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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自由的山体:郭喀拉南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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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15 14:02 1 只看该作者 | 倒序浏览

如自由的山体:郭喀拉南北行


217国道的雨夜。雨点出奇密集像一只只棒槌与越野车的雨刷撞个满怀,让人难以相信这已经是西藏高原的九月末了。我已无心情去计数出门两个月以来在山中所遇数不尽的雨天,更令人烦心的是前座两位年轻的乡干部出于命令正一丝不苟地完成遣送我回米林县的任务。因为我下午的不合作,可以看出派出所那位体型发胖留着齐耳短发的女领导眼中充满了忧虑。因为才巴村村长桑珠的电话轰炸术,慌张的女领导连夜为我找了一辆专车临行前无奈叹了一口长长的气:“这么大的雨也拦不到车,只好麻烦我们的两位乡干部送你回县城了。”


桑珠说的是,如果我明天还在里龙乡,他会打电话给公安局。女领导在我面前毫不掩饰她的紧张,一会严肃,一会又是请求我理解他们工作的语调:“你是被村长抓来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从才巴村进山了,如果又被发现,是我们的责任。”那时候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才油然而生。我分明记起,桑珠在通往才巴村的大桥边停住车,向雨中挥手拦车的我说,你需要回里龙乡派出所登记备案,只有那边同意村里才能放你进山。于是,我才肯上桑珠的车,他径直将我拉往里龙乡派出所。


(克粑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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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15 14:02 2 只看该作者
“这山里可是有熊的,熊会吃人。”一副尖尖下巴的桑珠转动方向盘一路吓唬我,副驾驶则是一位穿着时髦的汉族女性。“男人一个人走都不行,女的可就更不行了。”

“难道这边的熊可以辨认男女?”我回应道。

里龙乡到米林县城有43公里,国道沿着雅鲁藏布江河流的左岸修建,如若不是这样的雨夜,而是在阳光充沛的午后即能看见藏地这条发源于喜马拉雅山麓杰马央宗冰川最为雄壮的大河。乡干部约莫与我年纪相仿,说话因此没什么隔阂,面对我这样的落网者,他们很有兴趣了解我的经历。

“你一个人徒步遇到过最大的困难是什么?”车灯照出国道上一小块不断在运动的光明空间。

我感觉到此刻身上无形的绳索,从才巴到里龙再到米林县,可谓越反抗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远。我脱口而出:“我遇到最大的困难是被桑珠抓住了。”两位干部一同乐了起来。


(念久神山)



发表于 2020-12-15 14:02 3 只看该作者
他们将我放置于米林县一家双层旅馆旁边才离去,柜台前的中年女人为我办理入住登记,一边说县城没有青年旅社,她这边是最便宜的价格,60块钱给了我一个标间。我进房间看了后觉得马马虎虎,设施都比较陈旧,洗手间也是公共的,但如我这般随遇而安的人只需有一处歇脚之地就足够了。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从哪儿进山,想起派出所的人提醒我,郭喀拉日居这一带是无人区,是禁止穿越的,不论个人还是集体,不论从周边的哪个村庄进山,皆有卡点阻拦。此时被迫返回米林县的我倒真想走个念久环线反穿,夜袭扎西绕登乡进山,最后从才巴村出,然后找到逮住我的村长桑珠告诉他我已经出山了,不知他会拿我怎么样。


遗憾的是米林县离念久环线反穿起点尚有一段距离,我独自前往只能拦车进山,背着大包极容易引起注意。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怎能想到自己独行长线已一个月有余,顺利走完了冈仁波齐(两天两圈),希夏邦马(五天),珠峰东坡(四天),库拉岗日(两天),念青东(四天半),预备将今年秋季的最后一条长线定为郭喀拉日居却栽在村长桑珠的手里。或许是我的行前攻略没有做足,竟不知郭喀拉是禁止穿越的,我阅读过的游记里面没有一篇提及。在驴友不可不戒的推荐下我添加郭喀拉刚出山不久的云霄,这才得知他们的队伍都是包当地的车辆进山,直接开至徒步起点,已经过了才巴村。云霄又告诉我明天有队伍走郭喀拉南北线,其中有人是与她同行冬鳌的队友,我于是让她帮忙联络这支队伍,想与他们共同包车进山。



发表于 2020-12-15 14:02 4 只看该作者
我添加夜半歌声以后和他唠嗑数句,他将我拉进徒步小群。他们六人大多乘飞机直接抵达林芝,明天下午即可到米林。我说自己运气爆棚,正巧拦到村长的车,还直言自己要独自穿越郭喀拉山脉到对面的杰牧业村,于是村长将我拉进里龙乡派出所。

我现在终于放下心来,不安分的陀螺停止转动,我只需在县城等候。一位漂亮的就像从民国的画报中走下来的棕褐色卷发女人突然推开我的房门,她很自然的将身体倚靠在门缘,问我现在心情好吗,我一怔,望着她大而明亮的眼睛,说心情很好。她轻蹙眉宇,仿佛克制了千言万语般的停顿了一下却接着以柔媚的声音回答,说她现在的心情可不好,糟糕透了,她邀请我与她一起来喝酒。我摇头说不用了。她略带失望的离去,此时我发现房门根本锁不上,也没有椅凳可以抵住。出于一个人在野外徒步的习惯,我将包里没有使用过的锃亮藏刀放在枕头旁。去年在民间诗歌交流活动上,一位颇年长的诗人在了解我徒步长线的经历后问我野兽和人的区别,我说的是,在自己看来,人比野兽危险。你永远揣摩不到他们的行动。

房间的墙壁就像不真实存在的物质,走廊的声音,其他房间的声音,无论多远都可以听见。就像那位漂亮女人说的,我也觉得这里简直糟糕透了,我清楚听到她传来伤心的哭泣,撕心裂肺的叫喊,把黑暗的空间不断扯大,愈来愈大,还有另一个男人慌张大喊的声音,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用被子盖住头也能听的比较清楚,他们哭喊了一个多小时,重复一些简单的话,我模糊的感觉到女人在寻短见,接着一声撞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生活中的伊甸园回到古老的《圣经》中。整个夜晚,无人再吐露言语。

在藏族人开的茶馆,我等来五位驴友,司机是央宗,她穿着白色的宽大的服饰,呈现出被高原紫外线照射成棕色的皮肤,性格语言都显得非常随和,她是才巴村的村民。Suoo因为飞机延误取消了行程,现在只有我们六个人,夜半,西达摩,九零后,叮当,心静无尘。夜半事先就与我说他们不会走的过快,是按九到十天的常规行程进行徒步,我可以一个人先走,他想了一会又说,他还是建议我与他们一起走,因为他知道我只携带了干粮,他觉得没有热源的补充是不行的。确实如此,由于我原计划是单人七天穿越,对饮食方面比较随意,只准备了九天的干粮和一只索耶净水器。再加上我自觉高原这个季节还不算寒冷,只有能量而无热量的补充对我来说问题不大,每个人的身体状况和足以承受的事物不同,能量亦能通过身体转化为热量。

这个月走过的五条长线,都是全程携带干粮作为补给,我想一步一步测试身体,积累起宝贵的经验,使将来面对任何状况的时候心里有底。每个人的个体经验都是十分独特的,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身。我今年的长线,没有热衷于去追求速度,更多的时间,是想按自己舒服的节奏来走,在驴界所开发出来的西藏路线中,每天行走二十公里对自己来说是相对充实的,若是按常规行程徒步,两三点即走到营地,空闲出大量用来发呆的时间,也就走成了休闲游。因此在穿越长线前我都会重新设置一下自己每一天的营地。


(野东拉日与欧古沖果措)


(欧古垭口下的无名错)

发表于 2020-12-15 14:02 5 只看该作者
  郭喀拉日居山脉分隔开了尼洋河与拉萨河,雅鲁藏布江以北,越野车驶过大桥,即是才巴村,每年五六月份当地都会设有虫草卡点,那段期间杜绝外来人进山。

九月末的藏东南像是雨季未过,降水频频,大雾经常遮住山体蒙住我们遥远的视线。就在我们进山这天下午,晴朗的天空驱散连续几日的湿潮空气远处的风物终于一览无余,这意外让我们很是欣喜,西达摩便感慨,看样子接下来几天山里都不会下雨,希望这样的好天气能够持续到我们看到念久雪山。



9月28日下午四点半,刚抵达高原的队伍作为适应性徒步的第一个半天,计划仅走几公里即找个临时营地。实际上也是这样,这个季节的林芝地区八点天黑,若是在我去过的阿里,漫长的白日还将延迟两个小时。队伍徒步的速度不算快,前面两天,我和夜半、叮当作为前队每次在等待一阵过后都会和后面的人重新拉开一定距离,路线穿行在原始森林里面,成熟的马道顺着一条不知名的河谷一路平缓爬升,阳光穿透头顶茂密高大的植被打亮某块青苔一会又被我们的投影遮住,松箩垂挂下来,具有生命的线条一起被吸入肺里。森林令人压抑,作为一座封闭的空间在都市人群尚未习惯这类充盈无穷想象力的压抑之前,体味到的森林魅力或许早早被前一种感觉率先占据了,森林空间其实是自然界各种地貌中最具张力的空间,封闭实则蕴具无限开阔的力量,这在我以后的文章中会详细提到。尤其在独行荒野期间,我一个人最想克服的便是森林空间给予内心的种种丰富具体的感受。



发表于 2020-12-15 14:02 6 只看该作者
队伍很想尽快走出森林,但第一天,我们只行了三个小时,临近天黑前在距起点五公里处找到一个临时露营点,我们分别在相对平坦的青苔与落叶间搭起帐篷,周边有一片较好的竹林,我的视力跨越一座座倒掉的松脆大树正好能看见白色湍急的河谷。

29号,我们九点左右出发,计划是走到侧背岗营地,路程并不远,仅十公里,要从3549米的临时营地爬升至4275米的侧背岗营地,上上下下的累计爬升可能在一千米左右吧。侧背岗或许是某座山的名字,因为一到营地见一大片开阔的草甸与近处一座造型别致仿佛是背对着我们的山体我突然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贴切,侧背岗同时意味着我们走出了森林。

这座原始森林里的马道非常好走,爬升也是平缓的,先前听闻郭喀拉路子野,成熟路段极少,我对此一直保持谨慎,便以为成熟路段只存在于进山与出山的这两天。走完以后才发现不少攻略描述的有点浮夸,在我看来,郭喀拉不成熟的路段最多不会超过百分之十,换而言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路都是好走的。但保持警惕无疑是一件好事。

夜半这天放慢了速度,没有跟着我的节奏走,他说再这样走下去容易高反,叮当姐在几次骑过独木桥以后感到体力不支,到了下午也明显放慢了脚步。传言中的树桥比较宽,边缘搭有一根能使视觉上产生安全效应的辅木,那也是完全可以走过去的,骑过去相对安全,但更耗费时间与体力。



发表于 2020-12-15 14:02 7 只看该作者
由于连续缓慢的爬升,一开始我每走几百米就会停留一会,等后面的队友过来,每次第一个到的都是夜半,他和我一起继续等待后面的队友。次数多了,我习惯性的将里程拉长,直到后面走一公里才停步,等待的时间也明显变长了很多。夜半几次告诉我可以一个人先走,不必等待,我想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条高原长线,无所谓追求时间,只要队伍按常规九到十天走出去即可,毕竟很多人都买好了八号的机票。


天气晴好,我时而坐在马道间倒塌的树段上,眼望没有尽头的丛林,着实也想看一看外面的景色。我和夜半先后六点多到侧背岗,这时太阳已快落山,我俩先找草地搭好了帐篷,等了一个多小时却未见其他人的身影,天色已经快要黑了,夜半在葳蕤森林的边缘呼喊了几声,我吹脖子上的口哨,未听见他们回应。我们都以为他们不会再继续往前走了,而是找了一块临时的扎营地,直到我在帐篷里听到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然后见他们四个人陆续赶到,打亮头灯搭帐篷,夜半见人多也起了生火的兴致,捡拾干柴以食品包装袋引火,黑夜中的草木顿时都明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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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15 14:02 8 只看该作者
  30号这天,队伍是计划翻过雅布垭口至对面的雅布曲措边扎营,虽然只有12公里,我却觉得按照昨天的徒步用时来比对倘若队伍不尽早出发,天黑前翻跃垭口会是十分困难的。因为前一天到侧背岗,十公里成熟的马道后队就走了将近十一个小时,我一路上的等待时间不少于五个小时,前段时间在做攻略时印象中其他徒步者的游记均提到一个要点,就是郭喀拉路线中的几座垭口都比较难翻,尤其在下垭口途中,乱石坡,杜鹃路,沼泽地是为所谓的三大难关。如果走到天黑才翻垭口,我认为十分危险,如果在垭口前扎营,我们的行程就会比常规日程又会多出一天的时间,后面几日再去赶路按队伍的徒步速度来看并不现实。

我和夜半已经商量好,我们两个人可以稍晚出发,等他们走了再收帐篷。结果是大队伍九点半启程,我们两个人十点左右拔营去追赶。我深知他们今天要翻跃垭口已经不可能了。在我solo的这一个多月里,我每一天清晨的闹钟时间是6:15,拔营出发时间在八点到八点半之间,从未超过九点,相比于以前和我一起转山的很多藏族朋友,较之于他们深入性格成为习惯的勤奋、迅捷,起早贪黑,我觉得自己并不自律。长线的每天早上我也由于温暖被窝和寒冷空气的对抗而有拖延的坏毛病,所以我便以预设出发时间为标准顺着往前推两个小时作为每天的起床时间,以此避免一时偷懒导致的出发延迟。

现在十点拔营,节奏明显感觉慢下去不少。昨晚下了一阵雨,而白天的天气依然晴朗,黛绿色的山像一只刚于天幕下停止转动的陀螺,它的边缘在我们行走的过程中起起伏伏。我们很快赶上了前面的四个队友,他们在休息的时候说,要是我俩今天能翻过垭口就不用再等他们了,夜半回应他们,就说看一下到垭口的时间,如果超过三点钟他也不想去翻,因为下山可能会天黑。我们走到由石头堆砌的牧民屋,里面空空如也,外头却是一块很不错的草地,夜半提议在这里晾晒帐篷,吃点路餐然后再出发。西藏高原九月底,降雪来临前天气渐渐转冷,山里放牦牛的牧民基本已经下山,我们一路看到石木搭建抑或深蓝色铁皮屋顶房都不见牧民,想起刚走完郭喀拉的一支队伍在林芝的青年旅社提醒过我,如今时节仍有一家藏民住在山上,他们的房子周围养了三条凶恶的大狗,曾经咬伤过两名游客,让我务必当心。


(侧背岗)

发表于 2020-12-15 14:02 9 只看该作者
  错足塘牛场前是一片沼泽地,随海拔升高,铅灰色的碎石山体毕现。沼泽地需要踩蹦漂浮的草垛,不然泥泞之物不慎便没过鞋帮,乱石滩路面的路迹也是断裂的,这时找准一个大致方向直切过去再根据路感进行判断后的微调要比一路不断核对手机轨迹更为省时。有时,我们要踩踏高起的石头过河,以双杖作为支点,保持身体的平衡,这些路面都对核心能力的要求较高,核心力量的缺乏使得身体的其它方面(比如双臂)需要耗费更多的力气,重装徒步这点更为明显。力量、速度、节奏和耐力是身体素质的直接体现。

夜半来高原前就有感冒,我见他每天早晚都在吃药片,问了说是头痛粉和感冒药,但他说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会硬抗。他肯定是有轻度的急性高山症,感冒会循环影响,很难痊愈。他说他高反的前兆是前额发麻,然后他会控制心率速度,这是他的个人经验,每个人独特的经验都是宝贵的,我一直相信没有人会比自己更了解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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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15 14:02 10 只看该作者
我们走到错足塘牛场的时间已经不早了,都觉得今天在三点前翻垭口的希望不大,索性于牛场边休息。重新上路又是一段爬升,在制高点有一座营地名为半山错营地,海拔4275米。我在前面开路,夜半每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我则喜欢保持平稳的节奏不停的徒步,即便是连续性爬升,也比节奏中断走的更加舒适。我们今天只能在半山措扎营了,看夜半的状态下午翻垭口确实存在一定风险,而在这么高的海拔扎营一直存有高反的他晚上肯定也休息不好,我们三点多走到湖首,它清蓝的色彩映出齿轮状的山峰让人顿时轻松起来。我告诉他这里没有合适营地,四处都是凹凸不平的草垛与卵石,于是我们研究了一会轨迹,卸下包绕湖一圈寻找最佳露营点,最终将营地定在湖尾一小块稍微平整的高原草甸上,这里可以扎下四五顶帐篷,离水源近,唯一的不足是地面潮湿。

后队七点多赶到这里,我在帐篷里又隐约听到他们的呼喊声,夜半一开始以为高反出现了幻听,后来出帐篷远看果然有几个彩色运动着的防雨罩。他们说中途走错了路,也说明天翻垭口的时候可以不用再等他们。




五千米的雅布垭口并不难翻,没有陡升,亦无复杂的地形,大多路段是平缓草坡。我们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即爬上垭口,却由于拔营较晚走到玛尼堆也已经在十一点左右了。立于山腰远眺昨夜下过雨的营地半山措,此刻它在厚实云雾的氤氲间像是半空中悬着的一面神秘镜子。倾斜的山峦侧面覆盖了龟甲那样的巨大石片,秋天的红草在岩石间凸显斑斓。像这样朝上望去,因石片的存在山体看起来更为倾斜,那些石片就像被大风吹成这样的,山势与纹路维持了一种运动着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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