平城,问了那么多人,甚至许多出租车司机,男女老幼,谁也没听说过这个遗址,更不知它在哪儿了。真后悔没有向那个市长的女秘书打听清楚。
“这要是有个金矿,准保谁都知道,聋子都能听见!”丽丽气愤地说。
无奈,我们只好放弃“大成国”。
天渐渐黑了,城市里是不允许搭帐篷的。我们在街上买了大米、蔬菜,匆匆出城。
骑车旅行记(8下)
好心的女店主
1996年2月8日  (下)           石龙——桂平                        晴
一出桂平城就开始边走边找宿营地。丽丽发现了一块平地,夹在路边两个小卖部中间。我也觉得不错,就去问小卖部老板是否允许在这儿搭帐篷宿营。
先是老板娘说不行,她指指远处的一座公路桥:“你们可以去那边桥洞里睡嘛。”后来男老板进来,痛快地说:“怎么不行,你们在这儿搭吧。”
可是附近没有吃饭的地方,天已完全黑了,自己做饭又来不及。不远处有一个很豪华的酒楼,我们自然不敢问津。和丽丽商量了一下,决定往前再走走。
走不久就到了那座老板娘指给我们看的公路大桥。可以说这个桥很雄伟,又长又宽,桥面两边弯起几个彩虹样的拱栏,在两排桥灯的照射下,很美。尤其是桥栏杆上镂空的花纹图案很像我曾经工作过的中国登山协会的会徽,看上去有一股亲切感。
桥洞下是宽宽的河水及乱石滩,这怎么能睡?
过了桥没走多远,丽丽又发现了一块宿营地,在一个小卖部的后面。可惜附近仍然没有饭店。
“去小卖部买几个干饼,凑和一顿算了。”丽丽提议。
我走进小卖店。
店里灯光很暗(电压低),几个30岁左右的男人站在里面边聊天,边看着柜台上的一个小黑白电视。店主是个女的,有二十七八岁,正招呼两个三四岁的小孩吃饭。
我扫了一眼,只有饼干,没有干饼。
“你们这儿卖饭吗?”我试着问。
几个男的看看我,好一会儿,其中一个问 :“你要吃饭?”他的普通话勉强能听懂。
我点点头。
他转身和老板娘说了几句广西话。
老板娘弯腰从柜台下面拿出一包米粉和一包方便面。
“这附近还有饭店吗?我们想吃米饭。”已经吃够了面条(今天早上、中午都是吃的面条)。我扫了一眼正在吃饭的两个小孩。
老板娘说附近没有饭店,最近的也要到3公里之外。
丽丽也进来了。我和丽丽小声商量怎么办。
那几个男人看出我们的心情,问了我们要去哪里,是干什么的之后,他们和女老板用广西话商量起来。
我和丽丽静静地等候他们商量的结果。
最后女老板走出柜台,到小孩吃饭的饭锅前,揭开锅盖,用很不准确的普通话问:“这个你们能吃吗?”停了一下又补充一句:“不要钱。”
我探头一看,是一锅稠稠的大米粥。我看了一眼丽丽,然后使劲点头:“能吃,能吃!”停了一下,也补充一句:“我们喜欢吃这个。”
他们全笑了。女老板边笑边忙着给我们摆桌子,拿碗,又让那个会普通话的男子告诉我们:“随便吃,最好把它都吃完。我们已经吃过了。”
我一看气氛不错,就又指了指那孩子没吃完的一大碗肉片炒豆角,说:“这个可以让我们吃点吗?”
女老板笑的更厉害了。她赶紧拿来一个碗,小心地把小孩没动过的、盆下面的菜翻上来拨到我们碗里,又让那个男的翻译说:“这个菜小孩吃过,所以她一开始不好意思请我们吃。”
不用说,一顿大美餐。我们出发后第一次吃大米稀饭!
为了回报,吃完饭,我们特意买了一包店里的饼干(2.8元)。
然后问能否在屋后搭帐篷住宿。他们商量了一会儿,告诉我们后面村里有公家的闲房。于是女老板找出手电领我们过去,在一个新盖的空房架里住下。(她临走时说,本来可以在她的小店里睡,因那几个男的要打麻将很晚,只好领我们到这里睡。)
我和丽丽边收拾地搭帐篷休息,边把女老板夸了一顿。
“咱也没问人家叫什么?”我忽然想起来。
骑车旅行记(9)
金田起义遗址
1996年2月9日            桂平桥头——垌心镇口          晴转阴
地图上标明通往金田镇是一条便道,可实际上是一条挺不错的柏油路。想着今天就可以看到金田起义遗址,很是兴奋。
这两天路边的土已渐渐由红色变为红黄色,路边的树也由夹竹桃变为羊蹄甲。已经腊月廿一了,公路上常常遇到赶集买年货的人,也越来越常见到结婚的车队。
中午到金田镇时,遇一喜迁新居户。张灯结彩,人头攒动,鞭炮震耳。穿着新衣服的大人们一伙一伙送匾贺喜,二十几个孩子在厚厚的粉红色鞭炮纸屑里翻捡未响的鞭炮,好不热闹。
沿金田镇一条土路(4公里)来到金田村,太平天国起义遗址就在金田村后面不高的小山丘上。远远看去,满坡松柏,郁郁葱葱。隐约可见一座巨大石雕像立在坡顶。
推车沿路爬上山丘,发现坡顶是一块长满低草的平地(足球场大小),中间散立着几棵松柏。说明牌上写着“演武场”。真是名实相符,这儿确实是一块练武的好地方。
那座石雕像就在演武场旁边,是“天王洪秀全”塑像。洪秀全左手按着腰间的宝剑,右手平抬举伸向前方,看上去很有“革命气概”。只是太程式化了,没有个性。
演武场的右边约100米远,是起义军营寨遗址。营寨有半个足球场大,四周一圈2米多高的土堰墙。中间一块极平的草地,草地正中有一巨大的“旗杆石“。
我爬上土堰墙,在上面慢慢地绕着营寨走了一圈。演武场和营寨遗址都很清静,除了我和丽丽没有其它游人(只在远处有几对谈恋爱的青年坐在林中)。
最后和丽丽一起去看演武场左边的金田起义纪念馆。门票才1.2元,且优惠我们两个人只买一张。
参观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但工作人员并不因此怠慢,他们把一个个展室的门打开,耐心地等我们看完出来,再一个个锁上。
全部参观完毕,推车准备下山时,丽丽才笑着说:“现在可以问你了吧?”
“问吧。”我也笑着说。
丽丽已经了解我,从不在参观遗迹时提问打断我的沉思。
“你对这个遗址有什么印象?”丽丽问。
“……这真是个聚众起义的好地方——练武、集结部队的好地方。”
“你对那些起义领袖怎么看?”
“嗨,你这是考试呐——小时候上学,书上全说他们好的一面,我就把他们都当成圣人。后来长大,有一次翻历史书,发现洪秀全也有后宫,别人见他也要三跪九叩喊万岁,我一下就鄙夷了:这不和封建皇帝一样吗?……”
“可他们都是历史伟人呀。”丽丽打断我。
“伟人?——咱们也是伟人,只要你自己那么想。”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脱口冒出这么一句。
“胡说。”丽丽白了我一眼。
其实,我现在对洪秀全们既不是崇拜,也不是鄙夷,而是——理解。
晚上要宿营时天已黑。好在已经吃过饭(在路边做的,看着太阳就要下山,我们急急忙忙在半个小时内又做又吃),所以也不太着急,慢慢走着找宿营地。
到垌心镇时,公路边发现一块房前空地。征得旁边一户人家同意后开始搭帐篷。刚准备进帐篷休息,有一中年男子打着手电过来问。原来他是来看望的,并劝我们把帐篷移到屋檐下,可以避雨。我们已经安顿好,不想再麻烦,就谢了他的好意。从他口中得知,去平南县有一条新修的公路(3年前修的),很近,且不用爬山。我们听了很高兴。本来我们打算按地图先去大鹏再转平南的,这要爬许多山路。看来即使是最新出版的地图也不完全准确,一定要勤问当地人。
正和他聊着,旁边公路上忽然“轰”的一声巨响。扭头一看,原来一辆双人摩托车撞到一堆石头上,翻了。一个人被甩出好远,另一个人被压在车下。红色的转向灯还在一闪一闪,像是火光,吓人。我们赶紧跑过去把两个人扶起来,黑暗中也看不清伤得重不重。两青年惊魂未定,坐在地上半天不动。好在没有大伤,骨头没事,定过神后,两青年托那个房主人帮忙照看那摔坏的摩托车,他们自己一拐一拐回镇上家里去了。(他们即是垌心镇上的人。)
翻车的责任其实不在他们。公路两边的自行车道上堆满石头,黑天又看不清。丽丽是学法律的,她说要是在外国,可以到法院起诉乱堆石头者。
夜已很深,我们回帐篷休息了。
骑车旅行记(10)
南国好风光
1996年2月10日            垌心乡——平田                      晴
早上醒来,丽丽一摸睡袋,又看了看帐篷顶,说:“昨晚下雨了,我睡袋湿了。”
我一看,果然帐篷顶上有雨渍。我们的帐篷顶有些平,一些积水流不下去,就顺着缝隙漏进来。
“啪”,又落下一滴,正打在丽丽脸上。
“以后咱得想办法把帐篷顶用雨布盖住。”我说。本来帐篷有一层外帐,可去年在内蒙古漂海拉尔河时把外帐弄丢了。单层帐篷能否抗雨,一直是我担心的一个问题。
起床检查了一下东西,好在损失不大,只是几件衣服及丽丽的睡袋有些湿。从通气窗向外望了望,天蓝蓝的,是个大晴天。
“等太阳出来,把所有的湿东西晒一晒。”我边说边钻出帐篷。
外面的景色真美!
太阳刚刚升上地平线,地面上还是一片雾气。雾不是很浓,远处的村庄若隐若现。从村庄到我脚下的农田里,稻子已收割完,一丛丛黄色的稻茬和刚出地皮的绿绒绒野草相间,上面的露水在阳光斜射下反出点点白光。空气静静的,新鲜极了。几个小孩和一个老头在收割完的闲田里放水牛,在雾的笼罩中,看上去朦朦胧胧。一切都静悄悄,只有身后不远的公路上,偶尔传来汽车喇叭声。
见是晴天,丽丽也很高兴。我做完早操,洗漱完毕,地面上雾已散去,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照得人暖洋洋的。我们把两条睡袋挂在两辆自行车上,再把一些潮衣服搭在帐篷上晒。然后取出锅碗瓢盆,挂面,西葫芦,不紧不慢地开始做饭。
吃完早饭,晒的东西也全干了,收拾好行装出发。
按照昨晚房主人指的路,先从垌心乡去江口。这是一条真正的乡间便道,土路,不通公共汽车。路弯弯曲曲,在村舍、农田、小土坡中转来转去。两旁是真正的江南农村风光:田野零零星星做活儿的农人,悠闲的水牛,村舍墙角下晒太阳的阿婆,房门洞里做纺织的村妇,大树下三五成群嬉戏的儿童……
我和丽丽很高兴。没有嘈杂,没有车辆,行人也很少,一切都很安静。
人一高兴,我就和丽丽逗笑。
“丽丽,来一个媚眼儿。”我说。
丽丽飞了一个媚眼过来。
“再来一个。”
又飞过来一个。
“行了,再多我就该晕过去了。”我故意晃晃身子。
沉默了一会儿,丽丽问:“想什么呢?”我笑着说:“我在想你60岁时飞媚眼是个什么样儿。”
“哎呀,那时就满脸皱纹了。眼睛本来就小,再缩成一条缝,做媚眼你也看不见。”停了一下:“你可以拿放大镜看——这样(比划)——‘啊——看见了,看见了。’”我们都笑了。
路过一个小村时,看见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妇女在院门口缝一个挺大的布道具。
“这是龙呀还是虎呀?”我好奇地问。
“这是狮子。”妇女笑着答。
我也笑了。怎么忘了,农村不是有过年舞狮子的风俗吗?只是这里的狮子和北方的不太一样,有点像老虎。我给丽丽拍了一张戴狮子头的相片。
到了江口镇,拐上了去平南县的大道。这也是一条土路,通公共汽车,但并不繁忙,多数情况下还是很安静。路两旁是密密的竹林。我们从没见过这么密、这么多的竹子。当然,又拍了一张竹林路的照片。
“这才是真正的旅行呢。要老是那种乱糟糟的公路,咱们可太冤了。”丽丽说。
路右边出现一条开阔的大江。江水很蓝,也挺急。查地图一看,是浔江。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丽丽又开始背诗(我称之为“拽词”)。
到江边好好洗了洗脸,然后静静地坐着欣赏江景。江中几条小船向下游开去,江边有一个挖沙船在挖沙子。两岸是村庄和绿树。南方的江水没污染过的,大概都是这么蓝,这么清,不像北方的浑黄。真想扎个竹排顺着江水漂下去……
中午,我在江边一处草坪上生火做饭。丽丽去洗了几件内衣。又照了自拍相。
下午,皮壶里的水又喝光了,我去路边村里老乡家要。村口几只大白鹅摇摇摆摆在散步,两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在玩。我尽量咬字清楚地跟他们说我想要点水。其中一个小男孩看了我半天,没说话,转身跑进旁边的一个院子里。过一会儿跑出来说:“我去给你倒。”拿过我的水壶又进去了。又过一会儿出来把灌满的水壶递给我。两个小孩始终不住地笑。我有些奇怪,怕恶作剧,追问一句:“这水能喝吗?”两个小孩仍是笑,不答。我又问了一遍还是不答,于是转身要走。刚走几步,忽然背后一个小孩大声喊:“能喝!”两个小孩又大笑起来。
傍晚,快到平田村小镇时,我无意中回头一看,只见太阳已变成纯红色,不再晃眼。路边的一处宽阔的水塘里也倒映出一个大红太阳。两个红太阳一上一下,煞是好看。一个老人正赶着五六头水牛归家;还有远处冒着炊烟的农舍。
我停下车,等着后面的丽丽赶上来。
“你瞧——这景色在城市里绝对看不到。”
“真美呀!”丽丽一下惊呆了。
“想照一张吗?”
“想!”
晚上在平田村前一个三叉路口旁的土坎下宿营。天已黑透了,不想再生火做饭。我去村里一个小卖部买了十个干饼(1毛钱1 个,半两),又要了点开水,算是晚饭了。
吃完饭,丽丽在帐篷里戴着头灯写日记,我一个人出来在附近遛达。
头顶上是非常明亮的星星(猎户座)。马路对面,零散的农舍点点发光。左前方一处好像是学校的样子,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卡拉OK的声音。其余一切都没入黑暗中。
真静呀!
望着星空看了半天,回帐篷睡觉。
骑车旅行记(11)
冒牌的翻译
1996年2月11日     平田——陆磨村(属藤县班垌)               晴
早上一醒,听见帐篷外有许多小孩在窃窃私语。我和丽丽起来出去,孩子们哄地一下跑开,跑到远处站住,好奇地看着我们。
“你们好。”我笑着向他们摆摆手。
他们互相看看,然后学着我的腔调说:“你们好,”“你们好。”一边说一边笑。
一个三四岁胖墩墩的小男孩(南方农村很少见这么胖的小孩)引起了我注意,我一看他,他赶紧看别处,很害羞。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我指指帐篷问。
“书上说这叫帐篷……我们这个地方没有。”一个年龄稍大一些的男孩认真地说。
“你们过来看看吧。看看里面什么样,没关系。”我把帐篷门掀起来招呼他们。
孩子们边笑边互相推搡着围过来。那个小胖男孩躲在最后面。
看完后,那个年龄大一些的男孩指着坐在帐篷边写日记的丽丽,问我:“她是作作吗?”
“作作?作作是什么?我听不懂广西话,你会说普通话吗?”
“我说的是普通话。我是个小学生。”他有点着急地说。
“作——作——”,我想了一下,还是不明白。
“他说的是‘作者’。看我在写东西。”丽丽头也不抬地提示我。
原来如此。
“你们都是小学生吗?”我一边解开昨晚捆在一起放倒在帐篷边的自行车,一边问。
年龄大点的男孩一个个指给我。“他是小学生……他是小学生……”最后指到那个小胖男孩,“他不是小学生,他是……”
“幼儿园?”我提示。
他摇摇头。
“学前班。”丽丽抬头瞄了一眼,肯定地说。
“对,对,学前班。”他们乐起来,小胖男孩也不好意思地一笑。
我拿出相机,给他们照了一张合影。
路上的风景仍旧那么自然,美丽。茂盛的竹林,绿色的田野,蓝色的小溪。只是快过年了,娶媳妇、搬新居的人越来越多。家家门口都出现长长的对联,门楣上高挂着避邪的镜子,地上照例厚厚的鞭炮屑……
丽丽现在对广西土话基本能听懂了。只要是成句子说,她能马上给我翻译,若是单个词,她就要稍微想一下。
前天在金田镇,我们发现地里到处种着一种跟北方的山药很像的搭架植物(不是木薯),街道两边到处晾晒着这种植物的长长的根茎,剥了皮,白白的,跟山药也很象。镇上还有小作坊,专门把晒干了的根茎磨成粉末。
我们问一个作坊姑娘,这东西叫什么,干什么用的。
“这是‘茴香’。一种药材,补品。”姑娘说。
“我认识茴香,是一种香料,煮肉用的,不是这样儿的。”丽丽皱着眉头说。
丽丽想了想,拿出一张纸,请姑娘写下来。姑娘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了“淮山”两个字。原来是“淮山”,不是“茴香”。丽丽自豪地说:“我说嘛,这东西和我认识的茴香不一样。”
今天天还没黑,我们就开始找宿营地。这一带宿营地比较好找,因为路边村里每家都有一个水泥地的小场院。
我们看中了靠路一户农家的小场院。我有意让丽丽去问房主,锻炼锻炼她。丽丽扭来扭去不愿意,只好还是我去。
这户农家的院子不小,里面住着好几户(兄弟?),男男女女许多人。一开始他们没听懂我的意思,以为我们要在他们屋里住。
“对不起,我们的床铺不够。”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抱歉地说。
我赶紧说明我们自己有铺盖、帐篷,只是想借用一下门口的水泥地小场院。他听明白后,马上痛快地答应:“那当然行。”
在小场院上搭帐篷时,他们一家子男男女女都围上来问我们的情况,然后他们之间又用广西话议论起来。
丽丽开始给我翻译:“他们说有个东北人也来过这儿……也是骑自行车来的……他在美国住了六年……才回到中国……”
翻着翻着,丽丽觉得有点不对头,就打断他们的话问:“他怎么会在美国住六年呢?”
“他是美国人呀。”
“刚才不是说他是东北人吗?”丽丽很诧异。
“没说过呀。”
我大笑起来,拍拍丽丽的肩膀:“我还以为你真听懂了呢。”
丽丽不服气,追问道:“他是美国人,你们怎么能听懂他的话?”
“电视上说的呀。”
“那他来过这儿吗?”
“没有呀,他来过中国。”
我已经笑得快喘不上气了。丽丽也不好意思地咧嘴乐。
搭完帐篷,我打听小卖部在哪儿。得知我们还没吃饭,他们热情地请我们到他们家里去吃。
丽丽不愿麻烦人家,我也担心这么多东西放在场院上没人看。他们听明白我们的意思就回去了。
谁知过一会儿,那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给我们端来半脸盆米饭,一大碗菜。菜里还有鸡块、藕、猪肝。我们赶紧表示感谢。一问,才知他叫邱建传,是个爱走南闯北的人,曾去过广州四川
邱的普通话结结巴巴,但还不妨碍交流。我们请他留下了通讯地址:543313  广西藤县班垌陆磨村。
躺下休息时,我笑着对丽丽说:“看来你这个翻译是冒牌的,把‘美国人’翻成‘东北人’。”
“他们说得太快,声儿又小。”丽丽想了想,飞给我一个大白眼。  
骑车旅行记(12)
丽丽想家了
1996年2月12日             陆磨村——塘村                      阴
最近发现,早上起来时,帐篷布外面满是水珠。开始总以为是夜里下了小雨,后来才发现这是夜里凝结在帐篷布上的露水。露水很重,常从帐篷布缝中滴下来,弄湿睡袋。我们管它叫“露水雨”。
早上9点出发。一路上满眼仍是各种各样的绿。
丽丽对植物有一种特殊的分辨能力。还在海南打工时(我当代课教师),很短的时间内,她就把那么多的热带植物认识了。并且还教我,而我则怎么也记不住。为此她总骂我笨。
广西的植物有许多和海南的一样。路上骑车没事时,丽丽常常考我。
“这是什么树?”丽丽会忽然指着公路两边整齐的护路林问我。她开始数秒了:“五、四、三、二……”
“嗯……是木棉花吧?”我犹豫地说,脑子还没完全转过来。
“揍扁你!气死我了,告你多少遍了,这是夹竹桃。你看叶子,又像竹子叶,又像桃树叶,所以叫夹竹桃。”
我停车仔细一看,果然叶子又像桃树又像竹子。
除了爱考我植物,丽丽还爱考一些她认为我应该知道的知识:
“你知道中国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是哪个吗?”
我低头苦想。
“还用想!是壮族。我上学时背过。”丽丽根本没耐心让我思考。
我有些怀疑她的结论。“当初五族共和时,好像没说壮族呀?汉、满、蒙、回、藏……”我掰着手指头数。
“藏族有多少人?”丽丽问。
“大概有几百万吧。”我在西藏当过老师,知道一些。
“这就对了。广西人口至少有几千万吧。再说解放这么多年了,少数民族计划生育又不严,孩子也生了多少万了。”她十分肯定地下了结论。
问我植物及人口,还算是个有用的知识。有时她问的就让人哭笑不得了。
“你知道***的父亲叫什么、母亲叫什么?”
“嗯……我还真不知道。”我说。
“他母亲叫文七妹,父亲叫毛顺生,反正我们上学时背过。”
“你们怎么什么都背呀?这些有什么用?我上学就从来不背。”
“考试要考,不背怎么记得住?历史、地理、政治、英语,都得背。文科嘛,就是背书。”丽丽说。
今天下午,看见许多妇女担着高过自己头的两大捆柴在公路上走。她们都戴着南方风格的大竹斗笠,穿着很朴素的衣服,裤腿很宽,露着脚踝。
在广西,我们有一个印象,就是妇女比男人干活多。无论是种田、砍柴、担水,还是洗衣、做饭、喂猪,都是妇女在干。而且这些妇女们往往背上还背着孩子。市场上卖菜的,做竹编的也几乎全是妇女。在镇上开小出租三轮的,半数以上也是妇女。碰见盖房子的,也是妇女在一趟趟担砖和灰。甚至能看见很老的婆婆背着小孩挑水、做饭、纺织,忙忙碌碌,干这干那。
“真不知道广西的男人干什么去了!”丽丽说。
晚上在一很小的村庄(塘村)边宿营。帐篷就搭在路边一个小卖部后面收割过的稻田里。地很潮,我们把塑料雨衣垫在下面。让我高兴的是,小卖部里有一台小黑白电视。晚上7点钟整,丽丽在帐篷里打着头灯写日记,我去小卖部看新闻联播(旅行以来第一次!)。小卖部的柜台上放着几张旧报纸,看完电视,我把旧报纸带回来看。
回到帐篷后,我发现丽丽有点难过的样子,问她也不说话,只是把日记本推给我看:
“今天一路上村村户户都忙着贴对联,赶集买年货,煮肉放鞭炮……
已经腊月二十四,我们那儿‘扫房’的日子。家里娘该扫房了吧?明天是去排队做豆腐还是去帮姥姥扫房?后天蒸什么馅的包子呢?大后天二十七该炸麻花糖了……娘忙这些时候心里难过吗?长这么大,第一次过年不在家,不听娘的话,过年那天娘该多伤心呀。
他看电视去了,我很寂寞,我很想家。”
    我放下日记,把丽丽轻轻揽在怀里,好久,好久,没有说话。
骑车旅行记(13)
“菜贩子”与“要饭的”
1996年2月13日            塘村——龙蟠                         阴
开始进山了。不是前几天的小丘陵,当然也不是高山峻岭,而是一般的,但却是真正的山。我和丽丽不紧不慢地推车爬坡。
公路基本上是顺着一条江修的。查地图看,这条江叫蒙江。不知为什么,这条江的水看上去特别黑,就像是墨汁(一点不夸张)。但其实水是清的。你若捧起一捧水,就可看出水是透明的。“这比黑龙江的水还黑。黑龙江的水实际上是灰黄色。”我漂流过一段黑龙江,所以知道。
丽丽问我为什么这条江水这么黑。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旁边的山岩,岩石呈深黑色:“大概是岩石地质的关系吧。江底全是黑石头,江水看上去就黑。”
公路始终是一边山崖,一边江水,山半腰偶尔出现几户人家。很美,很幽静。
丽丽又摇头晃脑地吟起诗来:“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又拽词儿,又拽词儿。”我笑话她。
“你也拽一个嘛,你就会拽毛***诗词。”丽丽挺挺脖子说。
的确,我背不了几首唐诗,但能背***的所有诗词。还有老三篇。丽丽考过我几次,我都能一个磕绊不打流利地背出来。这让丽丽很惊讶。
在一山村口的树上,挂着两面红布。我们停下来,问一个晒太阳的老头,挂红布做什么用。老头听不懂我们的话。丽丽又拦住一个男青年问。他笑着说:“这是封建迷信嘛。”
“这是干什么的封建迷信?”丽丽刨根问底。
“这是妇女们搞的,我也不大懂。”
老头在一边似乎听懂了,双手合十说了两个字“拜神”。
下午2点半,在离公路不远的一条小溪边找到一个避风的好地方做饭。小溪对面有一户人家,院子门关着。院墙外边,一个老头和一个小男孩在拉锯锯竹杆。我走过去问老头有没有青菜卖。老头看了看我,说:“没有。”我指了指他房前一片绿油油的菜地。老头笑了,说:“那是我们喂猪的饲料菜。”我也笑了。又问真的一点青菜也没有吗?够做一顿饭的就行。这回老头彻底听明白了,“两个人吃一顿呀?那有,那有。我还以为你是贩菜的,要买多少呢。”他马上领我到院子里,喊了几声,屋里出来一个老太太。老头向她嘀咕了几句,老太太就领我到了屋后面。原来这里还有一小块菜地,种的碗豆苗。老太太弯腰为我掐了一大把豆苗。我问:“多少钱?”她连笑带摇头用生硬的普通话说:“菜是自家种的,不是买来的,不要钱。”我接过菜,反复道谢。
傍晚走到一处小丘顶。公路高高的,黑黑的江水在下面;几只小木船在捕鱼;对岸沿江散落着一长溜儿村庄房舍,白墙灰瓦相间,炊烟袅袅升起;远处是一列青黑色的群山做背景。
“太美了,‘清明上河图’。照一张吧!”丽丽兴奋地说。
这个地方是很有特点,只可惜场景太大,我们的小傻瓜相机装不下。再说,天也暗了。
丽丽不甘心,还是取出相机试了试,确实不行。
“唉,咱们要是有广角镜头多好,全能照下来!”
我说:“将来会有的。不光广角镜头,还会有望远镜头。”(广角镜和望远镜的知识前几天我刚跟丽丽讲过。)
天黑时到了龙蟠村。这回村边没有理想的平地,只好进村去找找看(以前都是在村边宿营)。
村中央有一块平平的水泥场院,约有两三个篮球场大,地势也高。我们决定就住这儿。
场院四周都是住户。我拿了水壶,走向最近的一家。一方面要点水,一方面问问能否住在场院上。
院门开着,黑暗中可以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正在院子里用压水机压水。我站在门口举起水壶比划着向他们要水。
大概是没听懂我的话,那两个小孩马上跑进屋了。接着屋里出来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后面跟着刚才那两个孩子。这妇女气势汹汹地向我走过来,使劲摆着手,嘴里喊着土话。看那意思是赶我走开。
我挥挥手中的水壶,又说了一遍要点水。
她理也不理,更加起劲地摆手,大声说:“没有!没有!走!”
这时丽丽也跑过来了。她非常生气,一把拿过我的水壶,比划着大声说:“我们不是要饭的!我们是旅行的!这是水壶,我们只想要点水!水,懂不懂?!”
我也一个劲儿用手指着院子里的那口压水井。
这位妇女终于明白了我们的意思,不再嚷了。两个小孩飞快上来接过我们的水壶,跑到压水井边去压水。
妇女不断用生硬的普通话解释,刚才她以为我们是坏人,要饭的,所以才……
中午被误认为“贩菜的”,晚上又被误认为“要饭的”,真让人哭笑不得。
奎木狼123 发表于 2020-3-24 22:52 楼主是 《下乡养儿》 的 戎小捷和冯丽丽?

是的。谢谢!骑车旅行记(14)
情  人  节
1996年2月14日        龙蟠——二七○加油站                 晴
今天仍然是在山区里走。路面不错,柏油路;车辆不多,灰尘也少。两边山坡上长满了松树(丽丽说是马尾松)。凡拐进山里去的小路口都立了大木牌子,上面写着“封山育林”,“不准放牧”,“不准砍柴”,“不准带火种进山”等。
路边更不断见到用白灰刷的大标语:“不准烧山!”“放火烧山,牢底坐穿!”“一人烧山,全家遭殃!”
看来只要是山区,我们就不能在野外生火做饭了。
中午走到荔浦县杜莫镇。在找便宜的小饭店时,路过一个小小的中药铺。我忽然灵机一动,对在门口摆摊卖药的年轻妇女说:“大姐,麻烦一下,我们是骑车旅游的,能不能用你家的灶火做一顿饭?在饭店吃太贵了。我们自己有米有菜有锅,就是用一下您家的灶。我们可以交火钱。”年轻妇女打量了我和丽丽一下,说:“我进去看看。”后出来说:“你们进去做吧,灶房在后面。”
一位大娘(大概是年轻妇女的婆婆)把我们领到后院灶房。大娘非常热心,忙着帮我们生火,舀水,淘米洗菜,弄得我过意不去。我让丽丽拿来相机,给大娘照了张相留念。
米饭炒菜很快做好了。我们就在灶房吃饭,听到前面药铺里有好几个妇女在议论我们。
丽丽说:“她们在议论我们是夫妻还是情人。”
下午,僻静的山路旁,忽然出现一座孤伶伶(!)的用竹子盖的“蓬莱山庄”。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路边的饭店都是扎堆的,马路这边几家,马路那边几家。这个样子很精致的“蓬莱山庄”立刻引起我们的兴趣。正好,水壶已经空了,我们走进去要水。
院子正中是一座餐厅,两旁不远各有一间独立的精巧小竹屋(看样子像是客房)。前面的停车场旁还盖了一间厕所(!),且两边的侧门上标明了男女。
一棵粗柳树上拴着一条大狼狗,样子很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矮个子男人站在旁边,默默地注视着我们,没有说话。看他的神气分不出是保安还是山庄老板。
我们走到餐厅门口,一个穿着制服(!)的女服务员迎出来。问明来意后,领着丽丽去后面的厨房打水。
我趁机仔细观察一下这个蓬莱餐厅。
餐厅分三间。中间是门厅,左右各有一间进餐室,全用竹子隔开。
门厅左右各放一条长长的竹靠凳(沙发式,很精巧)。正面是一个竹柜台,柜台后面站着一个小伙子,黑西服红领带(!),正在整理东西。柜台旁边就是去厨房的门。
门厅两边的竹墙上,挂着几幅优美的风景画。我欣赏了一会儿,视线慢慢移到柜台上方的正面墙上,这才发现那儿挂着一幅很大的外国油画。
这是一幅名画,一下就能感觉出来。油画上是一个披着一条长长的浴巾,刚从浴室里出来的浴女。虽然她近乎全裸,但看上去一点也不淫荡,更不俗气,只给人一种美感,让人赞叹。
还想再看一会儿,丽丽已经打完水从厨房出来了。
回到公路上,我问 丽丽:“打的是井水?”
“泉水。他们用竹管子把山泉接下来,存在一个大水泥池里,然后用水龙头接到厨房。”停了一下丽丽又说:“这儿的服务员挺好,问了我好几遍要不要热水。给我接水时还先把咱的水壶涮了涮。”
“这个山庄确实不错。不俗,有品味。”我说。只是不太明白它为什么出现在这僻静的山里。
下午5点,快到荔浦县城的时候,路边又见一相传是唐代建的鹅翎寺。鹅翎寺挺大,建在一座石灰岩山上。也是文革中被毁,近几年又修复的。
看完鹅翎寺出来,到存车处取车时,丽丽忽然把两手背在后面问我:“今天是2月14日,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我想了想,不是丽丽生日,不是我生日,也不是我们相识的日子……想了半天,只好摇摇头。
“2月14日是情人节,今天是情人节。”丽丽说着,从背后拿出一枚红红的树叶,做出深情的样子递给我:“送你一片红叶,象征我的心……”
我笑着接过红叶,一看,还真是心形的。不知丽丽刚才上山看鹅翎寺时,从哪棵树上摘的。
“你也送我一个。”丽丽说着,又从背后拿出一枚红叶递给我。
我赶紧接过来,然后郑重地双手回递给她:“我也送你一片红叶,象征我的一颗心……”
丽丽小心地接过去,然后又把两片叶子并在一起比了比,噘着嘴说:“你给我的小,我给你的大。”
我们俩一起笑了。
穿过荔浦县城,傍晚宿营在270加油站对面的一个小黄土堆上。旁边有个小饭店,已闭门关张准备过年了。看店的是老俩口,看我们挺辛苦,过来问我们做饭不,并从不远的家里拿来一暖瓶热水。
晚上躺下不久,听见一群青年男子从我们帐篷边走过。有人在小声说“旅游的”,还有人用手电晃着我们的帐篷,喊:“哈罗!”
“把咱们当老外了。他们这是干什么去?”我问丽丽。
丽丽听了听,说:“去加油站打麻将。”
“他们知不知道今天是情人节?”我忽然没头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丽丽没吭声,只是把手伸过来,摸到我的手,使劲握了两下。
骑车旅行记(15)
美丽的阳朔
1996年2月15日         270加油站——阳朔县城                晴
早晨起来,本想在旁边饭店老俩口那儿做早饭吃。可不巧我们起得太晚(9点),老俩口已经出门了,只好作罢。
空着肚子骑了一会儿,路边出现一个卖粉的小摊。我们停下来,一人要了两碗“粉”。(一碗三两,一块五。)
    所谓“粉”,就是先把大米磨成面,再用这种面做成的“面条”。有细圆型的,有宽条型的,长长的,很白,类似北方的面条,但不筋道。这些“粉”都是事先做熟的,卖的时候只需简单地在开水锅里滚一下,捞出来加上佐料汤、辣椒、肉末、碎菜即可。在南方,“粉”是小饭店最普通的食品,这一点也类似北方的面条。
两碗“粉”下肚,浑身热乎乎的。我掏出6元钱递给小老板结账,没想到他说:“没那么多。你们没要肉末,算一块钱一碗。一共四块。”我和丽丽挺惊呀,这还是头一次遇见如此讲价的老板。
11点进入阳朔县境。阳朔县是桂林地区有名的风景区,号称全国旅游第一县。果然风景不凡。过去那些只有在电视和画册里才能看到的桂林山水,现在都一 一展现在我们面前。
一座座独立的、浑圆的石灰岩山峰,像一枚枚国际象棋子,被人们成群成片地摆放在这片平原上。山体为青灰色,一层层、一块块的,像是由巨型的大灰砖砌成。一道道“砖”岩缝中长满了红红黄黄的灌木和杂草。近处的山清清楚楚,远处的山总好像有一层雾罩着,看上去朦朦胧胧。
丽丽很兴奋,不停地说:你看这个山像不像头猪,那座山像不像只兔子?最后又总结说:“这儿的山峰一个个像画片似的贴在那儿。远处的不像真山,像是农村皮影戏里剪出来的影子。”
“怎么样,这么好的风光,是谁带你来的?”我逗她。
“是我的车子——”丽丽拉长了声儿。
“嗯——?”我装作很不满的样子。
“——旁边的——”丽丽依旧拉长声音。
“什么?”我赶紧问。
“——师父,带我来的。”丽丽结束了拉长音,赶紧喘气。
“这还差不多。”我做出满意的样子。
“师父”是旅途中丽丽对我的称呼。
“师父,你说这山都圆乎乎的朝上,该怎么描写呀?”丽丽又发愁了。她非常喜欢描写景物。
“自己想!你就说它‘圆乎乎的朝上’就行。”我说。
丽丽白了我一眼,不吱声了。过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这要有个广角镜头多好呀。”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近旁的山,说:“我如果在这儿住上半年,再有一套登山装备,非爬上去不可。这山不高,费不了多少体力。——不过,这山上的石头是石灰岩,软,不像花岗岩那么结实,攀岩可能不行。”
“干嘛非要攀上去呀?”
“从山顶上往下看,那又是一番美!”
“——你看,那儿有个情人峰。”丽丽忽然指着说。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两座细长的山峰,紧紧贴在一起,好像两个情人正在拥抱。
下午2点,到达距阳朔县城不远的高田镇。
正逢上高田镇赶圩(赶集)。这是春节前最后一个圩日,街上挤得水泄不通。我和丽丽只好下车往前慢慢挪。两旁小摊上,各种水果、点心、服装、杂货、鞭炮、肉、木炭……还有吃饭的、理发的,路中间又挤上几辆中巴和小三轮车,瞧那个乱吧……
好不容易出了高田镇,觉得饿了。我又故伎重演,到路边一个小卖部和一个50多岁的老板商量借他的灶做顿饭吃。他问了一下情况,爽快地答应了,并给了我们一把青菜。
这回是用蜂窝煤炉子,火不太旺。焖米饭正好,炒菜可费老劲了,最后好歹总算把菜熬熟了。
结账时,老板连菜带煤火钱,总共要了一块。我们觉得他不错,又买了他一袋洗衣粉。临别时,他一个劲儿向我们介绍阳朔县的观光景点。
下午5点到阳朔县城,我和丽丽决定不走了,在这儿住几天。一来我们需要洗澡洗衣服,好好休息。二来快过年了,如果继续旅行,路上一切全关门,什么也买不到,吃饭都成问题。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阳朔是个美丽的地方,我们想好好看一看。
跑了好几家国营招待所,都太贵。最后我们决定试试私人旅店。
第一家私人旅店,还没等我开口问价,丽丽一拉我衣服,转身就走。
“你没有看见门厅里,那一男一女没个正经样儿。”
她说的对,我也隐约看见一个女的坐在一个男的腿上。
又转一会儿,在一个大菜市场边上,看见了一个“市场小旅店”(一楼饭店,二楼旅店)。老板及老板娘看上去挺朴实,价格也不贵,两人一晚上共12元(我和丽丽没有结婚证,不能住一块儿。只好丽丽住单间,我和另一个旅客一起住一个双人间),还能洗热水澡,看电视,并且可以借一楼饭店的蜂窝煤炉子做饭吃。
我们把东西安顿好,马上拉着手出去逛夜市。
街上外国人真多!到处都是黄头发、蓝眼睛、大背包。有小伙子,也有老太太;有情侣,有一家子,也有单身一人。有的坐在写满洋文的咖啡馆里悠闲地看街景,有的在摆满中国土特产的小店里跟会说几句英语的老板侃价,有的三五成群骑着租来的自行车从乡村看风景回来……大街上所有的店铺,无论是大的银行、商店、邮局,照相馆,还是小的饭店、水果摊、电话亭、自行车出租处,都写着中英两种文字。最热闹的、外国人也最多的,要属靠漓江边的那条“中国古街”(我起的名字)。街面不宽,青石板铺路,两边古式青砖房,老板都穿着古式服装。字画店、印章店、古董店、蜡染服装店、民族工艺品店一个接一个。装饰成欧美风格的咖啡屋、卡拉OK酒吧点缀其间。不知是因为要过年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每个店铺门前都摆着一张小方桌,上面放着一个精制的方玻璃罩,里面点着一根或几根蜡烛。配着录音机里播放的英文歌曲,你顺着烛光点点的古街望去,还真有一派“中西结合”的节日气氛呢。
丽丽自然忘不了阳朔的特色小吃。我们先在一处吃了碗姜糖水煮汤圆,又在另一处吃了卤豆腐串,最后又吃了某某、某某,肚子胀起来,实在吃不下了,于是心满意足地回旅店休息。
“明天去漓江边洗衣服。再不洗就洗不出来了。”丽丽边慢慢地爬着旅店的楼梯,边说。
奎木狼123 发表于 2020-3-24 23:10 楼主把胶片底扫传上来呀。充满时代印记的照片太难得了。

时间太久了,照片都散失了。十分抱歉!骑车旅行记(16)
底层一瞥
1996年2月16日                 阳 朔                       阴雨
昨晚一直没睡好。同屋的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喝醉了,一睡下,马上就打起呼噜。呼噜越打越大,吵得我没法睡。
睁着大眼看着黑暗的天花板,我又策划将来的旅行和经费等筹集办法。想了半天,困了,可是老头儿呼噜太响,又睡不着。无奈,我只好起来,去摇摇他的床,然后又开门、关门。木板门吱吱扭扭声音很大,这一招挺灵,老头儿翻翻身,呼噜声没了。可我一躺下,老头的呼噜又起,真没办法。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老头仰着头睡时,呼噜声最大,侧着睡时最小。于是我使劲把他摇醒,对他说:“你打呼噜声音太大,我睡不着。你侧着睡吧,这样呼噜会小一点。”
老头怔了半天,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开始侧着睡,呼噜果然小多了。
很早就醒了。因为房外就是菜市场,今天又是春节前最后一次集,一大早就人声鼎沸。起来简单洗完脸就招呼丽丽下楼,用老板的蜂窝煤炉子做饭。饭店吃饭的人多,老板娘也忙,我夹在中间做饭很别扭,结果米饭做夹生了,没吃舒服。
吃饭时丽丽示意我,旁边坐着的那几个男女关系不正常。我观察了一下,还真是,几个女的都偎着一个男的,手指都不断抚弄男的手背。男的是五十多岁的半老头,镶金牙戴金戒指。
我忽然发现其中一个女的(30岁左右)很面熟。想起来昨晚我躺下后,那个同屋的老头在楼下喝酒还没回来,这时进来了一个女的。打开我的房灯,看看我说:“你在这儿睡呀。”我以为她是旅店服务员,就礼貌地点了点头。
她忽然走到我床边,把我脚下的被子掀起来一角,向里看了看。
我不解其意,没吱声,只觉得这个服务员太随便了。
谁知她临出屋时,又返身回来掀了一下我的被子。这次我半个身子都露出来了。我很讨厌这个举动,但心想她也许在找什么东西,就仍没吭声。她就走了。
现在,她正偎在那个老头身边,手抚弄着老头,眼睛却时时往我和丽丽这边瞟。
吃完早饭,依然和丽丽去逛街,同时把旅途上拍完的胶卷拿去冲印。阳朔是旅游区,照相馆极多,装潢都很豪华。但几乎每个照相馆都人满为患,我和丽丽只好多走几步,找到一个偏僻些的小照相馆。
这个照相馆里也有不少外国游客。可惜两个女服务员都不太懂英语,倒要靠“老外们”讲简单的汉语来进行交流。其中两个外国小伙取完照片后,又用英语邀请女服务员晚上去舞厅跳舞。女服务员们没反应,他们只好耸耸肩走了。
我们告诉女服务员人家是请她们晚上跳舞去。
“是吗?你们怎么不早说?”她们一脸懊悔的样子。
中午我们回旅店取脏衣服,准备去江边洗。一上二楼,就看见过道里一个中年妇女和两个青年农民在角落里嘀嘀咕咕。看见我们上来,他们的神色有点不自然。
取了衣服下楼到餐厅借水桶、脸盆,发现不断有男男女女空着手进来,也不吃饭,只管上二楼。
大门口,几个赶集的农民正挂着不正常的笑脸和旅店老板说着什么。老板用本地话小声回答。我们只听懂一句,意思似乎是现在“客满”,叫他们先去转,一会儿再过来。
在江边洗衣服时,丽丽告诉我,昨晚睡觉时,隔壁不断有男女小声说话,不像正常夫妻,也不像情人,可能是妓女。
原以为妓女只在大宾馆有,供大款们消遣。现在才醒悟,农民也需要“消遣“。在最下等的小旅店也有妓女,只不过没那么年轻漂亮罢了。不论贵贱,穿着华丽还是寒酸,人们的欲望都是一样的。我倒没觉得这些普通农民和这些妓女之间有什么丑陋的地方。
美丽的还是漓江。江面不宽,水又清又急。虽然现在是旱季水浅,熟练的船工依然能开着小游艇或逆流而上,或顺江而下。江边洗衣服的妇女很多,不断和游艇上的老外们互相挥手应答着。不知从哪驶出一只捕鱼小竹筏,筏头站了一排捕鱼的鸬兹鸟  (鱼鹰),惹得老外们纷纷取出相机“咔喳”、“咔嚓”……
洗完衣服回旅店,路上又碰见几对外国男子和中国姑娘在散步。那些姑娘都很大方,能说英语。大概是导游吧。
骑车旅行记(17)
市场小旅社
1996年2月17日                   阳 朔                        阴雨
    今天一直下雨,哪也去不了,正好借机观察一下旅店。
我们住的小旅店叫“市场小旅社”,因为它面对菜市场而得名。
小旅店分为三层。第一层为小饭店,经营“粉”、米饭小炒及住宿旅客的来料加工。第二层为旅店,有五间屋子。均为木板隔开的小间:一个夫妻间(10元),两个单人间(7元),两个双人间(每床5元)。第三层是店主人自家住房。
客户里的设备很简单,一张木板床,一个木制小桌子。床上铺一张席子,放一个军绿色褥子和一条棉被。被面是紫红和小白点相间,很暗,和褥子的颜色一样,都很耐脏。
旅店一楼有一个小厕所,就藏在楼梯下面,很狭窄。它还兼做洗澡间:拎一大桶热水进去,锁上门,你就可以洗澡了。
丽丽不敢洗澡,说:“就那一个桶,男男女女,不知有多少人用过。”
一楼的小餐厅只能排三张小方桌。遇上赶集人多时,就只能端着饭碗站在大门口吃了。大门口旁支了个棚子,摆上炉子,当厨房。晚上饭店关门时,老板搬出那台小黑白电视,餐厅又成了住宿旅客的放映室。
楼梯拐角口,有一个自来水龙头和一个洗菜池。每天,饭店里那个唯一的女服务员就在这里弯着腰洗碗洗菜。
服务员20岁,个子不高,长的也不漂亮,一个普通的农村女孩。不受说话,只管干活。尽管老板娘常喝斥她,也从不争辩一句。不过今天她似乎很高兴,过来过去总哼着歌。因为明天是大年三十,她要放假回家过年了。
老板40多岁,中等个,当过兵。自称不吸烟,不喝酒,不赌不嫖。看了我们去年在内蒙的旅行照片后,他说他也爱骑车旅行。对此丽丽一点不信,我半信半疑。后来他又说他要是有钱,一定资助我们,这我倒是一点不信。真想资助我们,为什么不免掉我们的住宿费?
老板的兄弟姐妹,均在桂林市工作。“只有我没本事,待在这里。”老板说。他有一男一女。男孩还小,就在本地读小学。女孩在玉林市一个财经中专读书。“我女儿考了第一名,直接上的。……现在供个学生可真不容易,第一学期光学费就交了6千,把我几年的积蓄都搭进去了……现在的社会呀,没办法,把我的女儿都教坏了。比吃的比穿的,就是不比学习。”
丽丽不爱听他这些话。没人的时候对我说:“自己不会教育孩子,什么都埋怨社会。他女儿要学习好才怪呢。”
今天中午老板女儿从玉林回来了。中等个,稍胖,脸擦得白白的,打扮得花枝招展。什么活也不干,一回来就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看小说,嘴里哼着流行歌,还不时训服务员几句。她有时也好奇地看我们几眼,但更多的时候是跟她父母高声讲话,似乎在争执什么,我也听不懂。
老板娘的个子比老板高出好多,瘦瘦的,一条长长的辫子,很精干。她很爱对我们的做饭方式评头论足:“你们这样炒大白菜呀,啧啧,我看着就吃不下去。”丽丽很讨厌她唠叨。
来这个小店吃饭的几乎全是菜市场上买菜、卖菜的农民。多是吃粉儿,1.3元一小碗,1.5元一大碗。也有个别吃小炒的。小饭店还为菜市场上的农民代存一些东西。
小饭店及旅店的所有权不属老板(是他父母的),但由他经营。生意不是很红火,但也不冷清。白天吃饭的不少,尤其是赶集的时候。晚上12点前,又总有一伙人在一楼餐厅里打麻将。
夜里,老板娘上店门前,女服务员上楼挨门问一下旅客是否全回来了。最后把灯一关(房间里灯的开关全在过道里),大家睡觉。
第二天天还没全亮,菜市场上已有许多人来了,你会在这嘈杂声中醒来(不是惊醒)。一楼传来老板一家捅炉子生火准备做饭的声音,新的一天就开始了……
骑车旅行记(18)
大 年 三 十
1996年2月18日                阳  朔                       阴雨
我们到阳朔那天,天气很热,骑车只穿一件衬衫。可从前天起,天天阴雨。今天更冷,据说有零度。
吃完早饭来到街上,发现好多店铺都已关门了,外国人也少了许多。大家都穿着军大衣、羽绒服来来往往。
只有“中国古街”还是那么热闹,其中一个小酒吧的门口人尤其多,中间还有扛着电视摄像机的。我们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私人画展在举行开幕仪式。这个酒吧的老板姓周,是个美术爱好者,平时有空喜欢画画。他儿子受了影响,也学会了画画。这次展出的就是他儿子从三岁到七岁的作品。
所有的画都装上了漂亮的镜框,围着餐厅四壁挂了一圈。画是水墨画,内容有风景(山、树、房子、小河)、动物(金丝猴、金鱼、人物)。但最多的还是外国人头像,脸部都经过夸张变形,像中国的传统脸谱,看上去挺有“风格”。
参观的人不少,餐厅挤得满满的。因为是开幕第一天,有当地电视台记者来录相、采访,县里的名人来题字,一时觥筹交错,闪光灯频频。老板满头大汗地来回张罗,展厅里热闹非凡。
开幕式的高潮是那个七岁的小画家当众挥毫作画。他穿了一身浅格子的小西服,一副腼腆的样子。作画时却不慌不忙,调色,换笔,一会儿,一幅有山有水,有树有房的风景画就出来了。大家鼓掌喝彩,记者马上伸过麦克风现场采访。
看完画展后,我们又去取了昨天送去冲印的照片(质量一般)。本还想去爬座落着电视塔的那座小山,从上面看看阳朔县城的全貌。无奈风太大,又下起小雨,我们衣服单薄,只好回旅店了。
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和丽丽特意改善伙食。花8元钱在菜市场买了一斤鸡翅膀根,由我来红烧。还买了菜花、菠菜、白菜、蒜苗,可算是旅行出发以来最丰盛的一次了。本来还想买鱼(漓江特产),丽丽嫌刺多,没买。为此老板娘又唠叨:“你们怎么那么省呀?连鱼都不买?”
从下午起,菜市场就空空荡荡了。人们都陆续回家准备过年。
旅店里那个和我住一屋的老头也走了。原本他嫌儿子穷,没钱过年,就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用私房钱住旅店,自己买好东西吃。今天下午,他不知怎的,忽然心里不忍了。他把买好的过年东西统统包起来回家,说是给儿子送去。
本以为今天旅店只会有我和丽丽两人,谁知下午四点多,正在一楼吃饭(老板两口子已做好年饭端上三楼吃去了),又来了一个残疾人。他二十多岁,穿着一身蓝衣服,缺一条腿。先以为他是店老板的朋友来串门,谁知他是来住店的。老板给他安排住一个单人间。
吃完饭,天已黑了,又冷,我们早早上楼休息。丽丽那间屋在楼道的尽头,临街,特别冷(南方的旅店没有暖气)。我住的那间在楼道中间,比较暖和,于是就搬到我那间屋里一起住(老板挤眉弄眼地说:两个方面军会师了)。
晚上7点,我下楼看了新闻联播,又到厕所兼洗澡间简单用热水擦了身,然后上楼叫丽丽一起下来看春节联欢晚会。丽丽嫌冷不想看,我只好一个人下来。
春节晚会刚开始,老板女儿就带着两男两女四个小青年来了,说是今晚要打麻将。他们占据了餐厅中央,摆上了小方桌。要命的是,他们打麻将说话声音太大,影响听电视。我只好把音量调大。老板娘也洗了澡,换了新时装,又特意搬了两个炉子进屋让大家烤。老板不在,不知到哪儿串门打麻将去了。不一会儿,那个残疾人也拄着拐“咚咚”地从二楼下来了。就这样,五个小青年打麻将,我和残疾人、老板娘看电视。当我们看节目大声笑起来时,那几个小青年才抬头扫一眼电视,马上又低头看麻将了。如果电视里播出一首他们熟悉的流行歌曲,他们也会看一看电视,并很投入地跟着哼这首歌。
残疾人一声不响,只看电视,不时地笑上一笑。偶尔也从口袋里掏出纸和烟末,自己卷上一支抽。他只和我说过一句话,问我:“你是哪儿的人?”我没有问他是哪儿的人,也没问为什么偏偏大年三十来住旅店。是在家里觉得不痛快,还是无家可归?
看到11点,我起身回二楼睡觉。一进门就发现丽丽正坐在床上哭,身上裹着被子,东西扔了一地。看见我回来,开口就凶我。我先是一怔,但马上明白我回来晚了,她一个人孤单。我经常在外面过年,而她这是第一次。是我的不对。我赶紧把地上的东西拾起来,放好,然后默默地坐到她身边。
过了一会儿,她气消了,轻声说:“刚才我把被子也扔到地上了,后来太冷,又捡回来了。”
“天啊,”我着急地说:“你可千万别那样!东西都摔坏也没关系,你人要是冻坏了,我可心疼死了!”
“你就会说好听的……”丽丽终于破涕而笑,狠狠地捶了我一下。
半夜12点,街上开始响鞭炮,劈劈啪啪一直响到天明。
骑车旅行记(19)
住 进 山 洞
1996年2月19日              阳朔——无名山洞                      阴
今天是大年初一。上午做饭时和老板娘产生了些别扭。
我们在阳朔买了一包广式腊肠,6.5元,后来发现吃不惯,而店老板女儿和儿子爱吃,于是我就提出,把腊肠给他们,作为交换,每次我们炒菜时,放一点他们的新鲜肉丝。大概是老板娘没听清,以为我们只用她一次肉丝,就同意了。今天上午炒白菜时,我又用了他们的一点肉丝,于是她很不高兴,唠唠叨叨,说我们占她便宜。丽丽就受不了这些,执意要退房马上离开。我一开始有些犹豫,路上很难再找到小旅店,住帐篷天又太冷。可看到丽丽那么坚决,于是同意她的意见,今天离开阳朔去桂林(本打算初三走)。
气温仍是零度,很冷。丽丽直骂老天爷。
骑到中午,天气更冷,又下起了小雨。不一会儿,起风了,把所有的衣服全穿上也不管用。(每人一件背心,两件衬衣,一件毛衣,一件外衣。)肚里又饿,路边的饭店一律关门。快受不了的时候,忽然看见公路右侧不远的小山坡上有一个山洞,于是赶紧跑上去钻进山洞避雨。(自行车放在公路下的一个涵洞里。)
这个山洞好像有人来过,里面有不少干柴。我们先赶紧生火,然后坐在洞口一边烤火,一边仔细观察这个山洞。这是个岩溶洞,有半人高,三四米深,不宽不窄,两个人并排躺正好够。地上还有一小堆稻草,好像有人在这儿睡过。洞里倒是没有一点风,温度比外面要高好几度。只是山洞的四壁非常凹凸,这儿垂下一大块,那儿伸出一大块,人慢慢钻进去都老碰头。这个小小的山洞里也有发育不全的钟乳石,石笋,还有好多曲里拐弯的大石缝。天气实在太冷,我和丽丽都不愿再走。仔细检查了整个山洞后,我们决定今晚就住在这里。
暖和过来后,雨也停了,我们开始准备做饭。米面蔬菜都有,只是没有水。附近没有小溪,无奈,我只好拎上两个水壶到山下公路对面的小村庄里去要。本以为要点凉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可谁知问了两家,都说没有。怎么会没有凉水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好奇地跟着我的两个村里的小男孩,好心地先后指给我两口水井的位置。可惜一口井已经干了,另一口井又太深,没有绳子、吊桶,无法打水。
最后我敲开一个小卖部的店门。店老板倒热情,说要喝水可以,喝多少都行,就是不能用壶装走。我问其故,原来当地有风俗,过年的时候,不能给外人装走水(所谓“肥水不外流”)。我又问可否交点钱在他家烧顿饭,也不行。最后还是老板娘想出一个主意,她告诉我两里地外有个县办的工厂,那里有自来水,“公家的水不怕外流”。我哭笑不得,只好按她的指点,顶着大风来到那个县办工厂,在传达室旁边的一个洗手间里接了两壶凉水。
回来路过一个村边小菜园时,正好主人在,他热心地为我拔了一把青菜,不要钱。我谢过后,马上赶回山洞。
丽丽早等得不耐烦。听我讲完原委,她惊讶万分:“‘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老家从来没听说有这种风俗!”
两壶水来之不易,大米就不洗了,直接倒进锅里放上水煮。菜也只随便涮涮拉倒,洗手洗脸更全免了。
吃完饭已经半下午了,我坐在洞口就着亮写日记,丽丽开始收拾山洞。她把那一堆稻草垫底下,上面再垫上防潮垫,铺上睡袋。山洞里自然不用支帐篷,又大又沉的篷布就当被子用,也盖在睡袋上。最后再把我们的两个大旅行袋摞起来堵住洞口。这样洞里一丝儿风也没有,暖和极了。
临睡前,丽丽出洞看了半天夜空,转身回来嘀咕说:“我以后不骂老天爷了。在家时我妈就不让骂,一听见骂就说我。”停了一下又说:“老天爷给了咱们半个月的晴天(2月1-15日),也够意思了。”
天黑了,我们点着蜡烛,钻进温暖的睡袋。洞里的几个小钟乳石在烛光下呈现出美丽的色彩和形状。欣赏了一会儿,吹灭了蜡烛睡觉。
我刚合上眼,丽丽突然抓住我的胳膊说,“有人!”我屏住气听,“悉悉索索”,真好像有人在扒摞在洞口的行李袋。还没等我坐起来,声音忽然消失了,紧接着丽丽一声尖叫。我赶紧问怎么了。“是个老鼠!从我被子上窜过去了。”我反而放松了,笑着说:“咱们该不是住到老鼠窝里来了吧?”
“那可怎么办呀?老鼠会咬咱们的。我有一个同学夏天在外面睡,让老鼠咬了一口。老也长不好,留了一个疤呢。”丽丽很担心。
我和丽丽躺在黑暗中,听着老鼠一会儿动动这儿,一会儿抓抓那儿。大概是我们把东西都包得严实,它找了一会儿没什么收获,就走了。四周重新安静下来。我们坐起来把东西都拍了拍,睡袋也拍了拍,没有动静。看来它是真走了。我们又躺下。
这么一折腾,把睡意也弄跑了。
“刚才听见有声音,真把我吓坏了。”丽丽说。
“不会有事:一、这是村庄公路边,不会有野兽;二、现在是过年,闲人来的概率极小极小。”
“我怕有个乞丐夜里摸进来……”
“乞丐决不会伤人,这点我敢肯定。”
“我知道。可他那样子,半夜里进来多吓人呀!”丽丽真的很担心。
是的,要是半夜真有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也看中了这个山洞,摸进来,真能吓人一跳。
“没关系,有我呢。”我尽量安慰她。
丽丽停了一会儿,又说:“这儿如果是我一个人,非把我吓死。如果是你一个人,你害怕吗?”
“——我也会害怕,但不会吓死。”我有意咬文嚼字。
“废话。我就问你害不害怕。”丽丽又想了好一会儿,问:“世界上没有鬼吧?”
“绝对没有。”
“外星人呢?”
“即使有也来不了地球——多少亿光年呢。”
“那,野人呢?”
“——这个地方绝对不会有野人。野人都在荒无人迹的大山里。”
丽丽不吭了。
我轻轻拍拍她,说:“放心睡吧,有我呢。”随手又摸了摸枕头底下的那把野外生存dao。
骑车旅行记(20)
洞中一日
1996年2月20日               山  洞  里                    阴 雨
早上起来穿衣服时,尽管十分小心,胳膊肘还是撞在洞壁上了。正好碰到麻筋,小手指先麻后烧,整个左胳膊半天动不了。丽丽比我也强不了多少,碰了几次头。
今天又是大风阴雨,比昨天还冷。上午我穿着那件简易雨衣出去,到那个县办工厂取了两次水,然后我们就是守着山洞,烤火做饭写日记(还得不断烤笔,否则不出油),或者坐在洞口看风景。
洞口附近长着一丛丛的小灌木,上面挂着许多心形的小红叶,很好看。洞下面山脚处是一小片草地,过去就是公路。公路再过去是一大片果园和那个小村庄。果园光秃秃的,也不知是什么果树。果园后面就是一座座岩溶山了,胖胖瘦瘦,错落有致地站在那儿。山顶显然是下小雪了,都稀稀拉拉蒙着一层白。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兴致很高地说。
——那是1988年,我第一次骑车旅行。具体地点记不清了,反正是南方的山区。那天刚下过大雨,公路是土路,特别泥泞。我推着自行车爬坡,怎么也推不动,挡泥板里塞满了泥。把泥挖出来再推,马上又塞满泥。我看到路边有一处运输招待所,专门供往来的卡车司机食宿的。我一般住小旅店或大车店,不住正规招待所。但今天没办法,走不动,只好住这里了。我把自行车停在招待所门口,就进去找人问价钱。招待所是一个很大的场院,里面停了几辆大卡车。登记处就在大门旁边,里面坐着两个小姑娘。我问“住一晚最便宜多少钱?”一个小姑娘反问:“你几个人?”我说“一个人。”她说:“一个人两元。”我说:“好,我住一晚。”她打开登记本,又问:“有车么?”我略一怔,说:“有一辆车。”她问:“大车小车?”我有些奇怪,她怎么问那么细?但还是老实回答:“大车。28(英寸)的。”她说:“大车一晚8元。”我一下惊呆了:“怎么车还要钱?!”她也很惊讶,睁大眼说:“我们晚上有人给你看车呀!”我心想,到也是,也许这里有人偷自行车,琢磨了一下说:“那我晚上把车推到屋里行不行?”这回轮到她惊呆了,看着我说不出话来。另一个姑娘抬头看了我一眼,讥讽地说:“你能把车推屋里去?!”我更纳闷了,说:“我怎么就不能把车推屋里去?我这一路上经常把车推屋里去!”两个姑娘互相看了一眼,显然是生气了,一个把手里的登记本啪地一合,说:“你要住就住,不住就拉倒!”另一个说:“我们没时间跟你这扯闲话!”我一下也生气了,扭头就走,边走边说:“哪有这样的道理?人才两块,车就八块,推到屋里还不行!?”我气哼哼来到门外,推起自行车就走。还没走几步,忽然听见后边吃吃笑,扭头一看,是两个姑娘跟出来了。她们相互搀扶着,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嘴里不断说:“是单车,是单车……”我心说:“当然是单车了,难道还是……”忽然一下全明白了:她们以为我是卡车!我的气一下全消了,回想起我和她们刚才的对话,也忍不住笑起来。
我让丽丽也讲个故事。
“我没有故事,”丽丽想了想,又说:“正大综艺‘真真假假’节目你看过吧,几个职业人站在那里,让你猜哪个真哪个假。我总是猜不对。”
“这你就不行了,我每次都能猜对。”我有意吹牛。
“你为什么能猜对?”
“这就是我比你阅历多。我主要看气质。”
“我也是看气质呀,可是总错。观众当场还问许多问题,他们答的都挺好,挺全面的。这是怎么回事呀?”丽丽想不通。
“真有本事的人有话不在多,全说到点子上。越是那些假的,越拼命多说凑数,装出一付货真价实的样子。”
丽丽沉思了一会儿。
“你说,”丽丽问,“要是有一天,我也上去让人猜,哪个是真旅行家,人家会不会猜中我呀?”
“那要看你怎么回答了。”我有意逗她,“比如别人问你,‘晚上在野外住帐篷,你怕不怕?’你怎么回答?”
“嗯——我就说,很害怕。晚上稍微有点动静我都紧张,不敢睡,生怕有什么坏人。还有野兽。后来积累了经验,明白了遇不遇坏人是个概率问题,怕也没用,慢慢就不怕了。”
“太罗嗦,”我笑起来,“是真的人家也猜你是假的。”
“那你怎么回答?”
“我就说:一开始怕,后来习惯了,就不怕了。”
丽丽低头沉思一会儿,说:“现在你当旅行家,我当提问的嘉宾,问你几个问题好不好?”
“行啊,问吧。别的不敢说,问我旅行,绝对没问题。”
“嗯——你为什么要旅行?”
“说实话?”
“当然。”  
“就是为了玩。用英语说就是‘just  for  fun’。”
“嗯——玩的东西很多,你为什么非要玩旅行?”
“——这就是每个人的不同了。有的人爱好这个,有的人爱好那个。歌迷喜欢听歌,球迷喜欢看球,棋迷喜欢下棋,我是旅行迷,就喜欢旅行。”
“旅行有什么好呀?风餐露宿,又苦又累。”
“你要真喜欢它,你就不觉得苦。你要不喜欢它,你就觉得苦。——比如说下棋比赛,我不喜欢,看着就累。一连好几个小时,绞尽脑汁。输了自己不高兴,赢了看着别人那个难受样自己也内疚。还有那个摇滚乐,喜欢的人如醉如痴,可对我是一种噪音。旅行就不一样,它对我是一种享受:每到一个新地方,看到一种新景色,经历一种新生活,我都特兴奋,特高兴,特
Enjoy!就说咱们住这个山洞吧,别人觉得苦,我觉得乐。自己生火做饭,自己打铺睡觉,饿不死,冻不着,多自由,多自在!“
    …………
昨晚睡觉时底下有点硌。我做晚饭的时候,丽丽重新挪开铺盖,用小铝铲把地又仔细平了平,小石块捡走,然后重新铺上稻草、防潮垫,再摆好睡袋,盖上帐篷布。
晚上睡觉时很静,没听见老鼠响。
骑车旅行记(21)
到 达 桂 林
1996年2月21日        山洞——桂林电子工业学院
早上一起床,丽丽就说无论如何不在洞中住了,太害怕。
“为什么?”我有些不解。
“我晚上睡不好,总梦见鬼呀、流浪汉呀、地震呀。再说平时在一个地方都是住一天,这次住了两天,我总觉得会出事。”她神情忧郁。
我看了一下天,雨基本上停了,于是同意出发。
做好饭,吃完,收拾好东西,才发现两人的自行车钥匙不知跑哪里去了。以前住帐篷,我们都是把车钥匙、手表和我的眼镜一起放到帐篷通气窗下面的小网袋里。现在住进山洞,钥匙就放到了衣服口袋里。分析了一下,也许晚上脱衣服钥匙滑出来掉地上了。打着头灯在洞内地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再想一想,钥匙可能滑落到帐篷布或睡袋上,收拾行李时塞进包里了。又重新打开行李,果然,帐篷包里找到一把,睡袋包里找到一把。
我们从公路底下的那个涵洞里取出自行车,又回头给山洞照了张相(不知将来有没有机会再来?),然后出发。
天气可真冷。顶风,风把衣服都吹透了,手脚冻僵。丽丽说她耳朵冻得疼。没办法,只有今天赶到桂林买御寒用品了。
公路旁的地里有人在放牛,生着一大堆枯树叶子烤火。路旁有卖柚子的简易棚屋,人们不是坐在棚子里烤火,就是钻在厚厚的被窝里不露头。路过一个小镇,看到一队舞狮子的,吹吹打打。他们在一个店铺前舞一阵子后,主人就会出来给一些钱,他们再去下一个店铺门前舞。
在小镇街头的自来水管接了两壶凉水,我们开始边走边寻找做午饭的地方。
在野外生火做饭最怕有风。中小风还凑合,可以找个合适的田埂或土坎,坎上挖个坑,把锅坐进去,坎下半腰挖个灶洞,通到上面的坑底,虽说稍微费点事,但把饭做熟是一点问题没有。大风就不行了,不光火不稳定,很难做熟饭,就是人总蹲在风里也冻得受不了。这种情况下就需另想办法——找废弃的房子进屋做饭。
我们选了路边一间旧机井房,里面比较干净,又有许多稻草。把东西搬进屋,用破门板挡住门。先生火暖手,再因地制宜,用稻草烤烙饼吃。
“我10岁就会做烙饼。”我向丽丽夸口。
“等你做出来再吹吧。”丽丽边跺脚保暖边撇嘴。
可惜,因为水紧张(要留出水做热汤),面和得太硬。做出来干巴巴的,不好吃。
“我就知道你吹牛。”丽丽笑着揶揄我。
没办法,只好等将来有机会再好好做一次来恢复名誉了。
下午到了桂林市。第一件事是赶紧去商店买防寒装备。一人一付厚厚的手套,一人一条毛裤。又买了一条儿童睡袋(80元,丽丽个子矮勉强能用),一块防雨蛇皮布。买棉鞋颇费周折,商店里没有合适的号码(我脚太大,丽丽脚太小),好在地摊上有卖的,质量差一些,但御寒是没问题的。丽丽耳朵冷,还需要一条围巾。去了几家商店,都是卖高档真丝围巾,又贵又太薄,不顶用。丽丽说,扯一块花棉布当围巾吧。买了一块,我正怀疑是否能行,她早把扯的那块花棉布熟练地三折两折,折成了一条围巾包在头上。
“怎么样?”丽丽抬头问我。
“行,不难看。”我迟疑着说。
“难看也没办法,你就先委屈点吧。”丽丽白了我一眼。
丽丽有一个高中时的同学在桂林电子工业学院上学,我们决定先去找他。
穿过桂林市区时,路边看见那“熟悉”的象鼻山,许多游人在那里照相。在画册里总看见的东西,现在忽然就在身边了,真让人感叹。
桂林街上,没有多少外国人。据说因为物价贵,外国游客都跑到阳朔去了。
一路打听着来到桂林电子学院,又一路打听着来到男生公寓楼。三个男生正坐在值班室里聊天。丽丽打听她的同学,不巧她的同学刚好回老家了。好在值班的学生都知道这个同学,其中有一个也是河北人,看了我们的身份证,问明情况后,他们热情地请我们进去烤火喝水。
晚上我们就住在电子工业学院学生公寓的一间空宿舍里(1-307号)。公寓长长的过道一片脏乱,走廊厕所不停地自动冲水。学生宿舍内还稍整齐一些,有统一发的被子及水桶、脸盆。
宿舍里有一摞旧报纸,我抓紧时间迅速浏览了一遍。
不知为什么,我带的小收音机在广西境内始终收不到广播,在桂林市里也是如此。中波、调频都没有,只有一片嘈杂声。试试短波,碰巧能收到中央台节目,也不清楚。这样一来,我就听不着新闻了。丽丽倒挺高兴,我不听收音机了,可以跟她多说话。
傍晚出去找到附近的一家小饭店,一人一大碗“粉”,吃得热乎乎。丽丽评论说,“桂林的粉”和以往我们吃的都不一样,更好吃。(我到觉得都差不多。)
回到学生公寓,我们讨论了一下天气。丽丽说2月份属于冬季(12月、1月、2月),所以才这么冷。我说2月属于春季,理由是“立春、春节”。争了半天,谁也说不服谁。临睡前又翻出广西旅游地图,计划了一下明天如何逛桂林,就睡了。
活好当下 发表于 2020-4-13 10:03 写的真好,可以出书的水平!

谢谢!骑车旅行记(22)
雨 夜 被 赶
1996年2月22日              桂林——灵川                    风雨
今天上午逛桂林。慕名来到七星岩公园,门票4.5元。进了公园就直奔那个著名的七星岩洞,谁知溶洞门票又要10元。我有些犹豫:以前我曾随中澳洞穴探险队钻过四川的一些溶洞;再加上我不太喜欢人为的、有众多游客的景观。
丽丽看我犹豫,迟疑着小声说:‘要不我买一张门票进去看,你在外面等我。我还没见过溶洞呢。”
我一下醒悟,丽丽是第一次看溶洞呀,立刻毫不迟疑地买了两张门票一起进去。
    溶洞真大,号称全国第一。里面的景点又多又好,有“老人看戏”、“双蛇出洞”、“仙人撒网”、“万里长城”、“鹊桥相会”、“江山如此多娇”等。五彩的灯光照得这些钟乳石活灵活现。导游讲解得也很不错。印象最深的是一处叫“五谷丰登”的景观。导游不断用手电光指点着洞壁上的天然造型说:“这是谷子。这是麦穗。这是花生(旁边有一小花生米)。这是南瓜。这是玉米。这是藕……”导游每指一处丽丽就忍不住“嘿嘿”笑一下。丽丽从小生活在农村,对这些是再熟悉不过的。看到那些天然溶岩造型的各种农作物这么逼真可爱,她自然忍俊不禁,惹得众游客不断回头看她。
七星岩公园里还有一个小动物园,当然又要门票。丽丽没去过动物园,但她这次坚决不进了。让我们高兴的是,动物园门口有两个小伙子用铁链子拴着一只半大的真老虎在那儿招揽照相。丽丽是第一次看见真老虎,我也是第一次离这么近(一米多点)看老虎。 我俩不花钱高兴地看了个够。不过离开时丽丽发愁地说:“这个老虎多可怜呀,让铁链子拴着。”(丽丽的属相是虎。)
下午,我们决定出发去灵川。
回到电子学院收拾行李捆车时,几个路过的男生在一边品头论足:
“你们可够猛的。”
“像这样的全国不多见啊。”
“好爽,是想破纪录吧。”
又有一个高个子男生走过来,他先向别人炫耀了一下刚刚“坐飞机”从家返回学校,然后看着我和丽丽撇着嘴说:“这算哪一行?——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
听他们的议论,丽丽很生气,一句话不说,收拾好东西扭头就走。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值班室去道了声谢。
四点左右上路。穿着昨天刚买的防寒装备,身上稍暖和点,但还是冷。晚上赶到灵川天已黑了,仅有的几家春节继续营业的饭店也已关门,最后一家小饭店勉强同意让我们用火,做了一顿热饭。但火费收的也高,要了三元。
吃完饭,天已经完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又下起小雨。丽丽冷,心情不好,又有怨言,怪我没有早点找宿营地。
我眼镜被雨打湿了,视力不太好,天黑了更看不清路边情况,加上心里着急,便不断问丽丽:
“你看在那儿宿营怎么样?”
“你想睡水里呀!那是水坑,你没看见反光?”丽丽嚷我。
“你看这儿怎么样?”
“这是人家刚犁过的地,你没看四四方方的。你想睡烂泥上呀?”
雨大起来,我们钻到路边一家门脸房的屋檐下避雨。这是一栋两层小楼,一楼的店铺已黑了灯,二楼还有一间屋亮着。我发现屋檐很大,可以遮住多半个帐篷,脚下又是一块平坦的水泥高台,不怕水淹。干脆就在这儿搭帐篷宿营吧。只是帐篷紧贴着人家门口,不太礼貌。可天太晚,已无法和主人打招呼,心想明天不等主人发现,一早就走,问题不大。
于是赶紧和丽丽卸行李,支帐篷,锁车子。我们尽量轻手轻脚。谁知好不容易布置好,才躺下不久,被窝刚睡暖,就听见主人家送一个客人出来。主人和那个客人说说笑笑下楼,一出门,显然是发现了屋檐下的帐篷,顿时无声,随即破口大骂起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赶快给我滚出来!”
“大叔,我们是骑车旅行的……”我赶紧坐起来,隔着帐篷向外解释。
“我管你旅行个屁!你快点给我滚出来!大正月天的在人家门口搭个棚棚像什么话!”
“大叔,这不是棚棚,是帐篷。我们本来想和您打声招呼,可天太黑了,现在又下雨……”我尽量耐心地解释。
“你别跟我说那么多屁话,赶快滚!”
“我们可以给你看身份证,我们不是坏人……”
“身份证个屁!你就给我滚!”
“我们明天一早就走行不行?现在天这么冷、又下雨……”
“冷我管不着,你快给我滚!”
丽丽顿时委屈万分,眼泪都差点掉下来。无奈,我边安慰丽丽,边起身收拾东西。我也生气了,走就走,我们才不求你呢。我和丽丽迅速穿上衣服,收起帐篷。往自行车上捆东西时,店主已知道我们的身份,慢慢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口气软下来,开始一个劲儿解释,“这里正月里有风俗,不允许外人堵(住)在家门口。”(所谓“堵了财路”。)最后又一个劲跟我们说对不起。我和丽丽一句话不说,不理他,收拾好东西走人。
披着简陋的雨衣默默地推车走。雨越下越大,找宿营地更加困难,不知今晚该怎么过。正发愁,忽然看到路边一个平房,里面亮着灯,门半开着,隐约可见旁边竖的一个牌子上有“饭店”字样。我先转到小店后面(再不想堵在人家门前搭帐篷了),黑暗中发现有一小块略平的地方可勉强搭帐篷。于是又绕回前边走进小店去“请示”。小店里三个年轻姑娘和一个老大娘正围着一个炭火盆烤火。我一进门,老大娘就热情地站起来招呼我(听口音是北方人),三个姑娘也忙着摆凳子倒水。我说明来意后,老大娘出门看了一下我们的行李和自行车,马上表示同意。并说店后那块“平地”是倒垃圾的地方,太脏,且不避雨。她领我们来到后面不远处一个新盖成的两层小楼的大屋檐下(这个新楼也属于她,还未住人)。“这儿又挡风又避雨,还干净。”我们谢过后马上开始卸行李搭帐篷,搭帐篷时,老大娘始终在一旁打着手电为我们照亮。
骑车旅行记(23)
真  冷  啊!
1996年2月23日             灵川——严关
半夜我冻醒了,总觉得后背凉。开始以为是防潮垫湿了,翻开一看是干的。才知道就是因为气温太低了,水泥地变得冰凉。没办法,只好不断侧身,这边凉了睡那边,那边凉了睡这边。或把两手垫在背下面睡,手一会儿就麻了。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天亮。丽丽也觉得冷。在桂林新买的儿童睡袋质量太差,根本不顶事。
因为太冷,早早就起床了。外面仍然下小雨。帐篷湿了半边,也没法弄干,只好先塞进包里。昨晚大娘的小店早上还没开门,也没法吃饭。空着肚子上路,心里犯愁。
幸好,走出几里地后,看见路边的一小饭店半开着门,我进去说明情况后,男主人挺同情,请我们进去烤火、看电视。饭店虽然还没开始营业,主人仍特意为我们炒了一个肉片菜苔,味道真不错。只是米饭太少,吃到一半就没了。主人又笑着出去到邻居家找饭。丽丽共吃3碗,我则吃4碗半。算账时,主人一共才收了我们8元钱。
主人家养着一只小鸟,叫的声音非常好听。丽丽问是什么鸟,原来就是有名的画眉。
吃得热乎乎上路,情绪开始好转。虽然还是顶风,但已可以忍受。路上风景也开始变了,不再是典型的“桂林山水”。两边高高的土山顶上有一层薄雪,像长了一层白毛,挺好看。
村民的住房样式也有了明显变化,呈现出新的风格。房顶依然是典型的四面坡,但四个角的房檐向上高高翘起,远看有点像脸谱化妆中向上高高弯起的八字胡。这四条长长的八字胡上,装点着各种各样的琉璃瓦小饰物:小蛇、小龙、小花……
路边的植物也变了。甘蔗、菠萝早没有了,夹竹桃、羊蹄甲也消失了,开始出现的是一片片的桔树林。这是接近湖南的典型标志。我1988年在湖南中部骑车旅行过,那儿最多的就是桔林和茶树。
中午雨停了,风也没了。我和丽丽精神大振。
“我有时候心情不好就爱拿你撒气,并不是你真有什么错儿。”丽丽忽然对我说。
“那你以后心情不好不要拿我撒气好不好?我多委屈呀。”我说。
“不行。”丽丽毫不犹豫,“不跟你撒气我跟谁撒气呀?反正我得撒气。”说完又想了想:“你心情不好也冲我撒气,我不怪你。”
“我从来不拿别人撒气。”我说。
“瞎说!你路上也吵过店老板,拿人家撒气。”
“……反正我不拿你撒气。”
“那我就没办法了,是你不撒,又不是我不让你撒。”丽丽一副很有理的样子。
下午3 点多,肚子又开始叫了。一个好心的小卖部店主,60多岁的老头儿,同意我们用他的灶火做饭。
老头儿姓颜,非常热情。怕我们用不惯他炭火坑,亲自为我们焖米饭,很香。我们一边吃饭、烤火,一边观察这间很有特点的厨房。一切都是木制的。木瓢、木盆、木桶……四面墙也都是木头的。墙上挂着打鱼用的篓子和网。房顶上吊着熏得黑黑的腊肉。火就生在腊肉下方的灶炕里。整个厨房也带有湖南风味了。
吃完饭,付了火钱和菜钱(共3元),谢了老头儿,继续赶路。
又起风了,走了一小会儿,吸取昨天的教训,早早就找宿营地。昨晚冻了一宿,“今天最好能住进屋里。”走到严关村,我看见路边有一间刚完工的空房子,就去旁边一家问可否借宿。主人看了看我,爽快地答应了。我赶紧出去叫丽丽。主人一看见她,就说:“还有个妹子呀。那可不行。新房子不能给一男一女住,我们有风俗。”又是个奇怪的风俗!这几天净碰见“风俗”了。先是不准外人取走凉水,后是不准外人住(堵)家门口,现在又是不许外人一男一女住(新的)空房。
主人看我犯愁的样子,就说:“要不让这个老妈子(丽丽)去跟我的妹妹一起睡,你一个人住空房这里。”我们想了想,也只好如此,入乡随俗吧。
晚上我一个人睡在这间空房子里。说是一间房子,其实只是一个空房架,只有砖墙和水泥屋顶。前后的门、窗还没安,露着大窟窿,风一个劲儿往里灌。床自然更没有了。抹好不久的水泥地还有些潮 。好在丽丽去别人家里睡,用不着防潮垫,我可以把两个人的防潮垫摞在一起用。临走时丽丽又怕我夜里睡着了冻感冒,坚持把两条长睡袋都给我留下,自己只拿了那条不顶用的儿童睡袋走了。
我简单清理了一下地面,找了个相对避风的屋角支起帐篷。为了挡点风,我把那块在桂林买的防雨蛇皮布也搭盖在帐篷上。吸取昨天晚上背下凉的教训,垫上两块防潮垫后,咬咬牙,我又把一条睡袋也垫在底下当褥子。然后去旁边主人屋里灌了一铝壶开水,盖好密封盖,放进睡袋当热水袋用。最后我把帐篷门和通气孔都扎死,钻进睡袋后,又把所有的衣服都压在上面。
尽管采取了一切措施,半夜我还是冻醒了。依旧是背下面冰凉。摸摸当热水袋用的铝水壶,早没一点热乎气了。外面风更大了,吹得帐篷啪啪地响。我心想这回丽丽可舒服了,有暖房子住,有火烤,说不定还能看电视呢。我在这儿可倒霉了,翻来覆去换着膀子睡。可一定要坚持住啊,宁可下半夜不睡了也不能冻感冒……有点后悔,应该把那块防雨蛇皮布多叠几层也垫在底下才对……这股寒流什么时候能结束?明后天就要进入大山了,靠这点夏季旅行装备怎么行?没想到南方的2月竟这么冷!无论如何,明天到兴安县城后一定要买一床质量好的被子,花多少钱都必须买!再不能弄一条类似儿童睡袋那样不顶用的东西了……
就这么胡乱想着,一直熬到天亮。
骑车旅行记(24)
灵   渠
1996年2月24日          严关——新坪乡田林村
清晨,我刚起来穿好衣服,丽丽回来了。她一钻进帐篷就诉苦:昨晚一直没睡,太冷。住的也是还没完工的新房,两面透风,被子太薄,冻得她缩在被窝里偷偷哭。后来是同住的主人(妹妹)女儿问她:“你冷不冷?你要是冷咱们合盖一条被子吧。”丽丽说:“冷!”于是她俩合盖一条被子睡。被子不是很大,“一会儿脚露出来,一会儿胳膊露出来,还是很冷。”丽丽说着又想哭。
我赶紧安慰,让她钻进睡袋再睡一会儿,把所有的三条睡袋都给她裹上。我在帐篷里记了一下日记,10点左右,我钻出帐篷,不由眼前一亮:太阳出来了!多少天来地上第一次出现了物体的影子!我赶紧告诉丽丽,她把头伸出帐篷一看,高兴得叫起来!
我们精神大振,立刻收拾,把所有湿的东西拿到门口太阳底下晒。太阳真好,晒得人暖洋洋的。自2月15日以来这场近10天的寒流终于过去了!
在小卖部买了6个小面包,又要了几杯开水,然后边晒东西边吃饭边看地图。
从地图上看,我们现在距兴安县城大约25公里,路上要经过有名的秦始皇修的灵渠。
早就从书本上读到过灵渠,知道它是一条把长江流域的湘江和珠江流域的漓江联结起来的运河。只因它太远,太偏僻,压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有机会来看它。而现在它就静静地躺在距我们只有十几公里的地方,正等着我们去看呢!
11点钟收拾好晒干的东西出发。出发没多久,我就开始留意公路边有没有灵渠,以免错过。
   果不然,走不多久,路边出现一条宽七八米的大渠。堤岸全部是用大大小小的天然鹅卵石堆砌成的,不是那种用水泥建的现代沟渠。渠水很清,缓缓地流着,看上去有些古色古香。我怀疑这就是灵渠,于是拦住公路上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问。他戴着一副眼镜,很有文化的样子。他先说这就是灵渠,犹豫了一下又说这是灵渠的一个支渠。不管是主渠还是支渠,我都要仔细看。于是招呼丽丽推车下公路,一起沿着渠岸走。我不让丽丽说话,自己开始调整思绪进入秦朝。刚酝酿好情绪,那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又骑车赶回来了。他说他仔细想了想,这不是灵渠,而是人工修的一条引水发电的渠,引的水也不是灵渠的水。小伙子一个劲向我们表示歉意,并说前面到兴安县城后就可看到真正的灵渠了。
小伙子走后,丽丽马上打趣地笑我白怀了半天古。我自己倒并不泄气,反正今天一定会见到灵渠。
很快到了兴安县城,远远就看见宽大的十字路口一座高耸的石碑,顶上是秦始皇的雕像。秦始皇头戴两头垂着珠帘的皇冠,一手按剑,一手平指,好像在发布命令,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围着底座还塑着三个人的雕像,或捧书,或持剑,但不知各是哪一位秦朝的名臣名将。
我们仔细看了一下这些塑像,然后进街,先在一个小店耐心地吃了砂锅米饭,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去看灵渠。
灵渠从城中流过,有几十米宽,水不深,清清的,两岸是青石垒成的堤,上面种着树,绿树成荫。堤上不断有方便人下到水边的台阶,台阶上有不少洗衣服洗菜的妇女。灵渠隔不多远就有一座让人过河(渠)的仿古亭子桥,油漆得古色古香,还起了各种富有诗意的名字(如《沧浪桥》)。
我沿着渠岸慢慢走,尽力想像当年修建这条运河时的情景……当年这些水也是这么缓缓地流吗?这些土、这些石还是当年的土、当年的石吗?当年又是用什么样的简易工具修的灵渠?……修建灵渠的劳工后来回家了,还是留下一部分来维护这条运河?现在的兴安城里有多少他们的后裔?……几千年了,这条运河伴随了多少代人的生活?……多少船夫、多少纤夫撑着篙、拉着纤、喊着号子经过这条运河呢?……他们知道后人怎么想像他们吗?……他们知道我千里迢迢特意来这里吗?……运河荒僻偏远,没有那么多的诗人、文人来这里,也就没有留下什么诗篇……可今天我来到了这里啊……我看到了这两千多年前修的灵渠啊……
顺着灵渠,我们一直走到江渠结合部的坝闸枢纽处。这里游人不少,看上去大多是港台游客,附近停着几辆豪华旅游车。照了几张像后,我们又参观了旁边的“四贤祠”,里面有主持修建灵渠的秦朝史禄、以及曾对灵渠进行大规模维修的汉代马援、唐代李渤、鱼孟威的塑像及简介。最后我在灵渠展览室里那个仿真灵渠模型前站了好一会儿,彻底搞通它的原理才离开。(丽丽一直默默地在一旁等我。)
看完灵渠,打算去资源县。别人告诉我们,直接从兴安去资源,要翻大山。山上前几天寒流时下了大雪,路很难走,公共汽车已经停开。丽丽昨晚有些感冒了,身体状态不好,于是我们决定绕个弯走平坦一些的公路。
离开兴安时,为了彻底解决夜晚寒冷问题,我们特意在一个军用品商店咬咬牙买了一床绿色的双人军用棉被(140元)。又一人买了一双军用布棉鞋(在桂林地摊上买的棉鞋早开线掉底了)。军品样子虽不好看,但结实、保暖。
晚上天快黑的时候到达田林村,在一个路边小卖店里买了四包方便面,两个鸡蛋,然后就在小卖店堆满柴禾的灶房里用蜂窝煤炉子做了一顿热乎乎的饭。灶房很大很宽敞,征得店主人的同意,我们就在灶房里打地铺过夜。
丽丽对小卖店男主人翻来覆去的盘问有些反感:“身份证上不都写着的吗?问了又问!”
夜里很暖和,多少天来的头一次。一方面是因为在有门有窗的屋里睡,另一方面是我仔细设计了地铺:在屋里依然支起帐篷,然后把防雨蛇皮布对折后铺在最下面,上面再并排铺上两人的防潮垫,最后再把三条睡袋都展开依次铺上(三层褥子)。当然更主要的是有那床双人军用棉被,又大又厚,非常、非常暖和。以往睡觉都是刚躺下时较冷,要过一会儿睡袋才能慢慢暖热,可今天一躺下就觉得暖呼呼的。
     “今天晚上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我说。
     “哪两个字?”丽丽问。
     “天堂!”
     “对!天堂!!”丽丽毫不犹豫地表示赞同。
骑车旅行记(25)
进 入 大 山
1996年2月25日         田林村——车田湾小学
早上起来,丽丽问我,她的脖子是不是脏成一道一道的了。我一看,果然黑白相间,十分明显。“我早就猜着是这样了。”丽丽并不太在意。
在灶房里做了早饭,米饭炒菜,临走时,又给主人一家照了两张像,并记下地址邮编,以便日后寄来。主人一家很高兴。老板娘送我们一些自家做的米花糖及青菜。由于昨天丽丽拉肚子,也不知是因为着凉还是因为水土不服,老板娘听说了,特意给她拿了包茶叶。“煮水时放点这种茶叶,要不山里水让人肚子疼。”主人的女儿又塞给我们两个大桔子。大家高高兴兴地分手。
昨天傍晚及今天上午公路都是沿着漓江上游走。两边是高高的山,长满松树、桔树和竹林。公路上没车也没人,非常幽静,只听见风吹松林的声音。江水可真清,蓝蓝的,像“液体蓝宝石”(我的形容)。丽丽说:“像是用颜料调出来的。”我本打算取一些江水来喝,被丽丽阻止。她怀疑这水不正常:“肯定是河床的石头特殊,泡出颜色来了。可千万不要喝。”丽丽的家乡也有一条河,可惜被造纸厂污染成了“酱油汤“,以至她从没见过这么蓝的河水。
沿途的风景已是明显的山区风格。山间的房屋常用松树皮做顶,很别致。田埂上则是用剖开的竹筒架接起来搭的引水小渠(我们管它叫“栈道水渠”)。小河中常见用装满石头的竹筐做桥墩的小桥。这种小桥很好搭,但经不起山洪冲击,估计是一年搭一次吧。出田林村不久,我们见到唯一 一座用多根钢丝绳拉起来的一座吊桥。这座吊桥是永久性的,桥面距水面有几十米高,山洪冲不到。建这座桥是附近村民集的资。桥头立着一块石碑,写着全村270人每人捐资78元,并注明凡今后出生的小孩或因结婚迁入的人口,每人都要补交78元,以做为此桥的维护费用。
中午在一小山村的路边小店吃“粉“。小店里坐着男女老少许多人,其中有一个非常清秀的老奶奶,边烤火边和别人聊天。大概因为很少见到外乡人吧,她总爱和我们搭话,可语言又不通,惹得周围的人直发笑。那个长得和她同样清秀的小孙女急得一个劲拽她:“人家听不懂嘛。“但是丽丽很乐意跟老奶奶说话,耐心地给她解释遥远的北方是个什么样子。当然也常常是所答非所问,同样惹得周围的人发笑。
下午开始爬坡。路是柏油路,也不算特别陡,可是太长了,绕啊绕,总也到不了顶。好在中午吃饱了,不饿,慢慢爬吧。山上长满了青翠的毛竹。远处山头上有许多积雪,大概也是因为那场寒流吧。山上不断有流下的涧水,大概有几十条吧,它们汇成小溪,成为漓江的源头。
半山腰上遇到一片小钨矿区。照例全是个体开采,东一个窝棚,西一个窝棚,挖出来的矿渣也到处乱堆。我们走进一个窝棚看了看,里面到处是拉扯的电线,和以前我们在内蒙看到的个体金矿、煤矿、粘土矿一个风格。
走走停停,下午5点30分,终于登上了坡顶。坡顶有很多积雪,路旁边的松树头上都披着白。站在山顶望去,远处的山是雾蒙蒙的。看了坡顶竖的牌子才知道,这就是有名的南岭中的越城岭。时间不早了,不敢久留,照相留念后,开始下山。
考虑到下坡会很长,路上又净是融化的雪水,车闸有可能打滑,于是我给丽丽做示范,在车闸不灵时怎样降下身子用脚蹭地来刹车。可惜丽丽试了几次都不行,还差点摔着。无奈,为了安全,只好我骑车在前面走。遇到坡太陡、弯太急时,及时通知丽丽提前下来推着走。
下山时遇到一个林场,路边到处是一堆堆剥光了皮的粗大的松树干,绵延好几公里。
下山后到中峰镇吃了个快餐,每份4元,米饭随便吃。又走了一会儿,到田家湾小镇时天已黑了。我们在镇口路边选中一个带遮棚的废煤房,正准备在遮棚下搭帐篷,路上走过来一个矮个女青年。她问了我们的情况后,热情地请我们到她任教的小学校里去住。
路上我们知道她叫姜红英。从一些细节可以看出,她很善良。领着我们往学校走时,她拦住两个女学生,让她们跑去通知她丈夫准备招待客人。两个女生通知完后跑回来,她又给她们手里塞糖。去学校路上有一段小上坡,她非要帮丽丽推车,说丽丽太累(丽丽看上去确实有些疲惫)。到学校后,她热情地给我们弄火烤,关心地问我们吃没吃饭,又特意洗香菇给我们烧汤喝。我和丽丽都感觉她是真热情而不是客套。
她丈夫姓刘,中专毕业。现在辞了职,承包了学校小卖部,兼修无线电。还准备做生意,干一番事业。从谈话中可以感觉出夫妇两个都很朴实。他们有个小男孩叫刘姜,四岁了,好奇心极强,把我们的傻瓜相机摆弄来摆弄去,能动的地方都动了。家里还养着一条小黄狗,很可爱,懂事,老跟刘姜闹着玩。
晚上就住在学校一间教师宿舍里。“真是进入山区了。山里人热情好客。”我和丽丽一致得出结论。
丽丽身体不太好,早早就睡了。我先是翻看了一下宿舍里的旧报纸,又写了日记,然后才睡。
( 本文作者 : 戎小捷 )

网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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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Z土八路 回复

    真是看小说了

    发表于:2020-12-1 15:27

  • huidaqing 回复

    集中了三天里的整段时间,看完了你们的游记,感慨颇多。1996年,大多数国人还不曾涉足旅游时,你们辞去工作,骑自行车从广西到河北,一路爬山涉水,一路风餐露宿,一路领略各地风土人情......。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苦难,表现出非凡的坚强毅力。你们才是真正的旅行者。你们是中国自行车旅行的先驱者。我作为一个骑行爱好者,向你们致敬!

    发表于:2020-8-26 09:57

  • huidaqing 回复


    “我洗了四盆水,丽丽洗了六盆水”。“你怎么那么黑啊?”可见当时多脏啊!

    发表于:2020-8-26 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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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huidaqing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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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huidaqing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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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2020-8-26 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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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huidaqing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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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2020-8-25 17:36

  • huidaqing 回复


    天下乌鸦一般黑,全国的地痞一个样。

    发表于:2020-8-25 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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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huidaqing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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