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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文章:梅里雪山中日登山队员遇难7周年纪念

作者:admin    1999-08-09 00:00
    5月底,我与斋藤先生一起参加在松本召开的国际高山医学大会,他很忙,作完大会报告就要赶回京都。告别时他说:“我在京都等你,还有什么事要办?”“在京都有两件事是一定要办的,一是去看望井上君、佐佐木君等的遗属,二是去拜谒梅里英烈的灵墓。请务必关照。”提起这段惨烈的往事,先生顿时神色黯然,他紧盯着我,不让泪水涌出,紧紧握着我的手,轻轻说了一声:“谢谢”。送走先生,我在饭店大厅里呆坐了半晌,默默地吸着香烟。7年前,17名中日登山队员在梅里雪山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崩中骤然遇难,震惊了整个世界,更使我们登山人刻骨铭心,永世思念。

  梅里雪山属横断山脉,主峰长格博峰,即雪山太子,高6740米,是藏传佛教中著名的一座神山。常年笼罩在神秘莫测的浓云密雾之中,只有受到其格外青睐的有缘之人才能拜见其圣灵的风采。自1987年4月到1990年春,共有 7支中、日、美登山队去登梅里雪山,他们从东、南、北几个方向艰苦攀登,最高到达5800米,均无功而返。1990年 12月,中日联合登山队再次到达梅里雪山东南山脊脚下的笑农,建立起登山大本营。宋志义出任中方队长,他1974年开始登山,功绩显赫,九死一生,是一员梗直悍的猛将。早在1983年攀登南迦巴瓦峰时,他曾与6名队员在下山途中由于云雾弥漫迷失了方向,转了几个小时也找不到下山的路,报话机又进雪失灵,与山下联系不上。就在摸黑下山探路时,宋志义一脚踩碎了悬崖边缘的雪檐,一猛子向深渊栽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仁青平措本能地将连接他们两人生命的结组绳绕住冰镐,并猛地把冰镐一下子插入冰雪,接着全身扑上死命压住冰镐,结组绳把宋志义吊挂在悬崖下。两个人到阎王殿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这次再登梅里开始还算顺利,12月25日,他们攀过近10米的冰壁到达5900米高度,看起来前边难度不大了。队员们充满了希望。

  28日,宋志义等5人进行第一次突击顶峰。下午1时,离顶峰还有270米,一切顺利。可就在这时,万里晴空飘来一片乌云,迅速向他们头顶压下来,说话间就把几个人罩住,四周一片黑暗,能见度仅为1米多。接着气温急剧下降,暴风雪狂啸而来。他们在黑暗中四处摸索,没找到下山的路,宋志义的脚冻伤了。只好搭起两顶临时帐篷暂避风雪。直到夜间 10时,一轮圆月破云而出,明晃晃的雪山嵌在墨蓝色的天空上,恐怖中透出一丝柔情。突击队终于得以安全返回营地。

  队员们决定在三号营地等待好天气再次突击顶峰。可等来的却是连续的狂风暴雪,1991年1月3日晚,营地积雪达1.2米。睡前,小李在电话中打趣地说:“雪太大,方便都出不去,只好撒在塑料袋里往外扔。”这竟是他们传回大本营的最后一句话!

  自此,17名中日登山勇士如泥牛入海,再无音讯。一周前,佐佐木三番五次要求上山,终于得到队长恩准:“ 上来吧,三号营地漂亮极了。”藏族队员斯那次里也说:“这里太美了,我真不想下去了。”他们再没下来,随着自己的追求,去了。

  孙维琦是登山新手,可却是梅里老将,从1988年首次侦察开始,这是第4次登梅里雪山。他为人沉稳干练,前程远大,我们很难数出他做出了多少骄人的业绩,可都明确无误地感觉到,维琦不在,事情干得就不顺手,不自在。他为了不让妻子担心,在家里从不谈登山的危险,只谈登山的笑话。他对妻子讲的最严肃的话,也不过如家信中所记:“我只想如果能对自己感兴趣的事去努力一番,即便并非伟大,只要明确了目的,尽自己的能力追求了,就是有意义的。”妻子在他遇难后,在遗物中找到一本“秘密日记”,她从其中才知道了登山的本来面目。孙维琦在前三次登梅里时目睹了无数次横扫千军的冰崩、雪崩,亲历了漫天大雪中漫漫长夜的煎熬。他对记者讲过一番话:“人在高山前确实太渺小了,但这山本身的确使人产生了一种力量感。”他打算从梅里归来后自己写一篇定名为《四进梅里》的文章,现在我们已无法知道他将如何向世人披露心中的秘密。但我们知道,他爱山,他在登山中对山的庄严和力量产生了共鸣,触到了山魂的律动,实现了人类崇尚力量、勇敢和不屈不挠地向艰难险阻和自我挑战的誓言,并使自己在这伟大的锤炼之中得到涅。

  遇难的日方队长井上治郎先生也是我们登山队的老朋友。他是一名学者,风度翩翩,是研究自然灾害的专家。因为长期和灾害打交道,少不了常常跑高山、赴荒原、还去过南极探险。不知是出于对山的爱而选中了这个专业,还是由于从事专业的需要而迷上了大山。1985年我们攀登纳木那尼峰时,他成功地预报出登顶的好天气何时降临,但这次却陷进了雪崩的灭顶之灾。

  到达京都见到斋藤先生时已经很晚,可先生的诊室里仍挤满了病人。他真是很忙,可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第二天一早,岩坪五郎先生亲自开车来接我去比山。五郎是日本东京都大学教授,也是环境厅的林业专家,他做人做事书生气十足,率真而直白。他迷恋上登山与受京都大学求探索、求进取的“先锋精神”的熏陶很有关系。攀登梅里雪山时,他正担任京都大学学士山岳会会长,而斋藤先生是日本山岳协会会长。中日联合梅里雪山登山队的日方队员全部是京都大学学士山岳会选派出来的登山精英。可以想见,对梅里山难,他们要承受多大的悲痛和压力。记得当年山难后,五郎率队前往搜索,面对梅里,他长跪不起,默默悼念。1993年在比山顶建成梅里雪山遇难者纪念碑,也是五郎一手操办的。

  汽车沿山路盘旋而上。路边的苍松翠柏郁郁葱葱,山林中回荡着阵阵拨人心弦的松涛,飘浮出团团引人遐想的迷雾气。山脚下碧绿的琵琶湖水波光滟,反射着眩目的五彩阳光。汽车飞驰而过,天光、水波、山色在眼前急速地交替、叠加、跳闪,似乎有无数似曾相识的影象在其中变幻。我们一路无语,思维飘摇跌宕,飘向远方。然而,所思所念的肯定都是一个主题,那就是对伙伴们的怀念。

  纪念碑建在比山顶下一小块山岗平地上。背靠苍山,面向大海,清澈山泉在边上叮咚流过,挺拔高大的松柏围在四周守护,山花烂漫散发着馨香。这个地方是五郎请了园技专家选定的。开始,土地所有者延寺的僧众舍不得出让这片少有的风水宝地,后来延寺主持山田惠谛长老力排众议,拍板定案。山田惠谛长老与登山人有缘,纪念碑上镌刻的“镇岭”两个苍劲大字也是他题写的,当时长老已是99岁高龄,身体虚弱,手抖得厉害,已经很久不写字了。大家劝他请别人代写,他坚决不肯,说:“我的好朋友赵朴初居士为中国的登山纪念碑题了‘山魂’两个字,我也要为日本的登山纪念碑亲自题字,这是缘分。”他重新拿起笔来,反复练习,用全部定力控制手的抖动,终于在1993年2月写下“镇岭”这两个大字。2个月后,长老溘然圆寂,这两个字成为他的传世绝笔。“镇岭”当是佛家禅语,作为俗人,我揣摸其中含有护法、安魂之意,与“ 山魂”隔海呼应,昭示登山人追求的是以山为魂,登山人的精魂又是山的护法,山人一体,永世相依。

  碑体是五郎带领众人寻遍全山,最后在山背后找到的,有一人高,20余吨重,形体酷似梅里雪山。山上无法使用现代化的搬运工具,只好专门修了一条便道,用人力把这座小梅里雪山翻山越岭,安放在造好的地址上。这里清风习习,静谧安祥,除了自然的山石草木,没有安放任何人世的装束和俗物,只有登山勇士们的魂灵在这里聚集安息,所以我称之为灵墓。勇士们投身于大山,现在有了两个家;一个在中国梅里,一个在日本比。

  灵地肃穆整洁,看来常有人来扫墓。这天,遇难者广濑显的父母也从大阪赶到这里。我们静静地清扫墓地,打来山泉洗净墓碑,采来山野鲜花摆放在碑前,还有烟、酒、食品。默拜后,我们和17名伙伴围坐成一圈,一起吃饭,一起喝酒,一起缅怀往事。我们又重聚了,一起畅谈在纳木那尼、在南迦巴瓦、在珠穆朗玛、在梅里雪山的生生死死,最后大家相约,下次相聚在梅里,一起再去攀登那座神圣的雪山。

  返回北京后不久,传来了在梅里雪山明永冰川下端发现了17名中日登山勇士遗骸的消息。岩坪五郎先生已经退休,再一次赶赴梅里料理后事。沧海桑田,人世诸事无常,然而灵魂永在,情真必定地久天长。

  魂兮归来,在梅里,在比,更在心里。

  文/李舒平 (作者为中国登山队随队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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