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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群狼守护的塔山 记录反穿狼塔CV

作者:单任务     21962人关注 2019-9-20 12:09
追更半年,终于完结,旅途的日子历历在目,拜读完觉得文笔甚好。此游记出自笑口兄,选摘部分在江山文学网,并从这周开始在宜春晚报连载。好文共享,当然,来一张集体照,记录每个可爱的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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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山,天山(2015-9-24)

我有一位极相好的邻居,他就是两千年前的战国时代,道家的代表人物庄周哥。

说我们是邻居,是俩人离得不远,中间不过隔着千余公里的路程;说我们属相好,是俩人互为情趣相投的挚友。但我俩彼此并不相识,他比我提早了两千余年时间,造访这个“千疮百孔”的地球的。不过,他有一席话说到我的心坎里:“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他又说:“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这是如何豪迈与张扬的个性?他所倡导的“人生哲学”,将当今人们追求的户外理念,推崇到了极高的境界。

此次天山之行,便似庄老哥与我一路如影随形,完成了一次艰苦卓绝的穿越生命线的旅行。逍遥寻梦,率性而为!我没有“庄周梦蝶”的疑惑,却有“鼓缶而歌”的放浪。

天山是我国西北边疆的一条大山脉,呈东西走向,连绵2500多公里。它横亘于准噶尔盆地和塔里木盆地之间,把广阔的新疆分为南北两半。打开中国地图我们看到,在西天山中部地区分布着大大小小数十条河流。自东向西较大的有四条,依次是头屯河、三屯河、呼图壁河和玛纳斯河,其中以玛纳斯河最长,流域面积最大。这四条河流流域是新疆天山南北经济带的核心地区,养育着数百万的流域子民。

流经北天山呼图壁县的呼图壁河,发源于乌拉布图达板南坡下的绿湖和天山圣地——河源峰。河源峰海拔高度5290米,因雪峰山体陡峭、破碎,型如尖塔,至今无人登顶。在当地哈萨克语中,河源峰被称为狼塔,意为有群狼守护的塔山。

对于一位酷爱山水的驴友来说,一条人迹罕至、惊险刺激而又景色绝美的探险路线,无异是最大的诱惑。横卧天山的狼塔V+C便是这样一条路线,它是上帝为驴友们划出的一截美丽的曲线。狼塔V+C线,正是自南而北穿越中天山腹部、横跨和溯源西天山四大河流的高危徒步线路。两线连接成一个巨大的“V字”,由位于天山北面的呼图壁县白杨沟入山,经天山以南的和静县巴伦台翻越天山山脉后,到达天山北麓的昌吉市庙尔沟。将北天山的景色一网打尽。

2015年9月下旬,我们一行9人在领队86的带领下,反穿狼塔V+C线。即从天山东端的昌吉市庙尔沟农大林场前的绿野商店开始,一路西行经过南天山后,再自南而北横穿整个天山山脉,朝着群狼守护的塔山——河源峰探访而去。

不过,远行得从今年上半年说起,随着宇天行的一声吆喝,我心中暗下决心:排除万难,行走狼塔!脑海仿佛已着了天山布下的盅毒,里面尽填充着天山光秃秃的山影、亮堂堂的云影,及西北边陲像明镜一般的蓝天。正如朋友野草花说的:也许你的命运中注定拥有这样一段精彩!于是,我觉得到了“背起行囊、放下思想”的时刻了,我将彻彻底底、痛痛快快地行走于天地之间。刚好这个时候,被我逮着了一个“天赐”的请假时机:市组织部来单位考察县级后备干部,单位领导心情不错,当即应允了我自认为“难于上青天”的请求——准假!

但随着出行时间的临近,我却莫名其妙地感到特别的慌乱与纠结,且一度萌生放弃“游戏”的念头。尤其每当妻子温情地在耳旁絮叨和游说时,心中更是迷乱得如万千丝绳缠绕,万千蝼蚁啃噬。每每此时,内心都生出一种由里而外的愧疚感和负罪感。说实在的,我们这些登山的人,无一不欠着家庭的情感与责任。因为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此次驴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艰苦,都要险恶。全程长约200余公里,须在极恶劣环境的无人区重装穿越十余天。一路上背负近25公斤的包裹,登雪山、攀绝壁、趟冰河、冒严寒、抗高反……哪一刻不是挑战生命的极限?哪一次不是跨越人生旅途中的坎?且出行前,对家人和亲人隐瞒了所有的风险,还偷偷买好了保险,将存折的密码夹在皮夹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瞒着妻子、儿子准备的。虽是善意,却连妻子对丈夫、儿子对父亲人身安全的知晓权也被剥夺了,想想我们是如何地自私和残酷。设想一下,假如我们在旅途中有个闪失,家人们将承担比我们自己多一万倍的责任和痛苦。

许多时候,我们都在思索生活到底应该怎样?有人说生活是痛苦的,但痛苦中又含着快乐,所以我们能从痛苦中分辨出满足和愉悦;有人说生活是快乐的,但快乐中又伴随些许痛苦,才给予我们短暂的思考和回忆。也许,在你满脸微笑地说出:错过也是一种美的时候,内心深处却早已被无边的泪水淹没,没有人会体会到你的欢乐和痛苦。因为一切都在于你的抉择,你的抉择,将决定你所走出的每一步是对是错!

然而这个时候,明歌终于将我“出卖”了,他通过劝说我妻子的途径劝阻我放弃狼塔之行。告诉我的妻子要过冰河,如何艰难和危险。联想到他几次叫我带洛克线的队;联想昨天在老迪店吃饭时,劝说我去不了就算了,说什么下次陪着我去:我知道这不过一句推辞的话而已;我也知道这次去不了,可能会成为今生的缺憾:将与梦寐已久的天山失之交臂。

我更知道,明歌这样做是为我着想:单位领导担心上级追责,在大会上对着班子成员和社区书记说,不同意我请假。领导的态度将我出行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如果我“不思悔改”而执意“孤行”,将一切后果自负。

但我能放弃吗?我能吗?我就这样服输了吗?此刻放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将告别户外,永远不再涉足心爱的山水!那是我的心所能接受的吗?难道我就懦弱到了这个地步?

我是就此止步还是一往无前?距离出发剩下两天时间,而为了此次出行,我已做了半年的思想和行动准备。相对于半年之久,我能用两天的时间放弃?我们此次探访的地方就是河源峰,是狼群守护的地方,想到这儿,我真正觉得自己流淌着像狼一样的血液,放荡像狼一个勇武和张扬的个性,要像天山的狼一样勇往直前,矢志不移!

试试探探的人,他在拿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时,也战战兢兢,畏畏缩缩,永远都像小偷一样。我们何不大胆地走出去,走得气势磅礴,走得理直气壮,走得长河落日、天地无光!谁都想说走就走,可真正能做到说走就走的又有几人?如果定好了计划,拟好了目标,却总是考虑这也不能,那也不行,这也不通,那也不可,那么就永远都走不出去。看到一道门,就想着门内将有一重槛。其实那槛根本就不是为你而设的,那是让你能跨越,却阻止别人跨越的坎。如果那道槛成了你前进的障碍与负担,那么极有可能别人逾越了,而你只在门外徘徊。

不,来自各方的压力更增添了我行走的信心,我将“勇”闯狼塔之途,义无反顾!我的“驴友”庄周老哥也是这样鼓励我的!

在出行前的一周内,我开始着手打理背包。我先将此次狼塔之行吃穿住用所需的物品,列了一份长达两页的清单,一方面便于采购货物,一方面确保东西无遗漏。白天我赶着上班和购买东西,到了晚上便开始装包。每放一件物品入包,就在清单上划一个勾。但每天都是这样装着又停止,对着涨鼓的包裹和包外一大堆未装的东西发呆,之后又将包卸空,到了第二天晚上再重新装包。面对着还没有拾掇完整的巨包,我已被眼前的“庞然大物”击垮了仅有的信心和勇气。信心随着背包的体积的扩大而减小,勇气随着背包的重量的增加而消沉,到最后我什么也不剩,什么也没有。不过还好,我还剩下一颗向往高处、崇尚风景的并不空落的心,这颗心将带领我一路远行。

为什么要登山?我想起西班牙著名登山家马洛里的回答:因为山在那里!而我又想:山永远在那里,为什么还要登山?其实,登山能让生命的旅途更加丰富,生命的曲线更加精彩,就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它告诉了我们为什么要登山!不难想象,在这个结果决定一切的现实生活里,你会因为过分强调结果而忽略了沿途的风景。当然结果很重要,但过程同样重要。

这时,我又想起了我的好友“庄思想家”说:“人有能游,且得不游乎?人而不能游,且得游乎?”

起程,向着天山上的河源峰前行,何惧前途艰难!

(二)向天再借活一回(2015-9-29)

入山第四天。翻越海拔4008米的乌拉布图达坂,是我们一行七人经历的,最残酷、最危险、最绝望的旅程。

当被受困于暴雪、严寒和绝壁上的我们,在“铁汉”明歌的带领下,成功翻越乌拉布图达坂的最后30米冰盖时,不由地对着达坂上空的一轮皓月仰天长啸:我们终于还活着,活着真好!这一程,我们在暴雪酷寒中煎熬与抗争了整整十五小时;这一程,我们经历了与死神搏斗、从死亡突围的生死炼狱;这一程,我们完成了靠信念支撑、凤凰涅槃的心路旅行!仿佛,我们每个人都感觉从风雨如磐的亘古匍匐而来的,从劫后余生的地狱攀爬而来的!

不过,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时的事了。当我们早上八点钟离开小树林营地时,压根没料到这是一次穿越生死的行走。

当时不知攀登了多久,也不知前路还有多远。反正我们每一个人所能做的事情,就是挪步、登腿、攀爬,活像一台只能迈步而没有思维的机器。由于雪壁坡度都在60度以上,加上大家早已经筋疲力尽、疲惫不堪了,因此每向上攀登一步,都会发出水牛般的哮喘声。脚下更是踉踉跄跄,趔趔趄趄,步幅越迈越短,频率越来越慢。常常是每上登一步便滑倒一次,于是滑倒了又重新站起,又继续前进。行至晚上九点多的时候,乌拉布图达板下飞扬着鹅毛大雪,天寒地冻,风雪交加,气温骤降至零下17摄氏度。天已经大黑,整个乌拉布图山峰都披着一条厚厚的棉被。更是“指引”我们道路的GPS也“不失时机”地“罢工”了,对86下达的“指令”不理不踩,无疑于“雪上加霜”。以至于后一阶段我们根本找不到前路,只能朝着山顶的方向硬闯。

而且,我感觉根本无法停下两条灌铅的双腿。因为只要止步不动,指尖和脚趾就会瞬间麻木、失去知觉,仿佛全身的血液也会在瞬间凝结成冰。我意识到,我们将面临低温和疲倦两大杀手的挑战。脑海里的意念,突然间跳出两个非常可怕的字眼:死亡!身陷绝望中的我有如醍醐灌顶,领悟出了生与死原来离得如此地相近——如若止步便是死亡,如若迈步便能活着!

但接下来我选择了止步于冰坡上,因为我决定做两件事:一件事是卸下背包,将所携带的全部衣服穿在身上,戴上雪帽,穿上雪套,抵御雪山的严寒和风雪的侵扰;另一件事是将挂在包外三件杂物弃在天山上,军胶鞋、结成了冰砣的矿泉水和装了两气罐瓶的一袋垃圾。尤其是做的第二件事,虽让人觉得有轻浮之嫌,却是我一番深思熟虑后的举动。眼前的残酷让我意识到必须保留足够的体能,以应对现实对生命的威胁和严峻考验。因为我清醒地意识到,如果体能耗尽的话,将没有人能帮你救你。在这样恶劣和凶险的环境下,能助你走出绝境的人只有一个,这个人就是你自己!纯洁而美丽的天山,请原谅我的自私吧,为了生存我不得不将心灵深处最污秽和龌龊的东西,抛弃于你纯洁的胸怀!

不过,三件丢弃的杂物虽能为我减负一点五公斤左右,但其中有一件,让我在进入C线后的旅途中,不知道有多么后悔!——这件东西便是军胶鞋,因为我在此刻的决定时,忽略了桀骜的天山还隐藏着另一面的严厉和残酷,那就是过冰河!当然这是后话,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接着我又从背包侧兜中取出保温水壶,给饥寒的躯体添补一点热能。可我只呷了一小口,因为壶内的热水已残剩不多。我知道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要将热水留着,待到自己更需要补水的时候再喝。多留一滴热水,便多留了一份信心和希望。喝完后我又用力抿了抿嘴,让上下嘴唇相互摩擦和湿润,并以此为自己的前程暗中积攒力量。

当我还在享受着热水滋润喉咙的时候,宇天行从身旁经过,问:“还有水吗?”

“我的水娜子喝了!”听到队友相问,我立刻将水壶递给了宇天行,再后来又递给了从身后赶上的娜子。娜子的水壶,在昨天攀爬的天格尔达板时丢在了山沟。从出行前所有的准备细节来看,我算是准备最充分的人之一了,为了确保路上有热水喝,我每天都满灌两壶。经过了一整天长途奔袭的我,只能如此尽微薄之力,在队伍中简单地传递些许的热能。

由于没有了GPS的辅助,86和宇天行俩人不得不在前面探路。我和小芳、柒柒走在队伍中间,与86、宇天行离了约20米距离,明歌与娜子则被我们后甩了约50米远。我每走几步便回头寻找俩人的影子。尽管只有50米的相距,我却感觉无比遥远,仿佛隔在天边。从高处朝下面眺望,就如两只蚂蚁在雪坡上蠕动,更似两颗尘埃于心脏边缘律动。我越来越惧怕那两个跳动的影子贸然逃出眼帘,从而消失于冰原之中。但我对明歌是有信心的,我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帮助他自己和娜子走出困境的。这时,晦暝的雪山上袭来了重重浓雾,我们能看清的范围越来越窄,越来越近。处在队伍中间的我,渐渐地看不见前面开路的86,更看不见身后的明歌和娜子。我们的头灯,此时都变成了一只只羸弱的萤火虫,灯光微弱得让人心生惧怕。浓雾从两侧山腰聚集停滞,仿佛是戏台曲终时的帷幔由两侧向中间合拢的场面。不过,此处合拢的帷幔不是戏台,而是人生舞台的帷幔。合拢的重雾,将明歌与娜子关闭在我们的视野之外,如同关闭明歌与娜子、甚至七个人的生命!

身材瘦小的柒柒,已不知道在雪坡上摔倒了多少回。终于,倒在雪地上柒柒,朝着已处在另一高度的86发出绝望的呼喊:“86,救我!”声音淹没于萧瑟的风声中和空旷的荒野。然而这来自生命深处的呼喊声,却猛烈地撞击我的耳膜,像锋利的**剜刺着心脏。

这时,我颤栗的内心再次清晰地映现出两个字眼:死亡!这是远处被重雾淹没的娜子和近处近乎崩溃绝望的柒柒,将残酷的现状呈现于我眼前!

于是我朝着86的方向加快脚步追赶,对着雾中影影绰绰的86的影子歇斯底里地喊叫:“86——,下来接应一下柒柒!”牛人86听到了我的喊声,一个箭步冲了下来。由于心急火聊,“啪”地一声摔倒在陡峭的雪坡上,顺着陡坡翻滚了约十来米后,方才颤颤巍巍地站立,跑来到柒柒跟前。先将自己约30公斤的重包背着,又拖着柒柒的背包,往山顶方向一步一步挪移。这时我才看清眼前的86,睫毛、眉心、鼻梁、头发都挂了一层白色的霜花,酷似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我知道这是失温的表现,说明人体内散发的热能,不足以熔化粘在肌肤上的雪花。鳌太穿越时听向导介绍,雪山上最致命的便是失温。一般失温的人事先自己觉察不到,等到感觉身体冷时,就一切都迟了。我们走鳌太的前半个月时,就有一位年仅27岁的小伙子失温而死。看到86这个样子,我跟前着急了:“86,扔掉一个包,我们现在的目标是翻过达板,一个包算不得什么!”然而,这位“牛”领队没有搭理我。他的神态远比我从容坚定得多。

接着,我还对着浓雾中的明歌、娜子大喊。高山上的风太大,俩人根本听不到我的喊声。何况我被冻得脸部肌肉都缰硬了,连说话也变得不利落。

此时的我孤独吗?天山上的雄鹰比我更孤独,湛蓝的天空裸秃的山峰,残留着它滑翔的形单影只的身影;此时我寂寞吗?天山上的狼群比我更寂寞,行走于蓝天之下群山之上,傲视苍穹却沉寂于宇内。而此刻的天山上没有了凡世俗尘的繁琐,没有了物欲横流的眼神,没有了勾心斗角的经营,没有了人世冷暖的世俗偏见。只有一份奋发向上的坚持,一个支撑我们活着的信念,引领着我们朝着更高的雪峰攀登。

到了晚上十一时,我们一行七人聚集在离达板顶部约30米的地方。由于GPS失灵,前方是不是正确的过山路口,我们是否走在正确的道上,都不得而知。冰盖的对面有可能悬崖峭壁,有可能大雪封山,能不能下山都是一个未知数。而且假如此处不是翻越达板的地方,同样意味着我们处在死亡的路上徘徊。也许就算努力闯过了冰盖,前方仍是绝路一条。又硬又长的冰盖处地势复杂,积雪深不可测,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横亘于我们跟前。我们试着硬突了几次,最后全都铩羽而归。但此刻我们已别无选择了,只能从前方杀出一条血路,突出重围。摆在我们前面的只有一条生路,翻越脚下的冰盖是无二的选择,然后从山峰对面下山。否则便是坐以待毙,而且每过一分钟,危险便加剧一份,死神就会朝着无助的我们靠近一步。

看来这通天拔地、擎天捧日的乌拉布图达板,片刻之间就能成为我们的葬身之地,将我们与乌拉布图山神把盏推杯,豪情万丈……

目前从这个队伍来看,我最担心的有俩个人:一个是柒柒,一个是娜子。还好柒柒有86照顾,娜子有明歌护着。当然,不管谁遭遇不测都是整个队伍的灾难,我们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总之,队伍出现这种情况,身陷囫囵,完全因我们的计划书和安排出了问题。我再一次想起,为什么几天来的狼塔路上,从未邂逅过一个山客?这足以说明极少有反穿狼塔的队伍,唯独我们反其道而为之,可谓是“逆天”之举。一是高估了自己,二是对大自然无敬畏之心,方才遭到上天的责罚。人要存有敬畏畏惧之心,如果没有敬畏天,没有敬畏地,没有敬畏自然,那么便没有敬畏自己的生命!人在自然前渺小之极,人在死亡前脆弱之极,如果对着上天没有敬畏之心,那么将以死亡的交换为代价。

我甚至想到了,我有可能在雄伟而桀骜的天山上,结束自己平凡而平庸的一生。

不过这是瞬间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从而变得无所畏惧。我是绝对自信不会此般猥琐死去的,至少我仍没找到死亡的理由!我将以高昂的斗志和不屈的意志,抗击来自死神的邀请。并在那个漆黑而冰冷的夜晚,我想起了远在家乡的妻子和儿子,我答应了回家给儿子庆贺13岁的生日,带他去步步高酒楼吃石锅鱼!——是妻子和儿子给了我活着的力量,给了我活着的信心,给了我战胜困难的勇气!

然而我们将如何踏过冰盖?从何处而过?谁来担当这个领路人?这些问题让我们六神无主,迟疑不决。这时,队伍中站出了一个人,这个人正是明歌!大喝一声:“跟我来!从岩壁旁边过去!”

领袖便是这样产生的,乱世中天下英雄豪杰云集,群龙无首。正当大家人心思危之时,突然冒出一位“伟人”来,振臂一呼,带领大家杀出一条血路,这个人便成了救世主,成了领袖。此刻,明歌无疑成了这支队伍的领袖。于是我们紧跟于明歌身后,从达板右侧岩石与冰盖交界的斜缝中横切,上到山顶,跨过了比天还高的乌拉布图。

当众人攀上峰顶,大家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山巅的四周豁然阔朗。越过厚厚积雪的山脊中轴线后,天山上的暴风雪竟然“嘎然”止住了。不知谁叫了一声:“山下那不是绿湖?”绿湖便是我们今天计划的营地。看到绿湖了,说明我们处在正确的道上,更说明我们已脱离了险境,已经跳出了死神的苦苦紧逼。望着远处隐隐约约、迷迷蒙蒙的绿湖,我一息长叹:“我们还活着!”

这时,我被身后的一幕雪山盛景惊愕了。我看见一轮明月,就像一个巨大的银盘高挂于对面的山头,仿佛近在咫尺,垂手可得。可以说我从没见过如此巨大而明亮的圆月了。难道广袤的天山便是月亮的家乡?难道晶莹的皓月正走出“家门”,迎接远方造访的客人?要不那轮酷似车轮的月球,怎会朝着我们的方向滚动而来?这样瑰丽的人间景色,更似对我们死后重生最慷慨的馈赠。

在山顶停顿了片刻,我们便赶路下山。因为死神仍执着严寒的**,对着一群“手无寸铁”、毫无招架之力的山客们乱捅。

随后,在月光和雪光的影照下,我们朝着绿湖方向一路狂奔。看看此时的队伍,用“残兵败将、溃不成军”的成语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我和明歌在队伍最前面踢雪开路;小芳与娜子相互照应;宇天行搀扶着羸弱之极的柒柒;86则拖着约40公斤的两个巨包,滑倒又站起,站起又滑倒……

其实我游记中这一回所描述的故事,发生在狼塔路上的第四天。我们是从9月26日进山的,翻越乌拉布图达板的准确日期是29日。我将游记采用倒叙的方式述说,目的想渲染狼塔路上的精彩。然而,当我用十天的时间走完狼塔全程时,真真切切感受到,狼塔的路上每一天都充满了惊险刺激,每天都有说不完的故事,每天都痛苦难熬却精彩无比。

于是,下面的游记将从第一天说起……

(三)西出阳关(2015-9-25)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我们此次远征的狼塔,便从放翁诗中的“大散关”(位于宝鸡境内)路过的。

昨天初过秋分节气,气温骤降,天空变得低矮阴沉,丝毫觉察不出一点秋高气爽的“秋味”了。更是秋雨淅淅沥沥,婉约缠绵,从清早下到下午,从下午下到晚上,像一位饱饮沧桑的老人的絮叨,没完没了地。一场秋雨一场凉,在这瑟瑟秋风之中,与墙头的时钟一般叮咛的雨声,却更增添行人内心的惆怅、伤感和离愁的滋味。不过这些都是心灵土壤中的杂草,清除了杂草的土壤,定能生长出繁茂葳蕤的豪迈,可以叱咤风云、感天动地的豪迈。只要拥有一颗雄心,便能伴我们继续前行!

出发,乘坐中午12点41分从宜春到长沙的高铁。

妻是最担心我远行的人,上午十一点便从单位赶回家为我做饭,还特意炒了一罐干牛肉,让我带着到路上吃的。十一点半用过午餐,我背包出门。我不敢看她的眼,我知道那双眼睛里噙满了泪花,我怕她哭,极力像平常一样挂着轻松的笑声。但我心中并不轻松,将出门半个月以上,让家人们为我牵肠挂肚,我的心里能轻松吗?

涅槃和寒寒赶到车站为我们送行。在车站安检门口,还用手机为“远征军”仨人拍照。俩人先驾车将我和宇天行送到宜春新站,之后又赶往明歌家中,帮明歌临时装包,驱车进站,再临时取票。由于Z2601次列车的催赶,候车室成了我们的临时“跑道”。可以说,若不是涅槃俩人的帮忙,我们怕只能做“追风少年”了。

其实“十一”黄金周期间,涅槃肩负远比我们艰巨的重任:带领“明月户外二队”八位队员,远征处于川西高原的“洛克”线。

上车后,来自新余的队友小芳显身了,她是在此前一站:新余上车的。高佻的身材,偏瘦。年龄就不介绍了,因为这支队伍除宜春“仨剑客”已“不惑”外,其余六人都是三十上下。这是我们第一次以“非商业队”的形式出行,并网约AA制队员。我们便是通过小芳联系到领队86的队伍的。尤其是我报名的时候,队伍已经不再招人了,幸好小芳好说呆说,86才同意增加一个名额,让我搭上末班车。见面后虽未说明,但我内心中特别感激她。

下午4点10分,四人由长沙乘坐Z138次列车直达乌鲁木齐。从出发到“梦想”的距离3600余公里,须乘坐火车约41小时。

8号硬卧车厢内,缘分而聚的、来自全国各地的,相识的、不相识的,远的、近的,逐渐靠拢端坐海聊。车内有许多挂着各种色彩外罩的背包客,一猜便知是冲着狼塔而趋近的。与我上下铺之隔的就是一位驴友,她网名叫影子,在广州从事摄影行业的工作,脖子上随身缠着一架“炮筒”,将孤身一人去“轰炸”天山的景色。另一位山友与我、小芳等四人同乡,家住丰城市。一个小个清瘦的男生,年龄35岁左右,刀削般的脸庞上猛扣一副深度眼镜。此行为了天山“励志”,干脆连网名也修改了,叫:狼塔。终于我禅悟了苍茫的狼塔的诱惑力,它的魅力与张力足够让天下“驴神”为之疯狂。

不过,这些“偶遇”的驴友们告诉我:他们全都是由C线走V线,即顺穿狼塔线。我问小芳:“为什么我们不顺穿?”小芳说:“听说是顺穿人多,反穿可以错开营地。”我不再追问了,因为此前走鳌太等一些大线路时,也曾遭过争抢营地的经历。不过我认为这算不得理由,偌大的天山地阔草荣,河渠众多,到处都是游牧民族们放牧的乐园,定然不会为支撑几个帐篷的空地而操心。如果真是这么一个理由,那其他的驴友为什么不选择反穿?其实出发前我便听说,凶险的狼塔线几乎没有反穿的队伍。不言而喻,真正的原因便是反穿的难度超于顺穿!

总之,敢闯狼塔的都是“神经”,敢于反道而行的更是“神经”中的极品。

至此我孤独的内心,对这条不可预测的“群狼守护”的线路,越发心生惧意。迷茫中仅存的一点信心,全被“野狼们”吞噬殆尽。一来这此行充满了无数的风险和变数,极具挑战性;二来与我们同行的,都是来自全国各地年轻的“精英”(至少我认为应在当地极具实力,否则肯定不会来的);三来我们属自拼的队伍,这种方式组队的人不按常理出牌,随意性强,那么对体能要求更高;四来各人手执一册反穿计划书,无疑使远征难度增大到了极点。不过,我认为出行的人多一颗敬畏之心,更有助于克服旅途上的艰苦,更有利于从心理上重视对手。以至于当取得成功的时候,将获取更多的自豪和快乐!

当我正耽溺于思索之际,队伍的第五位队员出现了,她从另外一节车厢“搜索”而来的。“你好,我是娜子!”一开始,我的脑海没有储存她的信息,睁着大眼瞪她许久,“我是娜子!”我这才记起狼塔QQ聊天群中,确实有一位叫娜子的。短发,园脸,笑态可掬,显得青春活泼、阳光靓丽。不过,这些都无法掩示她“奇臭”的牌艺,因为她上午与“狼塔”等人斗“艺”贴纸条,下午和宇天行、小芳决战“俯卧撑”,节节“败退”。

一觉醒来,已第二天清晨七点了。虽然家乡仍处在江南的烟雨里,但我却是和朝阳一道到达西安的。

从西安再西行数百里,上黄土高坡,过宝鸡、天水,出陇西,列车风驰电掣地驰入河西走廊。河西走廊历代为中国东部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包括甘肃的兰州和“河西四郡”:武威(凉州)、张掖(甘州)、酒泉(肃州)和敦煌(瓜州)。自汉唐以来,成为连接“丝绸之路”东西的通道。隔着车窗玻璃眺望,逐渐映入眼帘的是西部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彩,以及光秃秃的群山。河西走廊上的山峰,尽是裸露而松散的土圪塔,其形状和色泽像极了秃了毛的火鸡屁股。这种红褐色的感观冲击,虽让人视觉上极度的单调、枯燥和疲劳,却增添了几分西北部的苍凉和沧桑感。干裂和枯萎几乎是这里的主题,苍茫的原野,皲裂的黄土,飞扬的灰尘,枯黄的秸秆……

车窗外跳动着大片大片的玉米地,向后急速地躲闪退却,像一拨拨人群退出历史舞台的情景。半绿半黄的玉米秸林,正无精打采地伫立在黄土地上,用枯焦的体态和耷拉的眼神,告诉着我们时已深秋。黄土高坡上的低矮的房屋,多用粘土打夯而成或煅烧的泥砖砌垒的墙体,让人觉得有些陈旧、荒凉和贫穷。零零散散地分布于山脚、渠旁、河滩或田野中,虽杂乱无序却与自然浑然一体。火车飞驰的两旁,一条条流淌黄泥浆般河水的河道,与铁轨或神交或离散,或远或近。不时从铁轨的两侧退闪,一晃而过,仿佛坠入万劫深渊,永无回头之日。房屋和河道的旁边,挺立着一棵棵或是一行行大树,或是绿油油的,或是被染得一片金黄,这里让人更多地读出一些顽强和沧桑。更是那傲然挺拔的钻天杨,仿佛在诠释着黄土高坡上的民族精神。这片有些荒芜而贫瘠的土地,就像老妪的布满皱纹的脸庞和养育华夏子民的干瘪的奶房——这便是西部印象!

中午,聚在同次列车的五位队友,一起来到餐车点菜吃饭,人均AA了35元。此次远行我改变了一些观念:热爱生活,善待自己!

下午三点半,飞临兰州的领队86,上车后由14号车厢来到8号车厢与我们会合。约170cm多的身高,微胖,体型接近于虎背熊腰。我伸手与他相握,感觉非常有劲。从容貌来衡量,估计他取名叫86,极有可能是1986年出生的。接着,整一下午我们坐在一起聊天,相互熟悉。86告诉我们,他仅用了三天半时间,走完了我们耗了6天的鳌太线;他在云南高黎贡山附近的无人区,在断粮和迷路的困境中独自生存了18天;他单独一人重装徒步2个多月,从成都到达拉萨;他深入人迹罕至的冰川冰盖区域,负重达40公斤;他身着单衣抵御零度低温,所用的睡袋只有600克重量……他的每一项数据都让人瞠目结舌,他便是将带领我们横穿天山的领队。

86说,他不知道为了什么来登山?他绝不是冲着狼塔的风景而来的。可以说狼塔的景色和洛克、乌孙等线路相比,只是一般而已。和往常一样,他此次出门也没带相机,仿佛登山就是为了两个极平淡的字——来过!

在与86聊谈时,我更多地了解了关于狼塔线的情况,每天要赶路约12小时,要翻越无数达板,要趟过无数冰河,要攀爬无数险壁,要在群狼守护的“领地”通过……加上这几天乌鲁木齐气温骤降,下雪比往年都早,所以大家对狼塔的艰苦要有心理准备。听完这位“牛人”领队的分析后,我不由地对着神秘的狼塔之旅,再一次升腾一丝恐惧。

队伍中的另一个队员叫飞雪,从86口中得知已到达了乌鲁木齐。他与86为极好的“鸡友”,还是攀岩好手,可以确定俩人驴行的实力相当。终于,我对自己越来越没信心了,满脑子尽思量着如何背包减重的事。

正说着火车过了西宁,朝着张掖驰骋。窗外的原野中显得更加荒凉,百里无人烟。光秃秃的山顶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白雪。不难想象,车外应该寒冷之极。

这时,与我们同车厢内有人高反。明歌看了一下高山手表,提示的海拔高度为3200米。不久我也感觉到耳鸣、头晕,且嘴唇有干裂的感觉,看来是高反袭来。于是我不停地补水。再后来可能海拔降低的缘故,感觉好多了。

我怕手机耗电,所以多数时间让它处于关闭状态,妻子通过明歌的电话与我联系上。另外,还有一位朋友挂念着我的安危,那就是远在湖南邵阳的上善若水,并给我发来了祝福的短信。

晚上9点45分,列车在嘉峪关停靠约半小时,下一站:玉门。这让我想起了王之涣的《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早早睡去。

(四)溯源头屯河(2015-9-26)

上午9点15分,朝着中国版图西行了约41小时的Z138次列车,按时抵达乌鲁木齐。出站,我们便被包裹于北疆城市砌骨的寒意中。近日来新疆大幅度降温,这对我们一群登山者而言,该是一个残酷的消息。然而,淹没于人潮中的六位驴友的内心,却无比暖和,像燃烧着一团熊熊的炉火。

往来于乌鲁木齐车站广场的人群,大多面容呆板,表情木纳严肃,急急地来又匆匆地去。这种凝固的情调和紧张的氛围,与城市无处不在的黑衣黑帽的警察,不无关系。为了加大安保力度,站内站外尽是安检的关卡,不厌其烦地反复搜查着游人们的包裹。四处全幅武装的巡警和荷枪实弹的特警,像乌鸦般黑压压地充斥着车站、店铺、街道和人流中。而特警们警惕的眼神和密密麻麻的摄相头,令人感受到这个西北边陲城市的上空,流动着灰色而凝重的空气。保安举措越严厉,说明袭扰边陲的东突恐怖分子,离我们脚下的土地越近。

不过,乌鲁木齐井然有序的秩序和一尘不染的市容,给我烙下了深刻的印象。除了火车站和广场外,市区的人行道上极少有闲逛和“多余”的行人。一些店铺门口,冷冷清清,门可罗雀。街道上虽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但那匆忙的车轮下,多为飘荡着恬静、平和与淡然的氛围。也许,乌鲁木齐和这个城市的人们维持的这样一种情调,除了受着天气变化的影响外,还或多或少保留宗教、信仰、历史和文化沉淀的痕迹。总之,宁谧和平淡的乌鲁木齐,让我想起了道家“无为而治”的精髓。仿佛只有在这样环境里,才能让人坚守藏匿心中那份不求、不弃、不为、不争的玻璃一般的心境。徜徉在单调而肃穆的大街上,所有商铺的招牌都用汉语和维吾尔语两种文字书写,便是最好的见证了。这里无时不有多种文化、宗教、信仰的冲撞,冲撞后又相融。等到全部融合渗透后,便形成了一个平等、平稳又和谐的统一体。

在广场左侧的通道,我们与前来接站的飞雪、柒柒和零雨其蒙仨驴友会合。之后,大家就近找了一家早点店用餐。

按约定队伍还有一位“队员”,至今仍只闻“鸡”声,不见“鸡”人。那就是大家在QQ聊天群里,念叨了近两月的“狼塔名鸡”。虽然“名鸡队员”尚未“归队”,但飞雪一见面便显摆烹调“名鸡”所用的钢盆。趁着86联系的面包车晚点两小时的空隙,飞雪和宇天行赶到菜市场邀请“名鸡先生”归队。菜场卖鸡的商贩,替“新队员”做了一个称重“体检”:7斤2两。这名“身强体壮”的特殊“队员”,将由飞雪全程护送至乌拉布图达板下面的绿湖。

中午11点40,姗姗来迟的面包车满载我们的懵懂和兴奋,驶出乌鲁木齐市。司机也是一位汉人,约40岁,身强力壮,汽车晚点便是因他贪睡所致。西行一个半小时,面包车驰入昌吉市区。新疆地区时差晚了约两小时,早晨七点半亮,傍晚近九点半钟才黑。所以我们到昌吉市时,正赶上午餐时间。司机大哥先是带我们到北山羊户外店,购了一箱高山气罐。接着来到餐馆,每人来一份香喷喷的羊排抓饭。不过,买气罐的事本来飞雪托付给了司机,司机将这事耽搁了。

午餐后,沿头屯河溯源而上,经硫磺沟约两小时,到达庙儿沟的农大林场。

硫磺沟属于头屯河上游尾段了,这里河宽水深,地势平坦。潺潺的河水流淌得极为随心所欲,率性而为,恣意放浪,将宁谧的草坪和沙洲冲刷、分割得七零八乱。长长的壑谷两侧山峰林立,高耸入云。立在近处我终于看清了西北地区的山峰,多为碎散的砂石堆积而成的塔山,呈黄褐色或灰色,草木极难生长。这种地貌特征的形成,由岩石风化作用和昼夜温差剧烈所致,而干旱少雨、天寒地冻的西部高海拔地区,尤为突出。更是,生于此长于此的天山特有的雪岭云杉,浓绿苍劲,直指苍穹,傲然挺立于天山的寒冷而贫瘠之中。仿佛诠释西北边陲的铮铮铁骨,放荡天山桀骜不驯的狼性。

出租车在崎岖的公路颠簸、驰行,扬起一路尘灰。尘埃包裹着车尾,旋转,翻滚,挤压,将汽车与头屯河一齐朝天山深处“推”去。

越往大山深入,植被越浓越绿,越能触摸到天山胸膛的苍茫。峡谷中,不时几丛或几行被秋色染得金黄的胡杨林,林林总总地散落于河滩、草地和路旁。与裸露的山头,与午后的斜阳交相辉映,熠熠生辉。河水在汩汩地流淌,金阳跳跃于水面。到处都有三五成群的牛羊、马群、牦牛在胡杨树下,悠闲地啃草,恬静又安祥。路侧不时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游客,浓抹写意,临风挥毫。其实已不需要任何画笔了,任何工笔或泼墨在此都苍白无力,为这真情山水而动容而失色。再也找不到,比这更真实更自然的水墨风情了。这是一祯让人为之醉、为之痴的北国风光,是一册悠然静处于西北边陲的水彩油画,豪情万丈地泼洒着瑰丽壮美。在这里,你仿佛能感觉夕阳在一寸一寸地西落,时光在一寸一寸地逝去,就像头屯河静静流淌的清洌的河水。那胡杨树顽强而傲然地屹立,年复一年,黄绿交替,诉说年轮和时光的无奈,感叹着生命与历史的沧桑。这天山的胡杨啊,这西部的树魂啊,你撑起了一面生命血色的旗帜,解读着百回千转的人生沦陷!

我品读着天山醉人的风景,如品味一壶浓郁的陈年老酒。这是一部西部特有的美丽,或辉煌却暗隐沧桑,或凄美却浑然大气,或婉约却气贯长虹!

河道在群山间拐了几道弯,看似已山重水复,骤然却柳暗花明。下午四点半钟,面包车停靠于头屯河畔绿野商店前的沙滩。我们下车的地方,早有七、八驴友在河滩的云杉林野炊。明歌为了对31.5公斤的背包减重,将一罐腊肉送予这群索不相识的山友们,众山友也非常客气,满斟了一杯白酒与明歌饯行。下车后,我第一想到的便是给家人挂一个电话,告诉他们我已安好:此处有晴天。然而,所有手机都找不到信号,仿佛我们已被关闭于这个世界之外,包括关闭感情和思想。此刻我们已步入了与世隔绝的荒野,远离了世俗与凡尘,更远离了所有亲情与爱。

我们入山的庙儿沟属于狼塔V线的最东端。近年来随户外活动的深入,驴友们围绕北天山中部的河源峰,开劈了数条高危徒步线路。其中,因C、V两线最远最复杂,危险性最大,景色最具代表性,而有幸成为户外者“自虐”的“宠儿”。庙儿沟距离我们探访的塔山——河源峰,约200公里。这意味着我们将在天山无人区,徒步穿越十余天,其中的危险和挑战可想而知。

在此后的征程中,只有两个GPS和一部卫星电话,若有若无地联系着我们的生命线。

也许数日来的鞍马劳顿,反让众驴友们憋足了气。越过头屯河,队伍推进的速度极快,似乎一口气便要将残酷的长线走完。尤其身板略显单薄的小女孩柒柒,走起路来风风火火,与86一起领着我们飞奔。不过,在峡谷中的砾石路上行走,也并不怎样困难,脚下有无数的路选择,让人可以随心所欲地追逐。出发前,我对狼塔路上的冰河早有耳闻,但今天的路途中,虽然绕着头屯河忽左忽右地跨越,却都有木桥或卵石相助,根本不用趟水。

队伍暴走了两小时多,到达一座约4米宽的水泥桥上。此刻我们所处的位置,是头屯河源头的右侧支流上游。这里是峡谷深处的瓶颈口,我看到一处崖壁上写有一行字:刘家河,1800米。进了此处后峡谷变得更窄更深,两侧的悬崖像一座森严壁垒的围城,挤压着我们欢愉的心情。飞雪和零雨其蒙一直未跟上队伍,86告诉我们,俩人出状态了。接下来的路,我们只能走一程等一程了。看来是“狼塔名鸡”笨重的身体,压跨了强悍无比的飞雪;而零雨其蒙可能被高反缠住了。

天山上突兀的山峰,嶙峋而锋利。那伫立的姿式,像极了鹤颜风骨、精神矍铄的老者,有脱世弃俗的清雅,有饱饮沧桑的凝重。那是天山餐风露宿、枕石濑溪的浪漫;那是天山鸢飞戾天、飞扬跋扈的霸道;那是天山的傲骨铮铮、傲视苍穹的个性。

这样一边走一边等,队伍开始向着狼塔道路上的第一个达板——海拔2500米的乔楞格尔达坂挺进。在新疆地区所说达板的意思,是指跨过山脉山脊的地方,在四川西藏等地方言中有桠口的意思。这时,天山已拉紧了夜幕,寒气在我们的衣襟内胡乱捣腾。我通过头灯的探照,看见达板前尽是冰凌和积雪,漆黑的乔楞格尔正大雪纷飞。虽然只有2500米海拔,但天山东部已步入严冬了。

夜晚中在中途休息的时候,想想明天就是中秋节,飞雪将携带的两斤月饼与大家分享。那灰蒙蒙的夜空,尽晃动着一群他乡异客流连的眼神,心情跟随着纷纷扬扬的雪飘洒。这个平凡的中秋没有月,月亮却亮堂堂地挂于心中!

晚上十点半翻过达板,零雨其蒙体能已耗到了极限。我们四点半才入山,到达达板顶也不过六个小时。不管是行走的时间、难度或强度都一般,乔楞格尔达板在艰险的狼塔路上,不过一小山坡而已。挑战才刚开始,如果连这样的路都走得崩溃,那以后的路就更难走了。而且,拖队伍后腿的不止零雨其蒙,还有另一名“不安分”的“队员”,那就是“狼塔名鸡”。它在狼塔的旅途中,极不配合飞雪“队友”的“关照”,时不时挣脱钢盆与绳索的束缚,弄得飞雪哭笑不得。有时为了额外照顾这名特殊队员,时走时停。

晚上十二钟,我们到达头屯河边小草坪营地。不过,这儿离我们计划营地还有三公里路程。我最先来到营地,看到河边上一大块平整的草坪,特别兴奋。

对着河岸的队友大喊:我们找到营地了!

单任务 发表于 2016-3-26 22:04 追更半年,终于完结,旅途的日子历历在目,拜读完觉得文笔甚好。此游记出自笑口兄,选摘部分在江山文学网, ...

(五)天格尔狼踪(9月27日)

早上6点半,天未亮。

天气非常好,一个朗朗的晴天。明歌是队伍中第一个起床的人,之后为我们烧水、做饭。由于昨天休息太晚,其他队员基本都“睡到自然醒”。大家磨磨蹭蹭,直到上午九点半才从小草坪营地开拔。此处绝非“花柳繁华地”,却被驴友们当作“温柔富贵乡”了。然而,这样一处海拔2400米的软草地,真让人“直把他乡作故乡”也未尝不可。从今日的安排来看,这是一支性情“怠惰”且行为“涣散”的队伍。

我们今天的路程,就是翻越海拔3780米的天格尔达板。

天格尔峰为古突厥语,意为天王峰。山上积雪终年不化,冰川晶莹蔚蓝,冰面裂隙纵横,由辉长岩组成的岩体出露面积极小。眺望天格尔,山峰巍峨壮观,金字塔般的角峰,锯齿形的刀脊,弧形的冰碛。由于冰蚀作用,角峰和刃脊发育完全。天格尔神峰是昌吉市的最高点,也是三屯河的发源地。它位于昌吉市南端的天山山脉,在这一带哈萨克族人心目中,有着很高位置,仅次于“神山”博格达雪山。因此,当地流传着许多关于它的神话传说。

由小草坪营地沿头屯河左侧向峡谷进发,到达头屯河源头三角洲,这便是计划书预定的昨晚的营地。我们借助于河上的腐木过河后,开始急剧拔高。今天计划拔高约1380米,由2400米上到3780米。从今天起山路多为碎石路面,崎岖起伏,陡峭无比,行走的难度明显增大。且随着海拔的提升,道路被冰冻的程度也逐渐剧烈。说实在的,我最怕走从碎冰坡上方横切的路,往往这种路段最难走,也是最危险的。身侧是耸立的高山,脚下是深不可测的沟壑,中间划着一道浅浅的路痕。侧身踏过时,稍有不慎便坠入万丈深渊。

山路上,队伍保持这样的秩序推进:86、柒柒在前面开路;我和宇天行、小芳其次;明歌和娜子跟着;飞雪则护着零雨其蒙殿后。

飞雪较于昨天的状态回升了,而小女孩零雨其蒙却浑然不如昨天。整个上午我们都是走走停停,基本上每“挪”半小时,就停在原地晒太阳,等候两只勤奋的“小蜗”步入视野。到下午一点,GPS提示队伍到达的位置海拔为2900米。也就是说,我们用了一整上午的时间,仅拔高了约500米高度。所以下午我们还将面临约900米的拔高,外加下降900米的高程,才有可能找到适合宿营的地方。按上午的数据推算,相当于我们仍有十余小时的路要赶。轮到我有些头痛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不过,今天我有意识控制自己的速度,跟在宇天行身后。因为随着海拔的提升,高反也会随之而来,况且我们全都背负重装。多次上高原的经验提醒我:初上高原都有适应期,假如由于剧烈运动出现高反,等于提早放弃后面的征程了,前功尽弃。

到了下午,或许一群不速之客的造访,打破了天山的宁谧,天格尔山神动怒。就在我们吃罢干粮赶路时,天气骤变,天空阴沉着脸,气温越来越低。渐渐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像成群结队的蝴蝶在我们跟前飞舞,便似无数白色的精灵扑入我们的胸怀。此时我们感觉根本无法停下脚步,因为山上风雪交加,站在风口中等人是最容易失温的。于是,86与大伙商议不再等飞雪和零雨其蒙了,埋头赶路。

在风雪中登山,寒风无时不搜刮着我们身上的热能,由于体内热量流失极快,加上劲风的阻力,极易使人体能耗尽和透支。而且山高路险,大家的脚步也越来越缓慢和沉重。这些困难是我们上狼线前,便预料到了,但第二天就走得这般艰苦是所料不及的。当然困难归困难,为了心中的那一个梦想,便无所畏惧了。

通过一天的行走,我对天山上的山路逐渐有了一些感知。山中弯弯曲曲的山路一般分两种:一种是羊道。羊道路多且路迹不清,为山上的羊群放养、吃草时踩出的小道;一种为马道。相比于羊道宽阔明显得多,是行人和马队出入天山的主要通道。一般情况行人是不走羊道的,因为羊道更容易迷路。后来我悟出了羊道操捷近的“心得”:凡是走羊道上山,则尽量朝高处的小路切;如果走羊道下山,则尽量朝低处的小路切。由于大雪覆盖,原来清晰的马道已变得若有若无、隐隐约约,86虽然手执GPS,但多数时间走不到道上。不过却没难倒我,因为我总是一边迈步,一边从原野远处搜索埋在雪底的马道。

后来我与86有了默契,俩人走在队伍最前面领路。86确定方向,我在旁边找路。

在攀登的路上,我与86看到了一些新鲜的散落的粪便,和印在雪地上清晰的梅花状脚印,可以确定是两天内留下的。我沉思了片刻后得出结论:天山狼!

在这个意念的支配下,我空荡的脑壳内不由亢奋起来,我们深入狼窝了。传说中的天山狼就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出没。我们在不经意间,已步入了它们的领地,叩扰了它们的清静。在通往乌鲁木齐的火车上,一位准备骑行青藏线的骑友,对我说了这样一件事:今年有两位驴友被群狼围困于天山上。此刻,我仿佛看见有一条或一群天山狼,正站立于巉岩或是山脊上,用愤怒的眼神盯着我们,注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并随时拉开了攻击我们的姿式。

我作为一位沉溺于烟柳暖乡的江南客,想狼却有些怕狼。虽从未见过,可对于狼的初步认识还是有的。姜戎的《狼图腾》一书,是我迄今至爱书籍之一。“狼图腾,之所以成为西北和蒙古草原无数游牧民族的民族图腾,全在于草原狼的那种让人不得不崇拜的、不可抗拒的魅力和强悍智慧的精神征服力量。”正是狼的这种征服力量,给予了我一份膜拜西北狼、征服天山的狼性。

下午4时整,我们所处的海拔只有3350米。天格尔峰因云雾的遮蔽,不见了踪影。除了天格尔峰不见踪影外,登山的路也不见了踪影。我们只能凭着GPS指引的方向,朝着高处的荒坡硬闯。海拔3350米的地方是一片大草甸,草甸下面一条冰川。虽然四周高山林立,但算是特别空旷的处所了。草甸上无数的突兀的石块,像晴朗的夜空嵌着密密麻麻的星星。加上此处是风口,除了可以破冰取水外,无一符合营地的条件了。

此时,顶风冒雪的我们均疲态尽显。天格尔峰的遥远和艰苦,在每个人的心里都亮堂堂地印着。86决定返回接应飞雪和零雨其蒙,并给出两个提议,搁在我们面前选择。一是由我拿GPS继续赶路,待翻越天格尔达板后,到达板对面等他们;二是就地扎营。86的提议看似有两种选择,其实是单选题。因为第一个命题难以成立:首先是以大家此刻的状态,根本不可再挑战残酷的天格尔雪山。再退一步分析,就算我们前队能过,后队翻越达板的机率几乎为零;其次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分兵历来是“兵家”大忌,迷路、寒冷、疲劳等都有可能将鲜活的生命杀死。虽然此处作为营地有些勉强,但凑合一晚却未尝不可。商议后我们觉得就地扎营更为妥贴。86问我能不能结伴去接飞雪俩,我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有应允。倒不是我不想去接,而是我早已筋疲力尽了,心中倦意苦不堪言,外表显得无事其实是硬撑着。此去接应飞雪二人少说都有一、两小时的路,那么来回须二至三小时,只怕别人没帮上自己却要人家照顾了。而且86又年轻又体能好,我压根赶不上他的节奏的。

事实证明,飞雪和零雨其蒙比预料的状态要好得多。86下山约一小时多一点,便领着二人归队了。不过“零妹妹”的表情告诉我们,她的体能已经耗损到了极限。

接着我们各自挑选营盘,支帐扎营。正当我和明歌架好帐篷时,86说出了此时队伍的想法:队伍已耽误了一天的行程,我们无法按期完成全程,准备从V线下撤出山。这个决定像一声闷雷,在我、明歌和宇天行仨位“硬汉”中炸响。我一听就懵了,泪腺中直冲一股酸苦的滋味。为了此行我们做了半年的准备,但在进山的第二天却换来了“下撤”的结局。其实登山的人都有此体会,做出下撤的决定,往往比做出前进的决定需要更大的勇气,下撤意味着放弃。人生中在拥有的时候,有谁想到了放弃?有谁真心愿意放弃?所谓急流勇退,不过是对一种前进方式的摒弃而已。从这个方面来说,敢于放弃的人同样是勇者。而我们真到了必须放弃的时刻吗?显然远远没有,这便是我心中难受的原因。难道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难道我们还会有勇气再历此地?难道我们耗用了“8”个“千里迢迢”只为在天格尔山麓说一声“下撤”?这似乎太幼稚些了吧!

于是我心中又在回想着那个问题,为什么要爬山?而登山为什么非要探访天山上的河源峰?没有别的,就因为河源峰上有我们的梦!

见我们宜春仨人情绪激烈,更是明歌“慷慨陈词”,“义愤填膺”,86的态度开始妥协了。所有人都知道我顶着极大压力而来的,出行态度坚决之极,但明歌和宇天行表明的态势更胜于我。

不过没过多久,小芳以86方“说客”的身份,来到了我的帐篷里。我没坚持自己的观点多久,便“缴械投城”了。作为这个集体中的成员,我没有理由不服从队伍的决定。我能说什么呢?我故意将“抱怨”传递到宇天行的帐篷内:“能走个V线也不错,说明我们来过狼塔了。这能怨谁?就只能怪我们自己不靠谱,选择了一支不靠谱的队伍。”这次追随86的队伍上天山,是宇天行通过新余的头大联系到的。虽心有千般不甘,却也万种无奈。

高原上北风凛洌,帐外大雪纷飞。我抵挡不住寒气的袭扰,早早入帐凝神打坐了。一整天的长途奔袭,已使我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了。仿佛此时的手脚不是自己的,而是一件附属于身体之外的器械。

天山的景色,在风雪飘摇中越发凄美与苍凉,银装素裹、白雪皑皑。昔日裸露沧桑的天山,变得无比苍老与晦暗。那风雪中忽明忽暗的银光,也如耋耄老人失神而混沌的瞳仁。或许这是一种心灵的感悟,假若此时我们站在达板之上,看到的景色,释放的心情一定迥然不同。但是此刻,我看到的是一份暗淡而冷酷的景色。

明歌一声不吭的,他正架着炉火熬煮。不知是心神恍惚,还是被冻坏了手脚, “啪嚓”一声将整盆即将熬好的粥汁,全部倒在了帐篷内。燃烧的炉火未将帐篷点燃,已实属万幸。这不能算雪上加“霜”的霉运,也起码是雪上加“粥”的晦气了。帐篷内的铝膜垫湿了个透,连衣服、睡袋和食物袋都沾着了粥浆。此般“丰富”“精彩”的经历,只怕许多人一辈子都遇不上一回的。

这时86从帐外路过,怕我对改变计划的事闷闷不乐,对我劝慰了一番。天寒地冻,我在帐外站了片刻便手脚麻木。见明歌将帐篷拾掇完毕,便顾不得肚子空着,入帐休息了。

此时我还一个强烈的想法,就是给家人打个电话,进入天山后突然信号全无,让我措手不及。每每脑海中映现妻子目送我出行的眼神时,内心总忐忑不安,恍恍惚惚,那是一份带着强烈自责的牵挂。出发前,我并未对家人言明此次出行的情况。假如我“失联”十余天杳无音讯,妻定会担心得发疯的,甚至会去报案。更是明天为儿子13岁生日,我极想给儿子遥送一份祝福。

于是我向86求助,希望借用一下他的卫星电话,86爽快地答应了。但不知是他事后忘了还是其它原因,直到我休息了也没提及此事。

入睡时,帐外传来了86疲倦的嗓门:大家睡浅一些,晚上可能有狼!

雄伟而桀骜不驯的天山,是绝对有狼的。而防御群狼袭扰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宿营地生一堆旺火,狼遇见熊熊燃烧的火堆便会自行绕道。而天格尔峰的3350米海拔处,连干枯的草茎都搙不着一把,何来生火堆的干柴?不过大天山虽有群狼出没,但近年来从未听过伤人的事。原因是狼乃机灵尤物,如若不是生存出现问题,绝不会冒然袭击人类的。

整一晚上,我睡得极不踏实:我梦见被一群天山狼围攻、追逐,却怎么也燃不着驱狼的柴堆,最后群狼朝我张牙舞爪地扑来……


(六)七剑上天山(9月28日)

早上七点半,晴天。天格尔峰被裹上洁白的披氅,显得雄伟、高雅、纯洁。

我一觉醒来,头痛得不得了,鼻道呼吸也不顺畅。感觉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这是感冒或高反的症状。由于没有具体的出发时间,我和明歌等人都赖“床”不起,情绪懒怠。这时86来到我们帐篷边,与明歌商量调整“行军”计划:从今天起,飞雪陪同零雨其蒙翻过达板后下撤;我们其他人则跟随领队86,赶C线走完全程。

听到队伍将不再下撤的消息,我感觉顿时来了精神,如被注入了强心剂。一咕噜从睡袋内爬起来,头也不痛了,呼吸也通畅了。明歌用高山压力锅煮了一锅大米粥,吆喝着大家“分享”。像西街卖泡面的“店小二”,朝着众人大献“殷勤”。

明歌悄悄告诉我,他从昨天到今天落了两次泪,不知怎地,眼泪情不自禁地奔涌而出:一次是昨天傍晚听到队伍下撤的决定时;一次是刚才86确定带领大家继续穿越时。

也许没有历经大山锤炼的人,绝对无法理解一个大男人会在这天寒地冻的大山上,当内心的执着被扼杀或被点燃时,而流淌泪水。不论这泪水是悲伤还是幸福,却是源自心灵的最深处的情感流露,这泪水是心与山的真情等价交换。只有真正爱山的人,才有资格流淌这种源自心底的泪水。这是一种源于心田、发自肺腑的爱,是对生命、天地和万物的爱!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户外的人天作被地作床,笑傲风尘,闲云野鹤,这是何等地豪迈与潇洒?看世界小我浊目,观万物低我污躯,这是何等地气势与霸气?放浪形骸于天地之外,尽收苍穹于衣襟之内,这是何等的浪荡和遐意?站于天之檐地之巅,观日月变幻风云升迁,这是何等的苍凉与沧桑?他们与山水相濡以沫,相伴相依,同喜同悲;率性而为,逍遥寻梦。耳濡目染地接受着大自然的熏陶、洗礼,吸纳着山水的包容、委婉、平静和淡然。户外的人,无不用行动和心灵去抚慰、去保护大自然。

然而,在今天吃早饭的时候,我看到了明歌刻薄、挑剔的眼神。

在这冰天雪地的高原,在这饥饿充斥的绝境,一碗滚烫的热粥,绝对是胜过世间上的任何美味佳肴了。一碗粥可以拯救一个生命,一碗粥可以让人卑躬屈膝,一碗粥可以变更一个人的贞操和信仰。不过今日的一小碗粥,虽没有严重到损伤尊严、中伤信仰、危及生命的程度,却与人的本真、观念和个性冲撞相关。因为这一碗粥,我被明歌用调侃和轻视的语气责备:“你真能吃!”

常常,我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完美和伟大的人,但如果将我等同于一个自私卑劣,甚至龌蹉的人,而羞辱到我的人格的话,那么无异于将我卑微的生命杀死。

此时此刻,我非常非常地想念家人,想给妻儿捎个电话,今天是儿子十三岁生日。我出门的时候,妻子无数次探问狼塔难吗?有危险吗?能不去吗?这些我都没有正面回答妻子的话。但我离家前曾暗暗地买好了保险,将书写着债务、帐户和密码等纸条,悉数压在皮夹的里层。我知道,如果我们这群爬山的人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妻子是绝对能在我的“遗物”中,找到并理解我的向往和归宿的。

想到即将与飞雪、零雨其蒙分手,我觉得心中极为不舍。他们是我志趣相投、同乐同悲的山友,是我跋山涉水、并肩作战的战友。每一次远征途中,只要看到哪个队员离队,感觉心中有一道早已结痂的伤疤,逢着分别的时刻便隐隐作痛。还有那“狼塔名鸡”队员,“追随”我们高远的脚步“穿越”,于近零下10度的天格尔峰淹淹一息,生命垂危。飞雪提议将“名鸡”放了。其实所有一切已无关紧要了,不管如何处置,它都注定将残酷地死于天格尔的寒冷和饥饿,甚至葬身狼腹。或许天山狼腹是它最好的归宿,而那传说中遥不可及的绿湖,不过是一生的向往、心中的梦想和永远的痛!我和明歌因买好了10月6日的回程票,考虑无法按期赶回乌鲁木齐,便请先下山的零雨其蒙帮忙退票。将一些碎事准备好后,九人合影,一行远征的“七剑客”拔营而起。我们与飞雪击掌告别,零雨其蒙则独自躲进了帐篷。无须别离,只要我们都情系山水,何愁没有重逢的一天?

由于减除了“后顾”零雨其蒙之忧,队伍推进的速度变得快捷起来。

昨晚的临时营地,处于海拔3350米的高度,所以真正意义上的天格尔达板,已走完了大半程。我们刚离开营地,便迎来一程急剧的拔高。虽然路陡和雪深,但山坡上的马道清晰可见。而暴风雪洗礼后的天格尔视野极为广阔,四面高耸入云的群山一览无遗。

一个半小时的急行,银装素裹的天格尔达板突兀于眼前。眺望耸入云端的雪峰,我心中不由暗自兴奋——难道传说中的天格尔达板,就这样轻易放过我们?但接下来的跋涉让我深深体会到,冷酷无情的天格尔并没有轻易放过我们。看似银峰就在眼前,其实攀登的时候却特别耗时费力。60度的冰坡,乱石横道,积雪深厚。在雪坡上行走,每前挪一步都艰苦无比,而且雪道充满了危险。娜子就是在一次摔倒时,将热水壶丢在了峭壁下的沟谷里。小芳告诉我们一个消息,今天娜子状态不好。不过尽管状态不好,我仍然看到一个奋发向上,自强不息的娜子。

中午12点10分,我和86、柒柒登上达板顶。随后是宇天行和小芳,再就是明歌、娜子。桠口的风极为强劲,寒风刺骨,先登顶的队员只能绻缩在巉岩的背面避风。待大家都聚齐后,我们迅速从达板的另一侧下山。达板的另一侧别有一番洞天,枯石嶙峋,一点积雪都没有。只是下山的路陡峭无比,海拔在我们一行七人脚下急剧下降。

由达板而下,到达三屯河的源头,此处海拔约3000米。这个茂盛的草场,便是计划中昨天的营地,我们到达时已下午三点了。联想着整个行程安排,只怕队伍没有零雨其蒙的拖累,我们昨天也无法赶三屯河源头营地。

发源于天格尔峰南麓的三屯河,周围雪峰林立,延绵起伏。这儿的风景十分美丽,空旷的山沟里尽是草坪和沙滩,一条清澈而弯曲的小河,像一条虫蛇一般逶迤而行。草原上阳光轻盈地在河面上像精灵一般舞蹈,浓郁的秋意在草坪和山谷的风里飘荡,河水潺潺地绕着零乱的鹅卵石间奔跑。三屯河有太阳一般的热情,大海一般的胸怀,奔马一般的气势,冰雪一般的晶莹。无论春夏秋冬,无论白天黑夜,只要来到了三屯河边,烦躁的心灵就会平静,郁闷的情绪就会消解,无名的烦恼就会烟消云散,一切回归了自然。

接着我们趟过三屯河,顺着一条约两米宽的机耕道沿河而下。机耕道是连接山里山外的通道,说明此处与山外相通,且离山外不远。按GPS的提示,我们将徒步13公里的机耕道,海拔也从3000米下降到2500米。上机耕道后,队伍以极快的速度推进。86和柒柒走在最前,我和宇天行紧紧跟随,明歌、小芳、娜子远远落于后面。在机耕道上我们遭遇了一支从C线来的队伍,有六个人。这是我们自庙儿沟进山后,首次遇上的“人类”,看到他们让我有种从地狱回到人间的感觉。虽是擦肩而过,却感觉分外亲切。人生有无数的擦肩,但不是每一次擦肩都能让人暖意流动,让人为之回眸。这发生在三屯河边的回眸,分外感人至深,令人如沐春风。趁着这样一次简单的邂逅,86没忘将我们前队的消息,及时捎给了后面的飞雪等两人。

到了傍晚六点钟,由于气温下降,天山上再一次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三屯河峡谷瞬间被铺上了白色的毡子。而且急速增厚,山上山下白雪皑皑,妖娆纷呈。对于浸泡于南方潮湿里的我,总是对北国的雪充满了好奇、向往和憧憬。不过,此时风雨之大让我们无法迈步,雪花朝我们迎面扑来,粘满了我们的身上、背包和帽子。

这时,我对路过的一片胡杨、云杉等杂树林的景色着迷了。茂密而参差的树林,红绿相间,层林尽染,斑驳陆离。且浓浓的秋意中披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那低沉的天空,那飞舞的雪花,那氤氲的空气,还有河中水流潺潺,让人遐想联翩。

我说,如果我们能在这儿扎营该多好。86看了一会GPS说,前面一公里处有牧民屋,那儿宿营会更好一些。于是我们继续冒雪前行,不一会儿来到一片更大更密的小树林,环境优雅清静。林子里果然有一栋废弃的羊圈,屋内屋外散落着黑色的羊便,小树林的树丛、草地也不例外。

虽遇大雪,我们“天山七剑客”的心情却相当不错。卸包后明歌和我商议,将他背包中的四个蔬菜全炒了,蒸一锅米饭,大家一起在天山上过个“大年”。狼塔穿越之所以艰难,原因主要有两方面,一是山高路远,气候恶劣,不确定因素多;二是十余天的无人区生活。在穿越无人区时,对负重要求极高。历来上天山的队伍,大多以干粮为主要食物,便是因为不堪重负。而这次,我们“宜春三驴”将大米和面条锁定为主食,已属异类。更是明歌身背大米、蔬菜和高山压力锅,显然够得上除86外的另一位“牛人”了。

我们支好帐篷后,便开始干活了。小芳等几位女驴友洗菜、切菜;明歌架锅烧饭;我和宇天行拾柴,在营地生了一堆篝火;86拽着卫星电话在河边来回搜索信号,他在为我拨通电话……

我和明歌之所以心情好,还一个原因便是对86的感激之情,86为了让我们“宜春三驴”圆梦天山,说服柒柒等人带领队伍走完全程。他早上说了特别感人的话:“我不会扔下一个队员的!”此刻,当看到86站在风雪中为我连接电话,心中感到暖意洋洋。不过由于我们处于峡谷之中,卫星电话此刻也成了“儿童玩具”,遗憾是避免不了的了。

小树林营地,是我们进入天山的十天旅程中,碰到的最舒服、最暖和的营地。我们度过了最快乐的一个夜晚:美味的晚餐,熊熊的篝火,爽朗的笑声。这时,我想起梁羽生的武侠小说《七剑下天山》,而我们现在四男三女,凑够“行侠仗义”、“侠肝义胆”的“七侠”。不过,今日一行七人不下反上,豪情万丈,剑指长空,天地间舍我其谁?

在今天的晚餐中,明歌又一次用讥讽的语气说我:“你真能吃!”这是明歌一天内将同样的话说了两次。这里埋了一个伏笔,以至于10月1日傍晚在古仁郭勒草原时,我与这位走鳌太、登雀儿山的战友“翻脸”,以至于我们曾患难与共的友谊,生出了巨大的危机。当然,这是后话。

因为我该入睡了,睡前我默默地祝福儿子:生日快乐!

(七)乌拉布图之殇(9月29)

三屯河峡谷的小树林,绝对是我们入山来最美的营地了。处于沟谷之中,像端坐于深深的井底。两侧高耸入云的山峰和峭壁,将深壑中清澈的小河挤压得弯弯曲曲,又细又长。河道朝前看找不到去路,朝后看也见不着来迹。河水在巉岩和乱石间汩汩而安静地流淌,宁谧得像遗弃在大山深处的一寸光阴。

今天的行程是沿三屯河而下到岔河口,再拔高海拔1700米,翻越乌拉布图达板后,夜宿绿湖。然而谁也没有料到,今天却是一程历经生死的穿越。

上午八点,我们从小树林营地沿河谷行三公里,约一小时到达海拔2260米的岔河口。岔河口,即为三屯河两源头交汇的地方,GPS指引我们沿左侧的一个源流而上。此刻回想起来,天山的路多为复杂,如果没有GPS的导航是极易迷路的。狼塔路上,翻越三岔河峭壁时的困难,让我印象尤为深刻。我、明歌、宇天行和娜子四人,选择了从悬崖顶上的峭壁翻越。因陡坡上积雪结冰,自峭壁上下到河谷时,如履薄冰,颤颤兢兢。我先下到河谷营地后,看到娜子在陡坡上有些怯意,步履维艰。便返回接应娜子,帮她背包。娜子的包进山时称重为21公斤,这在女队员中是最重级别的了。相对于我们,86与柒柒、小芳仨人选择了一条更正确、更轻松的路,他们是从河滩左侧贴着悬崖淌过的。这人生的道路一半在于勤奋,另一半则在于选择。正确的选择则事半功倍,而错误的选择却如缘木求鱼。

我们到达岔河口营地时,刚好一群牦牛在草地吃草,多为黑色,长长的毛发。看到有人入侵“领地”,便自行渡河“撤退”。队伍在草地中间的小木屋旁小憩片刻,便起程了。

过岔河口营地的小木桥,山路朝左急转。昨晚的一场飞雪,使整个天山铺上了一层银光闪铄的铝箔。放眼远眺,如披着如羽霓裳的仙子,更似无数白色的精灵在舞蹈。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从来不缺风景,缺的是一双采集和捕捉景色的眼睛,和一颗与自然与美丽倾心交流的心灵!

在这宁静而广袤的天山,“河水洋洋兮青泠,深谷鸟鸣兮莺莺。”天山上的水资源极为丰沛充盈,因此峡谷中的植被非常茂盛。河洲上草地上的胡杨林、云杉林,及那些不知名字的树林,一丛丛一簇簇,参天古树随处可见。

我们便是在如此水系充沛的天山上行走。天山水系的无数的过河点,除少数地方已经架设了木桥外,但更多的地方,只能踏着光滑的卵石跨过。这个季节的天山冰河,鹅卵石结了一层厚厚的固冰,原来的垫脚石也悄悄变成了“绊”脚石。稍不注意,就与河水来个“亲密”接触。明歌轻声对我说:“宇天行已经二次落水了。”宇天行第一次下水我是看到了,在岔河口前不足一公里的废弃金矿处。当时他没有随同大部队过河,而是另辟蹊径,“标新立异”地在下游处另寻了一过河点。由于河上的鹅卵石结冰,宇天行单脚滑入了刺骨的冰水里。不过第二次我却没有见到。86为宇天行编了一个顺口溜:“天行天行,天天不行!”宇天行当然不服气,将86的顺口溜改作:“天行天行,天天都行!”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由三屯河左侧的河源而行,大约往前两、三公里路,河谷在这里变得宽阔而空旷。不过这儿河道水流湍急,我们在河岸来回寻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处架了一根独木过河处。独木上面结了一层坚冰,下面则挂着一排像倒置的森林一般的冰凌。轮倒柒柒过河时,只见她在木桥上摇晃几下,“啪”地一声应声入河,鞋袜和裤子湿了个透。其实天山的河水全都由冰雪融化的,所以冰河坠水绝对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后来我才知道,狼塔V线的冰河虽然难过,但起码还有独木或卵石的支垫,远没有C线那样频繁且必须硬趟。走狼塔的人无不谈“河”色变,不愿面对又不得不面对。从来如果选择春夏季走天山,气温高却水深浪急;而如果选择秋冬季走天山,河水浅却奇寒剜骨。为了趟冰河,路绳和主锁是必须备齐的装备之一。我们队的路绳、主锁等装备,是由86准备并携带的。

再往前行约半小时路,又有一处过独木桥的地方,三屯河在此地绕了一道C字型弯,中间形成一片广阔的河洲。我非常小心地由独木桥移过了河,向河洲溯源而上。但随后的女队员却在河对岸徘徊不前,原因是此处的木桥上全是积雪和冰凌。后来众驴友在明歌的带领下,从河岸的陡坡上横切。横切的路虽不用过河,但同样不好走,又陡又滑。

于是,我单独从河滩的路往高处走。后来小路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后,延伸到了尽头。因为又有一独木桥连接对岸,与明歌等人走的小路会合。不过,独木桥架在悬崖背阳的地方,且地势非常高,桥身被厚厚的坚冰包裹。可以断定,缘木过河的可能性为零。我在河边犹豫了片刻,便脱鞋赤脚,踏入冰凉刺骨的河水。双脚前一两步尚有些知觉,到了后面就麻木了。只觉得水中不是自己的脚了,与握在手中的登山杖无异。

登岸后穿上鞋袜,又感觉这趟水的滋味并不坏。这是我第一次“触摸”天山的冰河。出发前,从网上的攻略和游记中,早得知过冰河是狼塔穿越的困难之一,此番与冰河的“肌肤之亲”却别有一番滋味,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

后来在C线频繁出入冰河时,那种生不如死的感受,才让我为藐视天山冰河而悔恨自责!更是由于此刻我的错误判断,误导了我晚上被困于乌拉布图绝地时,将过河用的军胶鞋丢弃于天山之上。以至于我在C线过冰河时,困难重重,举步维艰。

天山的地貌多由山脉和峡谷组成,天山有无数不规则的蜿蜒起伏的山脉。那山脉和山脉之间,隔着无数的峡谷与河流。而且山峰峡谷的相互咬合扭曲,常常使山围着河转,河绕着山走。峡谷里,因雪山上大量的冰雪溶化,汇成一条条大小不一的河流,几乎每一条峡谷都有一条河流。这就是天山,如果将山系比作肌腱的话,那么河便是一根根激情四射、汹涌澎湃的血管。所以我们行走的路况,要不就是在河沟里,要不就是翻越山梁脊背。

下午两点,我们在三屯河边休息半小时后,踏上了翻越乌拉布图达板的征程。

我向86询问了今天的路情。86告诉大家,上午约走了七公里,余下还有近十公里路,拔高1400米。我听了默不作声。单从拔高这个角度衡量,上午五个小时仅拔高350米,因此下午的艰难,可想而知。此时,“天山七剑客”到了亮剑的时刻,前途再苦再难,也只能硬着头皮前进。

随着拔高和路程的推进,我们步入了三屯河峡谷的尽头。前面屹立的陡坡,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横亘。接着剧烈地登高,坡度60度余之陡。我猜想它是乌拉布图达板前的一个桠口,尽管离乌拉布图尚有一段距离,却让我看到了希望。这时山里的气温越来越低,寒气像钢锥一般扎入肌肤内。不一会,天山上纷纷扬扬地下起鹅毛大雪,朝着我们的身上袭卷倾泼而来,或是贴在衣上,或是粘在脸上,或是钻入胸口。后来,裸露的山坡上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雪夹着风,风裹着雪,像幽灵一般耀武扬威。将我们体内的热能一把一把地带走,仿佛也带走了身体内的灵魂,空余下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

有一段行走峡谷的路,明歌表现得极不“合群”,总想来个“奇思妙想”、张扬个性。当队伍在陡坡上走时,他却走在河沟的路;当大家沿河岸而上时,他却孤身一人走在山坡的半壁上,高高在上。这行山的人,哪个不是放荡直率的性格和天马行空的思维?

我登上桠口后傻眼了,原来乌拉布图达板仍如隔天涯,遥不可及,我们不过踏入一条更高海拔的峡谷而已。站立桠口上停顿片刻,大家重新积攒力量和勇气,重新将峡谷走到尽头,重新攀登酷似达板的桠口,又重新踏入了新的峡谷……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道从头越。这样的循环,不知无休止地重复了多少遍。总之每一次都是满怀希望而走,又尽是失望而止。现实的谎言将我们打磨得体无完肤,遍体鳞伤。人生有许多的重复如饮鸠止渴,且时常心甘情愿地被美丽谎言欺骗。这样一次次地重复,就如一道道的陷阱,将期望引向万劫不复的深渊。然后又在深渊中挣扎,又站立起来继续前进,又坠入更深的深渊之中,直至心死。

这时,我们每个人都脚步越来越沉重,频率越来越慢,步幅也越来越小。从大家的表情来看,都疲惫之极。是啊,此刻已晚上8点了,从早晨出发算起,我们已在冰天雪地里行走了近十二小时。所有人都困倦到了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GPS提示还有三公里路,拔高400米。86安慰我们说:“真的不远了!”我没再追问,也不想多问,人有时糊涂些好,了解太深只会让人添增烦恼。大雪封山,400米的拔高相当于还有三、四小时的路。大凡成功的人多为少说多作,埋头赶路。这时乌拉布图山峰风雪交加,积雪深过了脚踝的位置,到处白皑皑地一片。当我们站在又一个桠口时,柒柒嚷着要86扎帐宿营。我打断了柒柒的话:“不能!在这儿扎帐过夜,我们会有危险的。”所谓危险,便是我们都有被冻死的可能。

说具体一点,我们只有翻过乌拉布图达板,才能摆脱死亡悬于头颅的利剑。

此时,我们身陷于海拔3600米的半坡的绝地,接受着来自天山奇寒、劳累和饥饿的挑战。我们不得不挪动着疲惫、沉重的脚步前行,不得不朝着GPS指引的拔地通天的雪坡攀登。仿佛每一个人都不是在登山了,而是在挑战身体的极限,在跨越生命的禁区。这人生的路无时不是跨越一道道坎,穿越一重重门。而我们此刻却是跨越生命的坎,跳跃死亡的门。

队伍行走的顺序依然是,86、柒柒居前,小芳、宇天行和我在中间,明歌跟在娜子后面。驴行的人都知道,通常由体能最好的队员,在队伍前后承担带队或收队的任务。此刻的明歌便是队伍的“队魂”,像是所有队员的“定海神针”。虽然看不见他的作用,却能给后队的队员以强大的精神支柱。

从海拔3600米后,至翻越4008米的乌拉布图达板,我们用了近四小时时间。我们是晚上十二点才“逃离”死亡区的。凌晨一点半,抵达今天的宿营地——绿湖。这四个小时的路,我在此游记的第二篇作了详细的叙述。当我夜宿绿湖的时候,我不住地询问自己:“我们真的还活着?”

在我走过的高山中,再没有哪一段路能让我有如此深刻地印象。唯有这粗旷、荒凉而美丽的乌拉布图山峰,令我爱恨交加,刻骨铭心,成为心灵深处不可抹去的记忆。


(八)绿湖的早晨(9月30日)

清晨,泼洒于绿湖雪地上的阳光告诉我们说:“我们还活着!”

位于乌拉布图山峰南坡下的绿湖,是新疆呼图壁河的重要源头。海拔3500米,是中天山地区海拔最高的冰湖。湖泊雪峰映照,三面环山,一面连通呼图壁河谷草原。远看湖水呈碧绿色,如一枚镶嵌于雪山草原的绿宝石,给人无尽的美感和无限的遐想。湖水恬静地盛存亭亭玉立雪山的倒影;盛存秋阳跳跃于水面的波光;盛存千年天山的深沉和憧憬。这里是狼塔线路上最美的景点之一,是摄影家眼里的天堂湖,更是驴友们心中的“圣女湖”。

一觉醒来,和煦的阳光款款而来,到达了挂着冰凌的帐篷外探访。一个极好的天气,绿湖早晨阳光到来的时候,我还在睡梦中流连。它带着清新的空气和绵绵的暖意,显得雍容华贵,满身珠光。它轻盈的步伐,让我没觉察到更换了新的一天。

我第一眼见到的绿湖是平静的,温柔的。犹如一位成熟的女人,一般娴淑静雅,一般自然温婉,一般艳丽高贵。宁谧的湖水凝结了我的思绪,将悠长的思绪停住了流动,停住了记忆,停住了感情。我沉醉于湖心的旖旎、妖艳与纯净,且沉溺于这翠玉般的绿水中不能自拔。

出了帐篷后,我与每一位队友打了招呼,以此证明我们都在美丽的绿湖湖畔——活着。如一朵天山上顽强绽放的雪莲花。娜子的手指于昨晚在乌拉布图达板上,被冻得隆起了无数的血泡。而柒柒的伤情更为严重,两手手指乌黑,没了知觉。我去探望的时候,宇天行正一边帮她搓揉冻伤的手指,一边用熬煎生姜的热水浸泡。说实在地,这次狼塔之行宇天行让我感动,他时常在队伍中发挥着作用。昨晚从乌拉布图达板下山,便是他搀扶羸弱的柒柒下到绿湖的。我看到柒柒的情况,也赶紧将背包中的生姜捣给了柒柒敷用。

接着,我来到湖边洗理。虽然处于大山深处几天时间了,我已贫穷得一无所有,只剩下了躯体和脸蛋,以及挂在脸上的微笑。但我必须每天将我的微笑,打理得干干净净,从而面对所有对着我微笑的人们。

由于我们到达绿湖的时间是凌晨,根本没注意湖畔还有另一支队伍。他们的营地更靠近于湖边,五男一女。他们是从C线而来顺穿狼塔的。看到明歌、小芳与他们一起合影,我也凑了过去。

明歌显得兴奋之极,他曾提议要在绿湖边拍裸照。我开始以为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当他将所有衣服脱光,并叫我为他照相时,才知道这一切是真的。其实这世界有两种地方,最容易造就有形体的男人,一种地方是草原,一种地方是高原。而天山是两者并存的地方。而且这样的山水,更让明歌体现男人的形体,他在这里纵情山水,放浪形骸。这是对自然和生命的大胆表白;是大山寻梦的逍遥执手;更是死后余生的情怀释放。大自然从来都是对勇者慷慨赐予的,每一次历经艰险后将最美的景色相送。

在明歌赤身裸体坦诚面对绿湖后,囗囗和囗囗也将真容,以最自然最纯真的方式,将胴体面朝雪山,将美丽倒映于绿湖。

86终于搜到了卫星信号,为我接通了妻子的电话。这是我们入山的第五天,我以简短的话向妻介绍了绿湖的美丽。告诉她我一切安好,此处是一个极好的晴天,我极力将自己所有的快乐都传递给她。这些天来,我真的非常想念家人,想念我的儿子。这人心就像辽阔的草原,若失去了亲情的滋养就会生长得荒芜而杂草丛生,虽是美丽却也多为凄婉冷艳,即使身处闹市却心如流浪荒野。这时,我都会努力地清理心灵中的杂草,浇灌一些清水的滋润,让美丽的花骨朵健康成长,开放,让它红遍生活中的每一处旮旯。

也许,我和明歌都忽略了为心灵的土壤除草、灌水、施肥,并为秧苗倾注充足的阳光,从而使内心深处变得阴暗和潮湿。几天来,明歌对我不煮饭、不烧水的行为有些不满,从而认为我自私自利,从不顾及其他队友。我又一次被明歌“无情”地指责:吃货!更是那轻挑的眼神让我感觉寒气袭人。其实,每一次爬山时我为了保持好的状态,都特别能吃。更是在困难重重的天山上,强度比往常大好几倍,吃是保障强大体能的根本。还有,昨天晚上从乌拉布图逃生后,谁也没有进一点食物。也许人都有劣根性,但我绝不认同自己是一个卑鄙无耻,狭隘褊小,爱贪便宜的“小人”。不过话说回来,“好人”明歌确实表现得太好。用他自己的话说:“宁愿天下人负我,我决不负天下人!”所有人都会在他的对比下,而相形见绌。然而,此次出行我对明歌同样心存不满,他常固执地强求别人做他觉得对的事。

看到柒柒和娜子身体无恙,我们中午12点40离开绿湖,沿呼图壁河而下,往夏热达板前的呼图壁河三角洲。计划夜宿鸡爪岔营地。

我不住地回眸,作别这美丽而神圣的绿湖,这镶嵌于天山上的晶莹的明珠。那连接着高原湖的清澈的河水,在雪山脚下广袤的草坪中,划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条,形成了延展千里的呼图壁河。绿湖沉睡于大山的梦想,便是追随“哗哗”喧嚣的流水,沿峡谷奔向群山交织的遥远的地方。

已记不清有多长时间,如此坚定地守望心中的平和,如此从容地享用心底的宁静。总是在功名利禄间奔波忙碌,总是于时尚青春的失意中彷徨。太在意得失,总不舍放弃于已无关重要的东西;太注重成败,总是把自已束缚于压力的牢笼里。

绿湖的从容,得力于这份坦然和淡泊;天山的睿智,诠释于蓝天白云遮挡间的深邃与豁达。人生如斯,亦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本应以宽仁的胸怀看待成败兴衰。只要心中永远持守绿湖般的从容、宁静、平淡,生命之花终会傲然绽放。

从绿湖起程后,队伍在呼图壁河谷分为两拨。我和明歌、娜子行走于河沟右侧草坡;86、宇天行等四人越冰沟,到河谷左侧的草坡。走了约半小时,两拨人都看懂了一个事实, 86等人走的左坡坡陡路远,而我们走的右侧的路则平坦道近。为了等对岸的队友,我们仨个总是走走停停,有时干脆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笑看着落于身后的队友上坡、下坡、过险壁,忙得不亦乐乎。不过,不管我们在对岸怎样呼喊,宇天行等人就是“死不悔改”。户外的人大多有这样的“犟”脾气,明明自己是错的,却“拒”不认错,一条道走到黑。小芳本来想过河“投靠”我们,但因孤身一人,且找不到合适过河点,只好继续跟随86等人“苦行”。最终两拨人谁也不“让步”,都为各自当初的“抉择”而“无怨无悔”。一条河将驴友的个性和脾气隔开,而成为不可逾越的鸿沟。

不过,对岸86的队伍走得慢还有另一个原因,柒柒和小芳昨天体能透支未复原,更是双脚磨起了水泡,她们都是咬着牙、忍着痛坚持的。

在经历了两天的暴雪后,天山迎来了入山来最好的天气了。和煦的阳光柔和地泼洒于草原,像水墨大师在尽情地倾墨挥毫。天山的草场到处是深秋慵绻的景象,曾经葱茏的绿草,此刻已在季节和岁月的碾压下,变得枯焦金黄。从而尽显沧桑与伤感,却更让人油然而生地,为岁月的磋砣为景色的沦陷而叹息。此际没有变幻更叠的风口,只有暖意香艳的港湾,将我们的情感,停泊于江南水乡的温馨与缠绵,不愿也不忍离去。

我和明歌、娜子还在一河滩牧场,看到了一幅完整的北山羊羊角。北山羊又名亚洲羚羊、悬羊,栖息于海拔3500—6000米的高原裸岩和山腰碎石地带,堪称栖居位置最高的哺乳动物之一。它非常善于攀登和跳跃,蹄子极为坚实,有弹性的踵关节和象钳子一样的脚趾,能使它在险峻的乱石之间纵情奔驰。但因为被过渡猎捕和栖息地破坏等原因,北山羊已作为濒危动物,列入国家一级保护范畴。三人看到羊角后非常兴奋,轮流抓起羊角拍照。

到下午五点半,轮到我们这一队“下高速”过河了。看来这天意是公平的,我与明歌等“养尊处优”了一下午,却要“躲”不开过河的“劫数”。不过,我们趟河的时候,86等人远远落在后面。下午整五个小时,队伍才“挪移”了七公里路。

明歌流露出对宇天行等人“执迷不悟”的举止不满,等大家聚合后,用“挑衅”的语气对宇天行说:“你走得快就你走前面,要不我就走前面了!”说罢便头也不回朝前猛突,一遛烟将队伍远远甩于身后。看到明歌有意“显摆”脚力,我定然不甘示弱于人,尾随其后背狂飙。在往常的驴行时,明歌负重方面绝对实力最强,但速度方面我却优势明显。除了我不服气,宇天行、娜子虽然口里没说,但心里同样是不服输的,俩人紧随于后面。就这样奔袭了约一个半小时,宇天行脱离了前队,倒是娜子还咬在我们身后追赶。这一段路况并不好走,以沼泽污流居多。加上许多地方冰雪融化,洪水横流,到处都是水渠、泥潭、洼地等。我们只能选择水草丰茂的地方下脚,否则将陷入冰冷的泥浆中,而不能自拔。

后来,我们到达呼图壁河谷的三角洲,考虑86等人离此地起码有一小时路程,且仨人担心迷路,所以坐在沙洲的鹅卵石上等候后队人马。宇天行赶上我们后,独自沿河右侧的峭壁上爬,攀上高于我们近百米的陡坡。

由于处于峡谷之中,夕阳的余晖早已启程远行。我们坐在略带寒意的河滩上,仰望正站立于斜阳内的宇天行。天山的荒坡和金黄的枯草,在最后一缕夕阳的照映下,显得格外凄美而沧桑。宇天行无意成了那幅画卷中的主角,成为这艳丽天山的风景。看到此情此景,我忍不住掏出手机,对着血色般的残阳和残阳中的宇天行一顿猛拍。这种带着伤感和荒凉,枯萎与落寞的风景,构成了天山深秋的主题。

这时,我和明歌看到河洲右侧有一个极大的牧场,成群结队的羊群、马群在坡上悠闲地啃草、奔跑。于是俩人商量一番,趁着86等人还远哉遥遥,我爬上右岸的草坡“碰大运”。如果运气好的话,遇上牧民屋内有留宿的主人,便能饱餐一顿纯正、鲜美的羊肉了。况且,这种机会常常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然而此程费了我半小时多,却见牧民屋门槛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锁——估计主人几个月没有来牧场了。

我返回河滩时,天色将晚,86等人正好赶到。86看了看GPS,说往前三公里就到鸡爪岔营地,那儿有牧民屋,我们赶到那儿扎营。往河洲左侧趟河时,我一只脚从鹅卵石上滑入了冰凉的河水,脚上鞋袜湿了个透。当我下水后,我不住为刚才的鲁莽而自责,这是一次完全可以避免的意外。在这天寒地冻的天山上,湿脚意味着不知要受多少罪。

人永远都没有后悔药,再多的悔恨已无法烘干又潮又冷的鞋袜了。

又疾行了半小时,柒柒等人实在坚持不了。这时,夜幕也悄悄拉上了帷幔。86从队伍后面传来话,扎营。第二天我才知道,此处距离鸡爪岔营地不过一公里。我在支帐篷的时候,由于帐篷铝杆结冰,只听得“嘎嚓”一声,帐杆生生拆断了。这狼塔路上不可预测的困难太多了。这样,晚上我不得不与宇天行“混帐”,而明歌用娜子的帐篷。

睡到半夜,我被呼图壁河边“得嘞得嘞”的马蹄声吵醒,接着传来牧民的疾呼。原来,是寻找未归羊群的牧民惊扰了酣梦。可以想象,这样的事情在天山只怕常有发生。自这一折腾后,我后半夜再也睡不着了。想着绿湖怎样地劫后重生;想着这充满艰辛且精彩的旅程;想着天山的美丽和凶险;想着明天的行程又将怎样……

我喜欢尘埃落定而坦然淡定的行走;喜欢朝霞满天且沐浴畅快的奔跑;喜欢秋风落红并满眼落寞的寻觅;喜欢心有余悸却未晓心悸的探幽。

(九)呼图壁河的太阳——夫妻牧场(10月1日)

上午十点,我们沿发源于绿湖的呼图壁河,顺流而下。由河滩营地行一公里,到达呼图壁河畔的夫妻牧场,这里便是鸡爪岔营地。由于地处河流交汇的岔口,这儿形成一片广袤而平坦的冲积平原,是一个草料丰富的天然牧场。呼图壁河源头众多,除了路途遥远的绿湖外,还汇聚了河源峰周围的台普希马克河、尔特兰塔河等支流。从而成为北天山最庞大的水系,养育着数以万计的流域子民。

我是最后一个离开河滩营地的人。离开时,耳旁仍回荡着牧民夜半寻羊的号呼。那刺破夜幕寒风的声音,穿越漆暗冰封的笼罩,送我踏上了寻梦的征程。今日艳阳高照,又是一个极好的晴天。进入天山以来,除了有两天遭遇暴风雪外,其实天气相当不错。冥冥中似乎暗示了一个道理:上帝关闭一扇门的同时,也为你打开一扇窗。

小芳和柒柒脚板的伤情加剧了,走路一瘸一拐地,非常痛苦。特别是小芳,刚出发不久,便落后于队伍一大截。我赶上她时,正在布满乱石且路迹不清的河滩“探路”。见此情景我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俩人尾随于队伍后面。

我跨跃牧场前汇入呼图壁河的另一源流时,坠入了寒冷刺骨的冰河。落水的原因,是垫脚的鹅卵石上结了一层薄冰。这是我第二次于呼图壁河摔倒,双脚湿了个透,一股冰冷痛苦的激灵直窜脑门。亦或人生的路常常如此,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所谓接二连三。希腊人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而残酷现实版的旅途,人往往跌倒于同一条河流。我两次滑坠于呼图壁河,宇天行两次落水于三屯河。而且总是出现第一次失误后,第二次、第三次便接踵而来。

到达鸡爪岔夫妻牧场后,我才得知有机耕道通到了这里。对于反穿的人来说,到达牧场便意味即将完成V线穿越。这是狼塔V线的出口,此去往前七公里,翻过海拔3150米的夏热达板,便直通新疆和静县城了。

我们眼前的牧民屋为一层平顶房,用泥土和卵石垒砌的墙体,占地面积约20平米。牧民屋右侧为羊圈,占地约500平米以上,用1.5米高的鹅卵石墙环围。屋左的空地上支架着一些木桩和横杆,上面晒着许多肉条,林林总总,纷繁芜杂。室内一坑,一炉,一电视。铁皮炉的炉火,将里屋烘烤得暖暖地。房梁上挂着无数晒制好的羊肉,一条条,一串串,让人感觉像到了卖肉的商铺。内堂的所有用具陈放零乱,脏兮兮的。在我的理解和感性中,牧民都是圆顶帐篷。似乎圆顶帐篷是他们的另一代号,那是区分游牧与农耕文化的标杆。但我在呼图壁河谷沿途,看到的牧民却都住着农耕人的土屋,使人难以理解是游牧文明的进步,还是农耕文明的倒退?

“夫妻牧场”的名字,是昨天在绿湖时那顺穿队伍的朋友给的。他们曾在此吃了一只全羊,大块朵颐地饱餐一顿鲜美的羊肉。广阔的草场说明它是一个大牧场,大牧场意味着羊群也多。我们到达牧场的时候,刚好羊群出圈,在呼图壁河边饮水和草坡上啃草。远远望去,漫山遍野地羊驼如一个个掉落于地上的棉团。更似湛蓝的天空,落下的大片大片的云翳。不过我还是觉得比作云朵更妥帖一些,因为此时瓦蓝的天空,像极了大海的颜色,没有一丁点杂质。仿佛曾经雪白的云朵,尽都掉落在这天山的草地上了。河边和草坡的羊群边,除了站着一位黝黑偏瘦的骑马大哥外,还站着两条纯黑、对天狂吠的牧羊犬。这对衣着邋遢尽显老态的夫妇,是我们入山来首次遇到的异族居民。

86此刻的心情可以用焦虑来形容,眉宇紧锁,愁容写满脸上。队伍尚未走完V线,又新添了仨伤员:柒柒、小芳、娜子。尤其柒柒手指的伤势更加严重了,食指失去了知觉,开始变黑且面积扩大,这是冻伤坏死的迹象。如不能及时治疗,定然会增大截肢的机率,有可能落下残疾。所以86安排她今天出山。另外小芳因脚痛也走不下去了,决定随柒柒一同出V线。夫妻牧场的俩主人倒是古道热肠,对我们有求必应。上午十一点,牧场的男主人在86的恳求下,骑马到山外为我们寻租皮卡车了。

由于此处离山外路途遥远,骑马出山一趟需三、四小时。趁着队伍原地休整,我便在美丽的呼图壁河边,凉晒着湿鞋湿袜。另外一同凉晒的,还有我不错的心情。

我们的到来,为牧场提供了廉价而贫乏的劳力。牧场女主人见我们闲着,便提议帮她干活——为羊圈清理粪便。说如果为她干一天活,将送一只全羊给我们吃,这绝对是一个极丰厚且充满诱惑的条件。然而,开工后我们才知道清理羊圈绝非易事。圈内污秽不堪,恶臭熏心。近一亩地大的羊圈多年未清,羊粪积累了两尺多深。我们几位男生轮着干活,抡铲的抡铲,推车的推车,忙得不亦乐乎。初识86时,我将他划入“纨绔子弟”之列,但他劳动时的举止和态度,“颠覆”了我曾浅薄的认识。在这又苦又脏的活前,最能看出一个人的真诚和修养的。宇天行干活时有些拈轻怕重,被明歌挤兑了一番。宇天行回敬了一句话:“我就是什么都不做,也不想做!”这是我们在天山路上的插曲。虽然大家斗嘴时有些尴尬,却丝毫不影响战友们亲密无间的感情。

女主人见我们勤快、干活不错,不住地夸赞我们,说:“不要去爬山了,留下这儿干活,我给你们好多钱。”

女主人说的话是有底气的。我估算了一番牧场的年收入:四百多只羊,十余匹马,还有牦牛等,总共不下五十万元。这是一笔让我们瞠口结舌的数据,难怪女主人为了“诱惑”我们留守打工,开出了一单丰厚的工资待遇,一点都不含糊。这对牧民夫妇衣衫褴褛,容颜猥琐,显得又寒酸又老气,四十岁的年龄却让人有六十岁的错觉。往往人并非活在金钱里,而是活在一种状态中。有时他一无所有,却活得有滋有味;有时他腰缠万贯,却是精神的穷鬼。人如果做了财富的主人,那么便也沦为财富的奴隶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一句话:“让你的内心高贵起来!”穷人,老人,弱者,残疾,甚至一只卑微的动物,只要他(它)有生命,都在努力而顽强地活着,都尽可能高贵自己的内心。至此,我们有妄自菲薄的理由吗?我又将打工与爬山的话题联系起来,女主人说:“干活有钱,爬山没钱。”但我们为什么登山?登山没钱为什么还要去?这是一个让驴友争论纠结的问题。“因为山在那里!”它是哲学家的回答,而不是驴友们的。

如果做一根绑螃蟹的稻草,它就能卖螃蟹的价;如果做一根绑白菜的稻草,它只能卖白菜的价。所以要提升自己的价值,须择人而随。但不管绑螃蟹、还是绑白菜的稻草,最终都会被抛弃。所以要实现自己的价值,则只能靠自己!

于是又绕回刚才的话题:为什么要登山?登山,就是让我们内心高贵的过程!

到了下午一点半钟,女主人烧了一大盆手抓羊排和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面,作为我们劳动的“酬劳”,我们“沦落”到了“以体力换食物”的际遇。正好我饿得肚子咕咕乱叫,这原汁原味、鲜美可口的“珍馐”,勾得肚里的馋虫疯狂打转。于是,我们“天山七剑客”变得“斯文扫地”,围着羊排豪吃海喝,狼吞虎噬,“清醴盈金觞,肴馔纵横陈。”我一口气啃了五大块羊排,满嘴流油。只怕这是一生都没吃过的最鲜美的佳肴了,纯香在啮间萦绕,渗透心脾的每一个神经细胞内。

来自上海的驴友小A和他的伙伴,特别有口福。他俩赶到牧场的时候,刚好牧场女主人将美食捧到草坡做的“餐桌”上,便和我们一起“哧呼哧呼”地大吃起来。小A俩也V线反穿,正准备今天出山。当俩从现身于呼图壁河谷草原的时候,我们都错觉为飞雪和零雨其蒙,大家对着河滩上的两个“红影”欢呼了许久。不知飞雪和“林妹妹”可好?是否已平安出山?

在风卷残云地“席卷”了钢盆里的羊排后,“无功受禄”的上海小A俩驴友,立刻投身于清理羊圈的“革命事业”,以回报牧场女主人的丰盛的午餐。小A还带来了一个消息:有一支10人的商业团队,从绿湖尾随他俩而来,且将和我们一样反穿C线。小A两位在牧场干了约一小时活,便和我们分手,赶路出山了。

吃饱了,我躺在呼图壁河边的草地上晒太阳。

天山上,湛蓝的天空没有一点儿杂质,像倒挂着的天蓝色而富有质感的布帘。蓝天的下面是白玉般的雪峰,雪峰的下面是灰褐色突兀的群山,山坡的下面躺着一道道河流和沟壑。这些河流和沟壑,仿佛就是天山的血管和肌筋,密密麻麻地分布于天山上。而延展千里的河流与沟壑的侧畔,形成一片片辽阔的草坪、河滩和沙洲。在金色秋阳的映照下,涂抹成一祯祯金黄的草原油画。天山的草原,一群群悠闲的羊群、马群在草地上安静地啃草,像蓝天上落下的一朵朵洁白的云团。

它们仿佛不是在啃草,而是在啃着慵懒的阳光和岁月。就在它们安静啃草的时候,天山上的河水静静而哗哗地流淌;天山的太阳在秃裸的山峰升起又落下;天山上的牧民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批……天山,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流淌着,光阴与年华,梦想和缠绵。

我情趣所致,便仰面趟在草地上,感受着和熙阳光的热度和耀眼的光芒。任草原的风抚摸着脸庞,任时间和岁月在阳光下、流水中悄悄地流失。像河水一样不急不缓、不息不停地流淌,直到老死于山中。灵魂在天山之上飘荡,躯体化作大山的一颗石砾,一颗小草,一滴清水,一米阳光……

河水流淌着,阳光泼洒着,秋风抚弄着,羊群在更远的地方啃草。明歌和小芳在河边拾掇精致的石头,我在河滩边的草坡上晒着、睡着。一切就是那样的和谐,天地人和睦相处。今日和明日,今年和明年,现在和亘古,总是这样和睦而静谧地相处下去,相处到这个地球的尽头,相处到永远。

静谧与和谐永远是天山的主题,灰色的峰脊挺拔,偶有几只苍鹰像滑翔机一样,从头顶滑过。风暖暖地贴着山坡奔跑,河水绕着河道上的鹅卵石快乐地奔跑……天山上飘荡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却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的声音。静谧得仿佛时间都静止了,和谐得令人不知身处何地,一切都闯入了沉睡的梦中。

更仿佛我不再是天山的来客,而是纵横天山的主人,一个可以将天山装进生命和思想的主人。天山需要这样的主人,需要我用我所有的热情去触摸她,去拥抱她,去抚爱她!让她不再孤独和寂寞,让她不再独驻、独守于荒凉的天边。让我每天将带她进梦里,与她厮守呢喃,与她与天山一起慢慢变老……

但我在阳光下的草坡上醒来,醒来时发现躺在了呼图壁河畔的草原。我要启程,向天山的更深处前进,走进那更高更远的梦里!

(十)古仁郭勒的狼啸(10月1日)

下午三点,出山租车的牧场男主人骑马返回了。并告诉我们租到了一辆皮卡车,正赶去接另外一拨出山的人了。预计到达鸡爪岔营地的时间,约在一小时后。队伍中柒柒和小芳是确定出山的,却不清楚娜子心中的想法。对于C线的难度我有所闻的,它是狼塔众多线路中最险要的。所以对于娜子的走留我是不问的,原因是不想干扰她的选择。不过从娜子的态度来看,已打算跟着我们走C线的。

由于皮卡车没有确切进山的时间,看到牧民夫妇在羊圈里干活, 86提议我们继续帮着羊场劳动。这样除了更易打发时间外,主要还是出于对这对热情善良的夫妇的感激。羊圈的活又脏又累,从圈内地面刨起厚厚的一层粪便,并且用铁板推车运到山坡外。我们四位男生上午刨了一上午,才铲了一个小边角的地块。如果没有我们帮助,只怕牧场两主人要挖半个月才完。

我一边干活,一边问牧民大哥:“你们是哪个民族的?”

“蒙古族,南天山的牧民都是蒙古族人。”这夫妇俩是我们入山来,遇上的第一拨当地的牧民。早从历史课本上,了解了蒙古人开创一统中国、拥有最大版土的元朝的同时,却将这个族群剽悍勇猛有余而谦卑仁义不足的劣性,植入了骨子里。尤其元朝统治者的暴政与野蛮,让我几乎将他们同等于愚昧、凶残和落后的化身。不过当我听说牧民夫妇俩是蒙古族人时,对他们的所有偏见和歧视都抛洒到了九宵云外。原来现实中的蒙古族人,是如此地热情、真诚与纯朴。牧场男主人说,他能听懂四“国”语言:蒙古语、汉语、哈萨克语,还有维吾尔语。可是,我对他们的汉语发音却不敢恭维,可以说这是十分困难的交流。

86的语言天赋远胜于我,他一边“翻译”我和牧羊大哥的谈话,一边讲述些关于成吉思汗及其子孙的故事。其实,我是自天格尔峰3350米营地后,才逐渐递增了对86的好感。在此前86不过留给我“登山机器”的印象罢了。但之后一路行来,我看到了他身上的无数闪光点:他能细致到将一枚如烟蒂这样小的垃圾,都装包携带出山;他能在这世界最肮脏最卑微的羊圈里,镇定劳作;他还有丰富的阅历和宽阔的知识面。这此优点植在一个八十年代后期的年轻人的身上,是难能可贵的。

牧民大哥问我们沿途看见过狼吗?我们反问:“真的有狼吗?”

早就听说天山有狼,听牧民们说放牧的人最怕狼。牧场主人告诉我们,近些年来经营牧场非常不易,原因便是天山狼的数量明显增多,隔三岔五地发生狼群夜袭羊圈的事。离这不远的一家牧场,昨晚就被狼叼走了一只牛犊。一般情况下,牧民遇上此种事情都束手无策,毫无办法。高居生物链之首却独居的人类,却总在以群居的狼的前面,明显落于下风。草原狼多以牲口和土拨鼠为食,而牲口和土拨鼠又以草原赖以生存,牲口食青草,土拨鼠食草根。辽阔草原的天敌是牲口与土拨鼠,可土拨鼠的洞穴成为草原、马和牲口等的天敌,草原上形成互为天敌的关系。然而,狼永远居于食物链的最高端,是天山最高贵的主人。

与牧民大哥的对话,是我与狼话题挨得最近的一次。自入天山以来,时常于身前身后有群狼出没的感觉,如影相随。虽不见踪迹,却从山峰之巅残留于雪地的狼印、狼便,让人觉得它们无时不在,无处不有,想着便背部有凉嗖嗖的寒意。

我此时多么想看一看狼的雄姿,听一听它们引吭高歌的嚎叫,更想见识一下它们像天山一样豪迈、奔放的个性。在巉岩上,群峰间,天山顶,穹宇内昂天长啸,荡气回肠,如开遍天山的假狼毒草,坚定而高傲地挺立。这登过天山、跨越天山的人,能不被狼性所感染吗?能没有狼性吗?说到狼性,五年年来两个民族的血管中流淌的狼血,最为汹涌澎湃。一个是纵横汉朝数百年的匈奴人;一个是嗜血成性、杀人如麻的元朝蒙古人。想到这儿,我问:“蒙古族人都信仰长生天吗?”

“不,我们信伊斯兰教。”

我听后心中愕然,自元初成吉思汗之后,蒙古人无不奉信长生天。在中国五千年的沧桑史中,汉族之外的异族们,有两次对世界历史和文明产生的冲击尤为剧烈。一次是汉武大帝击溃匈奴后60年,匈奴民族一股势力归汉,而另一股残部流窜并横扫欧洲,抛起一场世界性的灾难狂潮;一次是蒙古人铁木真的后裔,远袭欧洲而刮起的“黄色旋风”,及元亡后蒙古人在西亚建立金帐汗国、白帐汗国等。尤其后一拨风暴,几乎成为了欧洲人的末日,以致今日的欧洲人都拒不认可元人卓越的军事才能。且在后一次元人的大迁徙中,对蒙古种族的动荡最大,元人随后四处流散,居无定所。加上游牧民族的特点,无数的蒙古族人远离了家园和草原,辗转漂泊,远涉他乡。到最后连追随长生天的信仰也“易弦更张”了,眼前的夫妻便是其中之一。

下午五点,接柒柒和小芳出山的皮卡车姗姗来迟。当时,从V线而来的10人的队伍也同时到达夫妻牧场。这支队伍属于商业团队,询问一下情况,得知是一支反穿V+C线队伍。但我看到他们抵达时的状态,像一群打了败仗的“残兵败将”,极可能将“夭折”于VC出口处。狼塔的队伍多为雄心壮志地来,垂头丧气地回。出发时计划如何如何,但走在半道便人心思归,最终到达终点的没几人。

车子停靠于牧场前的空地。想到柒柒和小芳,即将托付给一位陌生的蒙古汉子,心中免不得担心。于是我取了手机,对着司机及皮卡车拍照。后来对比于蒙古司机的纯朴和厚道,倒显得我们“小肚鸡肠”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古许多书籍和影视的实例中,无不以少数民族的憨厚、耿直,映衬着汉人的奸诈、狡黠。

今天我减轻了背包的重量,小芳将我的损坏的帐篷带出山了。从进山开始,队伍公用的路绳、主锁等由86背负,看到我的负重少了,明歌从86处取了路绳等让我背着。86的表情告诉我们,他的内心斗争得非常激烈。一边放心不了伤残的柒柒;一边是思索带领我们走C线。而且一度动摇过,想将我们宜春仨位“托付”给GPS。最后86还是艰难抉断,将柒柒托付给同样带伤的小芳照顾,与我们一同勇闯狼C。不过,所有都掩饰不住他暗藏内心的矛盾和纠结。

等我们上车时才发现,皮卡车车内车外已塞得满满的。驾驶室除司机大哥外,还另坐了三人。而车后厢,则装满了用麻袋装的干羊粪。由于V线出山的路口,在夏热达板前面的小河边,从夫妻牧场到达那有17公里路。于是我们搭乘接柒柒、小芳的“顺风车”,翻过夏热达板,在地名叫恽扎的地方和他们分手,进入C线路段。上车后柒柒、小芳和娜子挤在驾驶室里,而我们四位男生则站在装满羊粪的车厢。由于车厢已被堆得满满地,加上我们七人的大背包,四个男人已没了“立身”之地,只能扒在或躺在臭哄哄的羊粪堆上,朝高空求“生存”。为了安全,四个人不得不拉着扯着,相互照应,其“惨状”苦不堪言。这还不算,翻越夏热达板的机耕道忽而趟河,忽而爬坡,忽而急转,忽而盘旋。道路崎岖弯曲,沆沆洼洼,路面尽是乱石、杂草等。车在道上奔跑颠簸,人在后厢跳跃碰撞,不一会儿手脚都麻木了。且车子时快时慢,每当汽车减速的时候,车尾扬起铺天盖地的灰尘,将我们团团围困于浓烟之中。四人的衣裳、头发、嘴上、鼻孔尽附着厚厚的尘土,用“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形容一点不为过。

由鸡爪盆夫妻牧场到恽扎,虽只有17公里的路程,皮卡车却耗费了一个半小时。车子刚走三、四公里时,小A和他的队友蹲在路边守候,原来他俩也想搭皮卡车出山。不过,小A和他队友的请求,遭到了皮卡司机的拒绝。原因便是车子里里外外塞得殷实,实在腾不出一点空隙了。而此时我看到了一个古道热肠的86,他费了许多口舌才说服司机大哥搭载,并且热心地帮助小A俩装包和上车。其实从今天开始,我对这位年轻领队心生敬意。他的胸怀就像大山一样纯净、广阔和坚强,只有热爱山水,在山水中浸泡、洗礼的人,才有这样无私、无畏而无悔的胸膛!

于夏热达板与乌兰达板中间地段的恽扎,我们下车。这时已傍晚七点半了,天开始泛黑。轮到向俩位战友——柒柒和小芳告别时,大家都感到心情沉重。虽不过几天的相识相处,但这是曾与我们一同跋山涉水的山友,是一道患难与共的兄妹,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这种友情哪怕一生中能遇多少?还有小A和他的队友,虽相处短暂,却拥有着人世间至真至纯的情义。队伍自进山以来,已经历两次“重大”减员:先是在天格尔达板时飞雪与淋雨其蒙脱离队伍;后是柒柒、小芳从V线出山。穿越队伍能继续保存下来,完全是我们宜春三位的坚持。86却是“身不由己”,是在我们三人的“绑架”下继续计划的。手指冻伤的娜子,仍然顽强地追随四位大男人组成的队伍。从这点衡量,小女孩娜子拥有驴友的众多优点:勇敢、果断而坚强。而驴友都有大山一般厚重的性格,像狼性!

别过!前方只要有山峰和风景,便将看到我们同行的背影。

借助于头灯的照明,我们向着幕色笼罩下的乌兰达板疾行。夏热、恽扎、乌兰、VC出口处,以及西北方的古仁郭勒沟,便是辽阔广袤的古仁郭勒大草原。这里海拔3100米左右,四处没有树木,只有漫山遍野、无边无际的草甸。虽时至深秋,枯黄的草茎却仍闪耀当初草原的葳蕤和欣欣向荣的盛景。相对于雄伟的天山而言,这里不过平铺许多地势平坦的土疙瘩而已。就连名义上的夏热和乌兰达板,也不过是两座3150米和3480米的小山坡。狼塔路上的九座达板,仅有这两座酷似江南迈步,有些江南景色的妩媚。行走于此,我有一种穿越云中草甸——武功山的感觉了。这样的景致,让人不由想起“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动见牛羊”的诗句。牧民的草场有夏季和冬季之分,古仁郭勒拥有广阔而丰茂的草源,这里是一处绝好的夏季牧场,是蒙古人的圣地。而我们曾在那劳动过的夫妻牧场,是一个冬季用的草场。

“好人”明歌实属队伍中最辛苦的人,他进山时负重的背包达31公斤。我们从前的活动都由他在队伍后收队,保护后面队员的安全。更是一路上他每天早起晚睡,为大家烧水、做饭,我和宇天行是沾足他的“光”的人。所以今天看到队伍精简了,我有意识地退到队尾收队,走在明歌身后。

但随后俩人发生了争吵,一对因大山而相互倾慕的山客,出现了严重的“信任”危机,感情跌到了冰点。争吵的原因,是明歌用一种轻佻的语气挖苦我的背包轻,更说到我连过冰河的军胶鞋都扔了。其实我在平常的活动中,虽不及大个子明歌,但已是竭尽所能了。当然,明歌调侃我的原因远不于此,而是一路上俩人间的“嗑嗑碰碰”,彼此都看着对方不“顺眼”。10月18日,当我们回家后,与洛克线及珠峰东坡返程的驴友一起聚餐时,明歌提议每人说一件旅途中最难忘的事。轮到他发言时,就说了在狼塔时心中的所思所想。但他一再表白自己“不负天下人”,其本意无非是映射我的“自私”。反正明歌在古仁郭勒草原的话,让我浑然不是滋味,更让我联想着几天来,他已三番五次地责备我为“能吃”。

想着,便将窝在心底的情绪迸发出来,像一座找到缺口的火山。我回敬了他一锅“涮羊肉”:“你厉害,我哪背得你赢!”说完后,便加速朝领先一大截的86赶去。

“呜——呜——。呜呜——呜呜——。”……

夜幕中,古仁郭勒上空的几声狼嚎,刺破了辽阔草原的宁静,真真切切。这种声音此前只在影视中听过,现实生活中第一次听到这种震慑人心、却让人振奋的声音。那高吭的嚎声就从我头顶的不远处传来,我从未与狼如此近距离地相处过,估计相距最多一、两公里远。声音就如躲藏于草垛中捉迷藏的孩子:冲撞,来回,更在我们贫脊的心灵空间激扬。仿佛群狼正用或凶残或友善的眼光,在草丛中窥视、觊觎我们的到来。看得我们一丝不挂,直达灵魂居住的处所。仿佛此时此刻,我与群狼们一起同呼吸、同快乐、同悲伤。虽然骨子里对狼有着极度的恐惧感,但早听说狼极少会攻击人类的。何况近年来,天山畜牧业飞速发展,高原上出现了“狼多肉也多”的局面,天山狼更没有必要“铤而走险”的,相比而言,狼的智商和高贵仅次于人类。想到这儿我不再惧怕了,我情愿相信天山狼是在用真情与礼义,欢迎我们这群远道而来的朋友。

“这真的是狼叫吗?”我朝86明知故问。

“是的!”在得到86肯定的答案后,我减缓了行走速度。尽管觉得狼定然不会攻击我们,且将友爱、和睦地与我们相处。但身处于这般陌生而荒凉的地方,大家走在一起似乎更为理性。队伍拉得长的原因,主要还是86领跑的速度太快。

后来86经我的多次提醒,还是停在原地等齐队伍再走。娜子追上的时候,我顾不得在和明歌闹“别扭”,问娜子:“明歌呢?”谁知他正跟在娜子身后,让我心生许多尴尬。

后面的路我重返到队尾收队,与娜子走在一起。也许旅途太苦,娜子悄悄告诉我:“我明天从C线口出山了。”

“哦。”我听后仍是附和了一声,没说明自己的观点。这狼塔路上有太多的困难和危险,如此的一个“弱”女子,能坚持到这已属不易了。既然是娜子自己的决定,那一定有她做出决定的理由。

到晚上11点半,五人约疾行14公里。翻越乌兰达板,并在达板下面的四间房营地宿营。进入营地后,我们迅速而轻轻地扎帐休息。在头灯的照耀下,我看见营地支撑着好多的帐篷。一路走来,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帐篷。

这里是C线出口处。

(十一)冰河中的舞蹈(10月2日)
当我醒来的时候,古仁郭勒草原的四间房营地,已人声沸腾,熙熙攘攘。
出帐。便明白了营地得名四间房的“雅号”,缘于牧场废弃于此的两栋平房,共有四间。这里地处狼塔VC两线的连接点,更是两线通往山外的进出口。由于地势平坦,牧草茂盛,水源丰沛,无疑成为驴友们“安营扎寨”的乐园。此处通常为狼塔线最“繁华”、“喧嚣”的地段,不过因远离山外,却没见任何“商贸”的迹象。
宇天行早起后去人群中“窜门”,展现了“纵横捭阖”的“政治家”风范,带回了一大摞馕(ráng)。馕这种作为新疆的一种主要食物,类似于西安的馍,南方的炊饼。当初接触这种主食时,我认为既然是高粱、玉米为原料的粗食,味道绝对好不到哪。所以此前虽不曾吃过,却连品尝的欲望都不曾动过。然而,当我第一次吃到明歌煮熟的馕时,觉得非常好吃,大有相见恨晚的“悔意”。
宇天行告诉我们:“我见到‘树’了,他在那边带队。”“树”是2011年首探狼塔V线的五成员之一。穿越狼塔的人如不知“树”的名字,就如搞体育的不知姚明,做影视的不知张艺谋,读书的人不知莫言,看星光大道的不知毕福剑一般悲剧。而如今户外先锋“树”,已改为商业带队了,这次他带的就是一个45人的队伍,顺穿CV两线。就在他的队伍出发时,我们与“树”见面了。年龄估摸50岁,高大魁梧,体型肥胖。更是大脑袋大脸盘,黑不溜秋,给人大腹便便的印象。相见后却非常热情,与我们握手、合影。当听到我们反穿至此,感叹说:“你们是第一支反穿的队伍!”
早上十点,我们再一次踏上征程。娜子没有半点下撤的意思,继续跟着队伍前行,我猜是明歌“策反”的结果。
刚走了约半小时,86的GPS导航将我们领进一条小河边。河道两岸为突兀耸立的山峰,山体裸露光秃。河道的峡谷在山体的挤压下,变得弯曲而狭窄。初入沟谷,让人疑似误入“山重水覆”之境。当走到近处,却发现河道于巉岩和岩峰间突现一道出口,沿峡谷间的缝隙奔流而去,九曲十八弯。河道就在这蜿蜒曲折的峡谷中,忽左忽右,随心所欲地流淌。汩汩而动、安然静处的河流,是水系庞大的呼图壁河的源流之一。
这清澈而冰凉的水道,为我们启迪了一个深邃的道理:生活总是在碰壁后回头,回头后再碰壁,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地前进。
身陷于乌拉布图峰的绝境时,我曾轻视过天山冰河的存在,将预备蹚水的军胶鞋抛弃于雪山荒野。时至今日,呼图壁河的河水不断地刺激我的神经,提示我的过失,敲打我犯下的“错”,让我倍受煎熬和折磨。接下来的河沟之行,河流每改向一次,我们就得在寒冷刺骨的冰河中蹚一次水,承受来自天山山神的洗礼。由于没有预备鞋的替换,每一次过河我都得脱下登山鞋,渡到河对岸又穿上。穿着后没走几步,再脱鞋。赤脚过河,不但在河中走得慢,而且极易摔跤。河底的乱石又冷又滑,扎得脚板生痛。,在河床和砾石上徒步,便如在冰河中跳舞。虽河宽不过十来米,但如此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重复,将人困死于这痛不欲生的体罚中,一次次崩溃,一步步疯狂。想想我们生活中最怕反复无常了,更是对那些反复小人,必定深恶而痛绝之。人时刻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与错误买单,自己种下的苦果,终须自己咽下。
这样蹚了四、五次冰河后,由于我忙活着脱鞋、穿鞋,前进的速度非常慢,86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后来,明歌叫我走峡谷右侧陡坡的路,由陡壁半坡横切过峡谷。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单独攀坡而上。不过攀坡虽不及蹚冰河痛苦,却险要百倍。上山之路约70度以上,须手脚并用,像一只附在巉岩上的灵长类动物。更是在横切时,往上是高不可攀的山峰,往下是深不见底的沟壑,人处于其中,显得渺小之极。稍有不慎,便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其危险性不言而喻。不过,相比起冰河中的痛苦,心中体会这点冒险也是值的。出山后回想一下,只怕这是狼塔路上最险要的一段路,也是最孤独寂寞的一段路。
十一时半,我在峭壁的半坡上看见四位队友,正悠闲地端坐于河岔口的河滩上晒太阳。原来他们早到达了这儿。
看到将和队友们相聚,我感觉内心无比激动。宇天行说:他算了算,总共蹚了二十五次水,这是一组让人崩溃的数字。其实每一次蹚水,都是对勇气、毅力、信心和体能的摧残。他们还在河沟里看到一匹摔死的马,是从我横切的绝壁上摔下的。当初我孤身攀爬于绝壁时,心中并无惧意;可当回想那一段路的艰险时,不由心生恐惧!
接着,我们由河道右侧进入喀拉尕依特河谷支流,行走于沟谷小道。在峡谷中,一路虽要过几次河,但因水流小,可以踩着鹅卵石或独木桥跃过。有一次,明歌为了援助我过河,脚趾被鹅卵石压伤了。喀拉尕依特支流仍为呼图壁河的源流。沟畔山峰耸立,地势险要;谷底则沟壑纵横,道路崎岖。我们今天行程的重点,是翻越海拔3770m的喀拉尕依特达坂和3960m的蒙特开增达坂。而且两达板相距约五公里,必须连穿才有扎营的处所。
又走了约一小时,到达登山口。我们便在那儿吃干粮。在休息点,娜子指着峡谷中的一种已枯萎的植物说,狼毒草。这时,我才看清这种植物遍地都是,挤满了河谷、山坡。从枯萎而带着沧桑的躯体,能隐约看见它们昔日的繁华与辉煌。不过,回家后我特意查阅了一下这种植物,才知道狼毒草其实就是“断肠草”,而我眼前的这种植物学名叫假狼毒草。我认为已无关紧要了。关键是这种长于荒芜和贫瘠的天山野草,体现一种吃苦耐劳的精神,一种顽强不屈的精神,一种奋发向上的精神,一种坚忍不拔的精神,一种坚守寂寞且生生不息的精神。假狼毒草是在这苍凉的天山上,一种最平凡最普通最孤独的野草。
接下来的山路偏离河道而去,出喀拉尕依特河沟,便急剧地拔高。进入狼塔C线后感觉路况急转,道路骤然变得陡峭起来,困难和艰苦无时不在,隘口也险要倍增。此前整段的而且平缓的草坡不见了,换来的是更加颠簸更加坎坷更加崎岖的砾石路面。相对而言,这种拔高的路虽不特别危险,可攀登起来极耗体能。没走多远便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此时的海拔约2800米,前方有喀拉尕依特和蒙特开增两道达坂,须上升近1100米高度。不过前途虽山高路遥、旅途险恶,却不能更改初衷,将信念进行到底!
下午2点45,我们到达喀拉尕依特达坂南坡下的废弃金矿的木屋。赶到的时候,天气骤变,一阵寒意无比的浓雾将暖暖的阳光驱逐,而且寒风中夹带着飘飞的雪花。我们“逃”进破败零乱、肮脏不堪的木屋内添衣,且连出门的勇气都丧失了。这天山的天气说变就变,翻脸快似翻书。堪比当今社会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刚才还阳光明媚、春暖花开,眨眼间便暴风骤雨,让人无从适应。
休息了半小时,我们继续赶路。由于队伍人员精简,无所羁绊,所以推进的速度明显快于从前。86是天生的旅者,为大山而生,出发后不久便遥遥领先,成为“孤独”的行者。更是,天亦能遂人心愿,当我们出了木屋后,就换了一脸灿烂的笑靥。跟随了一段路后,我看到86已登到了半山腰,便超越了明歌、宇天行等,朝86追赶而去。登达喀拉尕依特达坂的路,陡峭却没有危险。而且一路上,我们隔三岔五地相遇从C线顺穿来的驴友。
下午4点20分,我落后于86身后约10分钟到达喀拉尕依特达坂。登上山顶的时候,由于高海拔的缘故,寒流中夹杂着纷纷扬扬的碎雪,飘飘洒洒朝我们迎面扑来,像一个淘气的顽童,钻入了我们的胸怀。
这时,我们意外收到了一份惊喜,送来惊喜的就是同车次进疆的“狼塔”。他从呼图壁县的白杨沟煤矿,顺穿C线到达喀拉尕依特峰。从“狼塔”那儿我们得知,“影子”在第二天就落在了他的后面,估计早已下撤了。“狼塔”自见到86后,便执意在山顶的风口等候我们,为求与大家于达板留一张合影。有时,一个小而又小的要求或一个简单不能再简单的举止,胜过了世间所有的甜言蜜语和虚情假意。虽然,彼此不过是擦肩而过的偶遇,情意却因山水而存在,因山水而美丽。与“狼塔”的半道相遇,还给我们传递了一个信息:前方出C线仍有六、七天的路程。五点钟整,众人与“狼塔”山友告别,天山嶙峋的巉岩和混沌的浓雾,见证了我们热烈的拥抱。
由喀拉尕依特达板至蒙特开增达坂,虽仅拔高190米,却要横切五公里,且山路尽铺着松散的砾石。往往于这种乱石的路面行走,需精力高度集中,不容分神。但整段路总体来说,还是较为平坦的。即便这样,我们从喀拉尕依特达板到蒙特开增达坂,还是用了两个半小时。蒙特开增达坂的南面和北面,迥然不同,一面是赤红暖色的砾石,一面覆盖着厚厚的白雪。
立于白雪皑皑的蒙特开增达坂上,感觉自己傲然屹立于天之檐、地之巅,那冲天和飞扬的豪气,于胸中袅袅升腾。那是一种收获后的愉悦,那是一种征服后的快感,那是一种超越自我的释放。在这里,我知道为什么天山上的雄鹰,那样轻盈;我知道为什么天山上的苍狼,那样矫健;我知道为什么光秃而荒凉的天山,那样美丽。
蒙特开增达坂在众达板中,有“冰达板”之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在狼塔C线穿越中,为最难征服的达板之一。达坂北坡的积雪深达两尺,厚雪层的坡峰有200米的高度。翻过山梁后,我们立刻穿上了简易冰爪、雪套等,便于下山防滑。趟过陡峭的积雪路段后,便进入了一段乱石林立的山路。后来我们才意识到北坡的路,远比南坡更长、更险,又陡又滑,极难行走。更是下完积雪路段后,天空悄悄泛黑,暮色降临。这时的队伍出现了一些状况,86在前面领路;宇天行可能吃坏了东西而拉肚子;而明歌一直护着娜子。于是,我觉得应为队伍尽一些义务了,便自觉退到了娜子的后面收队。
虽然已晚上九点半了,但由于月光和雪光的辉映,路面清晰可见。我们在一处陡峭的弯道上,看到了一匹摔死的马驹,正安静地躺在天山的雪地上。这些行走于狼塔的马匹,是世界上最不幸运的群体。它们常常为穿越于天山的山友,驮负沉重的行囊包裹,行走于最危险最恶劣的道路,帮主人挣得盆满钵盈。马的故乡在辽阔的草原,然而行走于天山绝壁的骏马,只能在梦中奔跑于草原。也许它们的内心是充实的,因为它们每天都能徜徉于狼塔的美丽中,天山的美丽中。或长眠于此,人生幸哉!
海拔约3500米的小冰湖营地,其实是一处面积不大的乱石地,只能扎下两三个帐篷。寒冷而没有水源,这样的地方根本不适合宿营。我们到达的时候,仍有一个帐篷支在路旁。帐内人听到有过路的声音,便从帐篷内探头,打开头灯替我们照明。驴行的人常以这样简单的方式,彼此间默默地传递着关爱和能量。
经过一整天的长途跋涉后,每个人的体能都透支到了极限。特别是娜子,一瘸一拐地,速度慢得像爬行的蜗牛。这也苦了我,跟着身后屁颠屁颠地,亦步亦趋。其实,驴行的人都知道收队是个苦差,由于无法按自己的节奏行走,这是最耗体能的。不过娜子能坚持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自入山来的七个昼夜,我们有四个晚上“苦行”到深夜,可谓披星戴月,餐风露宿。进山的第一个夜晚赶路头屯河,累跨了零雨其蒙;第四个夜晚翻越乌拉布图,击跨了柒柒和小芳;第七个夜晚横切蒙特开增,拖跨了最顽强的娜子。这便是狼塔的残酷和无奈,却不乏精彩。
晚上11点45分,我们在蒙特开增北坡下,找到一处斜坡地营地。本来计划再前进1.5公里,赶到CD出口的小河边营地,但娜子确实走不动了。
明歌将雪水烧开。大家喝了点水暖身,便和衣而睡。
(十二)哈萨克牧民(10月3日)
早晨七点半,天空敞亮,又预示一个晴朗的天气。
出了帐我才看清昨晚扎营的地方,位于河谷右侧的半山坡,与河道隔着一段路程。蒙特开增达板北坡下的草地上,覆盖着一滩滩尚未溶化的积雪。眺望那山中白茫茫的景象,便知这里刚经历了一场风雪的眷顾和洗礼。86的GPS显示,河沟约3100米的海拔高度。而且一看四周的环境便明了,此处多为河流源头的地貌:远处是森林一样林立的雪峰;近处是望不到边际的河沟与草原。这条河叫尔特兰塔河,驴友们简称它为:尔河。
86对队伍昨天推进的速度,流露出不满的情绪。早上八点,打理背包后便和宇天行结伴,沿尔特兰塔河的右岸顺流而下。并约定在前面2公里处的CD线分叉口,即小河边营地等我们。我们三人收拾妥当后,已上午九点半钟了。
然而重新踏入旅途的娜子,一瘸一拐地,像一个剧烈摇摆的“不倒翁”,每挪移一步都带着万分痛苦的表情。可以肯定,娜子在昨天残酷的远征中,彻底“报废”了双脚。除了体能崩溃外,脚板磨起了许多水泡。由于娜子的影响,三人推进的速度非常慢,慢得似乎让人只专注于走路,却忘了时间的流失。无须言述,进入C线的第二天后,我们的队伍便陷入了困境,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跟随了一段路后,我便加速追赶86、宇天行去了,商量队伍下一步的打算。当我赶到CD线分叉口的小河边营地时,86和宇天行已离开启程了。而我又担心明歌二人分错道,便躺在河边的草坪晒太阳,等候两只勤奋的“蜗牛”。 其实,将俩人比作蜗牛一点也不过分,因为仅2公里远的平路,却让我等了近一小时。当看到俩人由远而近并确定择道无误后,,我又继续追赶前队而去。下午一点半,明歌、娜子到达尔特兰塔河沟三角洲。娜子的状态越来越让人揪心,今天已消耗了四个小时,只让队伍推进五公里,且状态有恶化的前兆。我们赶达时,86和宇天行正用铝箔垫垫着躺在河滩,“玉体横陈”于阳光下。河滩不远处,一匹拴在胡杨树下的枣红马,正悠闲地啃食。
86靠着一位陌生的哈萨克牧民端坐,俩人相互递烟,聊着天。我见那牧民大叔约50多岁,个高,脸黑,略瘦。哈萨克人大多高颧骨,高鼻梁,眼睛大而有神。那种眼神为这个民族独有,不论男女都让人觉得极美。原来86正与他商量带娜子出山的事,牧民大叔的表情极不情愿。
还好86有一张“伶牙俐齿”、“天花乱坠”的嘴,在86“死乞白赖”地“纠缠”下,哈萨克大叔应允了他的请求。但大叔为难地解释,他要征求伙计的意见,他伙计那儿有两匹马,正在赶往蒙特开增达板的路上。听了大叔的话我才记起上午离开营地时,遇上一大群顺穿C线的驴友,当时队伍中确有两匹驼着大包上山的黄鬃马。此刻我们除了寄一线希望于牧民大叔外,已无其它法子可想。如果得不到牧民的马驮,只怕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拖着腿伤的娜子,绝对不能独立完成穿越了。且我们所处的位置,随便从哪个方向出山,都需三天以上的时间。然而哈萨克大叔虽应允在先,却态度暧昧,这让我们等待的路变得更加漫长。
后来,哈萨克大叔独自骑马去寻找他的伙计了,并交待我们至前面的三道河树林等他。但我们认为呆在原地更妥当,因我们离大叔越远,那些境况类似于我们的驴友,便越有“可乘”之机。如果失掉了此次机会的话,只怕我们将会身陷绝境的。此刻能偶遇一位牧民,只能说明我们“人品”一流,绝好的运气。
辽阔而空旷的尔特兰塔河谷,河水潺潺又静谧地流淌。流淌得仿佛停止了日月,停止了昼夜,停止了四季,停止了时间,停止了所有动荡的东西。河谷的草场金黄一片,在西落的秋阳的映照下,显得更加荒凉与沧桑。天山的景色无处不透着凄美,仿佛早已注定,就如同冥冥注定的缘份。这种凄美,便是由天山独有的荒芜、原始、自然等元素组成;由蓝天白云、血色残阳、皑皑白雪及枯萎的秋天构建。与天山那孤独的雄鹰、桀骜的苍狼、苍茫的秃山交相辉映。
我时常打理远行的行囊,从最深最静的风尘走来,青山作幕,流水为台。我时常与山水同行,迷失于荒野,醉倒于枫林,任凭白驹过隙不问光年,心如古井无澜。江雪独钓的是我,伐薪南山的是我,采菊东篱的是我,高山流水的是我,隐逸林泉的是我,枕石漱流的还是我!守一隅天空,感知自然;看日落风扬,山河寂静。若寻菩提一株,便得归宿。“未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
雄伟而苍茫的天山,便是以此种独特的风情静候我的到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不知将到何时结束。也许万年以前便有此般色彩,此般眼神,此般心境。也许万年之约并不遥远,恍如昨日,但不管怎样我还是应约而来。却不知万年之后,我若再历此地,你仍会如此待我?
在确定骑马出山后,娜子将她的溯溪鞋给了我,只怕这是我一生中得到的最温暖的“小鞋”了。鞋子虽然短码了,但仍能助我蹚过最冷酷的冰河,跨越天山最痛苦的旅程。人世的事都是一分为二的,同样都是“小鞋”,却有冷有热,有亲有疏。
下午三点半,“消声匿迹”的哈萨克大叔,将我们等待的耐心损耗殆尽。原本我们将出山的希望,托付于一位陌生的异族牧民,就是一件不靠谱的事。一去不返的牧民大叔,有可能因找不到同伴而丧约;有可能因同伴接了新单而放弃返回;有可能都被另外的山友缠上了;也可能他根本没将我们的约定当一回事……反正随便一种情况的出现,都会让我们成为一厢情愿地“单恋”。
于是,我们重新踏入沿尔特兰塔河谷,前往哈萨克大叔所说的三道河小树林。一路又过了三、四次冰河,我是穿着娜子的溯溪鞋蹚水的,而明歌驮着娜子过河。我们依然走得非常慢,两个半小时前进了约五公里。其中有一段河谷狭长,两侧壁垒森严,道路起伏剧烈。且上坡下坡十分陡峭,一路惊险无比。
三道河小树林,有些像我们进山第三天的营地,小桥流水,秋意浓浓。这里有软软的草坪,潺潺的流水,斑驳的树林,诗情画意般的景致;这里蜿蜒地小路穿过树林,蜿蜒的小河绕着草坪,蜿蜒的秋阳落进心里;这里有泸沽湖的静,秦淮河的艳,北京香山的妖;这里让人感觉回到了梦中的江南,浸泡于那绿草茵茵、潮湿氤氲的水乡。这天山的风景便是这样,让人百看不厌。她有北国的萧瑟,有南疆的妩媚;有大山的坚毅,有沟壑的沉寂;有风雨欲来的咆哮,有草长莺飞的宁静。进入小树林后,我的脑海中立刻跳出一个念头,这里是宿营的最佳处所了。
然而,此时队伍出现了严重的分歧。我和86认为以娜子目前的状态,不如原地等候牧民大叔。既然大叔身上还存有希望,何不争取一下?何况,多走或少走一、两公里并无实质性区别;而明歌、宇天行觉得多走一点就会少一点,与其死守一个不靠谱的机会,不如往前去创造机会。这行山的人多有一股“拧”劲,往往认一个死理。后来大家征求娜子的意见时,她却默不作声。争执一番后86作了让步:赶往库勒阿特藤达坂下的尔河营地扎帐。
娜子表现极不情愿,从慢悠悠的举动看她有抵触的情绪,她还将在出山的希望寄托于骑马。看到娜子懒洋洋的样子,明歌便催促着打起精神,这样下去会拖垮队伍的。这时,小女孩娜子将背包往地上一掷,气愤地甩掉了登山杖,嚷道:“我不走了!”坐在草地上“呜呜”地嚎啕起来。从娜子任性的样子衡量,她确实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尔特兰塔河谷的十公里路程,是她用意志和毅力丈量过来的。山路上的每块石子,每一颗小草,都见证了她双脚的剧痛和内心的坚持。不过作为一个户外者来说,更是于如此恶劣的环境里,发脾气只能说明她内心不成熟。大家都是AA的走山人,费用AA,风险自理。道义上讲,彼此不过是一群有共同志趣的“拼客”而已,谁也没有义务帮谁,谁也不欠谁的。但回到现实中,却是一个生死与共、风雨同舟的整体,每个人都是这个团队的一份子,一言一行都要以集体为重。
明歌见娜子无端发脾气,索性扔下她不理睬了。并回敬一句:“你愿走不走,我还懒得理你!”说罢沿桥过河,追赶86、宇天行去了。
如果须对明歌作评判的话,我认为他绝对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天底下真难找几个像他大公无私、乐善好施的人。但上狼塔后一路行来,“好人”明歌在夫妻牧场被宇天行挤兑,在古仁格勒草原被我抢白,而在尔特兰塔河边又因娜子窝火。这说明明歌也存在极大的性格弱点,那就是他的霸道。
看到明歌等仨人撇下娜子,我向着河对岸吼道:“你们都别发脾气了,今晚就在这扎营!”
我绝对相信明歌等人不会丢下任何一个队友的,这我可以人格担保,此刻不理娜子不过因气头上。听到我的叫喊后,三人都齐刷刷地回来了。接着我开始劝导娜子:我们四人是不会不管你的,大家既一起进山就得一起出山,那怕要死也死一块儿。但你要理解明歌的心情,明歌也是心急啊!你想想以你现在的速度,我们一个星期才能出山,这样久的时间谁不急?这大山之中方圆百里无人烟,连卫星电话都没用处。如果我们再遇一次暴风雪,或是GPS出了故障而迷路,或是生出一些别的枝节,哪怕出现一小点意外,我们都有葬身异乡的可能。何况我们五个人带的吃的,只够三到四天,那三四天后我们吃啥?这些都是我们必须想到的事,所以不仅明歌急,我们也着急。现在你也不要寄希望于牧民,如果有牧民的帮助会更好,但万一没有呢?人什么时候都只能靠自己,懂吗?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这就是残酷的现实!所以我们要齐心协力,如果五个人还闹矛盾,只会使队伍困死于此。我们都不想走到这一步,我认为你也不想!
后来,掩面而泣的娜子平静了的情绪。她告诉我:今天她已经尽力了。她能凭自己的能力走出大山的,只是速度慢些。娜子擦掉了脸上的泪水,走到明歌跟前说:“明歌,对不起!”终于大家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86最终决定在三道河树林宿营,顺便等候哈萨克大叔,不过我们不敢对那异族牧民心存幻想。以至当傍晚七点时,树林里走来俩哈萨克牧民和三匹马时,我们都惊愕了。大家都有一种喜出望外、如释重负的感觉,心情像高中了一注彩票。首先进入小树林的,便是我们“翘首以盼”“朝思暮想”的哈萨克大叔。不用介绍,跟随哈萨克大叔而来的,肯定是他的伙计了。圆圆的脸盘,极黑,微胖。哈萨克男人多为又憨又黑,从容貌几乎难以判断年龄。此时此刻,我们五人都被牧民的相貌“欺骗”得“遍体鳞伤”。因为这个被我们称为“大叔”的胖牧民,实际未满30岁,让我们出尽了洋相。此时忙坏了86,对着俩牧民又是递烟又是寒喧,将所有的恭维都堆在脸上。
不过,胖牧民“无情”回绝了86的请求。哈萨克大叔一再解释,他们以前只驮货,从未曾带过人。此地出山最少三天路程,谁也保不定会有意外。不是他们不愿带,有钱谁不想挣?关键是带人确实太危险。牧民骑马出山一是走河道,二是翻达板。走河道路近些,但接近山外的深水区连马肚子都会淹没,再好的马也易失蹄。往往发生这种情况时,骑马的人非常危险。而取道翻达板的话,路远且坡度极陡,要求骑手有娴熟驶马的能力。这次,86表现得太能说会道了,在他的“死缠烂打”下,俩哈萨克牧民终于答应了驮娜子出山,不过得先娜子检验一下娜子的骑技。还好,我们可爱的娜子曾在香港赛马场工作过,所以骑术绝对高于一般的人。最终她顺利通过了牧民大叔的严厉“考核”,从而获得了骑马出山的“指标”。从娜子的处境看,人多一份技能便多一份生存的机会。牧民大叔说,他们带着娜子翻达板出山,由于风险极大,所以每天收带人费1000元。
在娜子确定骑马出山后,又发生了一小插曲。原来,娜子因骑马造成此次狼塔之旅开销超支,所以想让大家分摊一些。86刚提出便被我一口拒绝了,原因是娜子骑马本来就危险之极。如果分摊了她的费用的话,万一在路上出了意外,那我们就是花钱买风险。又绕回了前面所说的:户外人风险自理,这是户外族一个共守的潜规则。当然,如果有哪个户外者已身陷绝境了,那就另当别论。这倒不是户外人的自私,而是野外逆境生存的需要。其实我一尚认为,户外族是一个非常高尚的群体,他们有大山一样宽广而纯净的胸怀。
在娜子接受牧民“考试”的时候,我们四位男驴友尾随于后,疾行2公里,到达库勒阿特藤达坂下的尔河营地。我们踏入营地的树林时,早有两位C线顺穿的驴友,在空地扎营并烧了一堆篝火。
吃过晚饭后,我们十点钟入睡。
(十三)台河惊魂(10月4日)
早晨七点,天山上的尔特兰塔河谷,仍处于黎明前的混沌状态。我们用完早餐后,与尚在帐篷内“贪睡”的娜子告别,朝着海拔3550 m的库勒阿特藤达坂的南坡挺进。想想又一位出生入死的队友离队,心中感觉有楚楚阵痛。
我们一行九人入山九天,如今只剩86和宜春三剑客,在梦想的路上飞驰。此时大家已无心于沿途的风景,仿佛那曾经令人陶醉的景色,已与我们形同陌路。心中期盼的,便是尽快结束这魔鬼般的征途。然后独自静坐,品着清茶,慢慢地回味这行山的余香。“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然而,既然地狱也能变得繁花似锦,又何必去天堂呢?
出发后,我们便攀登于库勒阿特藤峰的坡道,又一程陡峭、急剧的拔高。虽然队伍整体速度极快,但86的体能优势更为明显,常常领先我们一大程,86是我见过的“最疯狂”领队之一。走了约半小时,已感觉后背汗渍渍的,便停下来减衣,喝水,小憩。起程后我超越了明歌、宇天行二人,追赶86而去。此时队伍中的四位成员,也算得这顶极户外中的“佼佼者”、“强驴”了,拥有丰富的驴行经验,根本不需要领队或收队的分工,更不必分神照顾其他队友。
我们最初的计划是用十天时间,走完残酷的狼塔CV双线。但一路上走走停停,耽搁了不少时间。先是在风雪交加的天格尔达板,零雨其蒙拖延了队伍一天的行程;其后从绿湖至鸡爪岔的夫妻牧场,柒柒和小芳又耽误了一天的行程;而昨天于尔特兰塔河谷,又因娜子的原因,队伍逗留了半天行程。队伍到达库勒阿特藤山峰下,因一批批的“伤员”被撤出“战斗”,只留下半支“残兵败将”的部队,“战斗力”却不降反升。位于天山中部的库勒阿特藤达板,是我们远征途中的倒数第二座达板,由尔特兰塔河谷上山,须拔高900米。然而当我上午10点20分登上达板时,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我少不得开始崇拜自己了。虽比86慢了约10钟,但比明歌二人快了50分钟,更比昨天预定的时间快了两小时。
库勒阿特藤峰的北坡,结着厚厚的积雪和坚冰。为了提防雪光对眼睛的反射,我们到达坡顶后迅速戴上了雪镜。并从背包中取出简易冰爪穿着。狼塔路上的每一个微小的失误和纰漏,其后果都是致命的:看似一副简单无比的雪镜,便有使人彻底告别光明的可能;看似两只无关紧要的冰爪,便能使人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就是狼塔路上的残酷,残酷得不能容许任何犯错。
且在下山途中,我们相遇了两支商业团队。两拨人加在一起约有三十人,像一群前往麦加或耶路撒冷朝圣的信徒,虔诚地布满了库勒阿特藤峰蜿蜒的山路。我终于明白狼塔和天山的魅力了,它有足够的劲道,迎接来自五湖四海的驴友。在一处急下坡路段时,我一时心急“啪”一声双脚前滑,屁股硬碰硬地坐在乱石的地上,痛得我熬熬大叫。在随后的两天里,都感觉疼痛得要命。
下午一点半,我们到达一棵树营地。营地位于库勒阿特藤达板北坡,台普希马克河源头,得名于草坡上生长的一棵杂树。因不熟悉新疆地区的树种,我看了半天也没认得树的名字。枝杆和叶子都与南方的桃树相似,但树上却挂满红色的小果,只有山楂一般大小。像琳琅满目的小灯笼,将整棵树装扮得喜庆无比。仿佛这天山的山神,也在为我们喜迎中秋和国庆双节,更似在庆贺这狼塔的第一支反穿队伍凯旋。
接下来,我得介绍一下狼塔路上的台普希马克河,呼图壁河的源流之一,户外人简称它为“台河”。介绍它的原因,是它在天山众多河流中“名气”最大,为行山界谈“河”色变的绝地。且因它处于风险高危段和事故频发段,而在驴友群中留下“臭名昭著”的口碑。闯荡狼塔线的人都知道,穿越台河流域,是跨越天山最危险最难走的一程。其中共有两个难点,一处是空中栈道或台河蹚水;一处是被称为“老虎嘴”的地方。路途中和我们偶遇的山友们,无不交流通过台河河道的“见解”。不过,路遇的驴友中无非持两种观点:但凡蹚水的,就叮嘱我们走栈道;而从栈道过来的,便劝说我们走水道。这人云亦云的,让我们无从听处,却能真切接受到山友们真诚的磁场。
我们在一棵树营地休息了片刻,吃了些路粮后继续前行。看到86遥遥领先于队伍,我便对明歌说:“我与86拼脚力去!”说罢便撇下了明歌、宇天行,与86俩人走在前面 。接下来的路,86将我们领上了台普希马克河的空中栈道。
然而踏上栈道后,感觉现实版的旅途,困难远胜于众驴友口耳相传的。一条曲折的石板路在陡峭的岩壁上伸展,险要无比。由下仰望高处,高耸入云的悬崖中部凿了一道浅浅的路痕,如轻描淡写地涂抹于画布,却无比震慑心灵。而由栈道向下探望,河水在悬崖下巨澜翻滚,洸洋自恣;巨响于沟壑深谷间回荡,震耳欲聋。我此刻领悟了,86选择栈道不失为明智之举。听驴友们介绍,台河要蹚十余次水,且每一回都在与激流与酷寒搏斗,这也是86 “近”栈道而弃水路的原因。看到道路险峻,我便呼叫86停下等候明歌、宇天行二人,大家聚在一处行走,相互间有个照应。
明歌俩赶上我们时,说遇见哈萨克牧民和娜子了,正骑马在崖下的河道中涉水。当时我一听到娜子的消息,感觉无比激动和兴奋。原以为已与这位出生入死的战友“生离死别”,却不料一路暗自相随。其实,人生旅途中有许多的人流都在如影随同,有时在路途或车站促不及防地交叉一回,便再次消失于人群中。更是许多人的轨迹仅有一个交叉点,我们这些山友们便常常如此。正说着,宇天行指着悬崖下一队人马说:“看——那是娜子!”果然顺着宇天行手指的方向,我看见娜子三人各骑一马,在悬崖底下的河谷游晃,娜子的背包则驮在牧民大叔的马上。由于沟壑深远,三人三马出没于我们的视野,像几只爬行的蚂蚁。此刻我不由心潮澎湃,像是见到久别重逢的故友,对着山谷下面大喊:“娜子——!”娜子也看到了我们,对着山崖上方开心地傻笑。
从空中栈道下到台河时的一段陡坡,是整个栈道最危险的路段。数十米长的石道,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冰道内壁的崖墙上,挂着一帘晶莹剔透的冰瀑,外侧却是几十米高、令人晕眩的悬崖。这条陡峭而曲折的冰道,非常美丽,然而这美丽之下却是最温柔的陷阱。自古以来丑陋做不了陷阱,而用美丽编织的陷阱才让人防不胜防。这里步步凶险,杀机四伏,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失误,都有招至杀身之祸的可能。而且反穿狼塔线的我们通过冰道时为下坡路,相对于上坡而言,其危险等级不知翻了多少番,这也是为什么极少人反穿的原因之一。难怪沿途相遇的驴友一再咛嘱我们不要走栈道,栈道太危险了。其实热心的驴友们只说对一半,既然整个山客圈会在二者间纠结,便说明栈道与河道的风险、困难同等。
于此般的道路行走,我慎重得有些过头了。尽管脚上穿了冰爪,仍然挪动得非常慢。连明歌都觉得不耐烦,以嘲讽的语气对应我的胆怯。但我认为此刻多点耐心,总比落个终身遗憾好。
不过明歌对冰道轻视的结果,便是冰道的报复——他在快到谷底时,被重重地滑倒在地。所幸没有危险。
(十四)“连拔”三营(10月4日)
下午四点钟,当我们赶到台河的一处宽阔地带时,娜子和哈萨克牧民在河滩上休息。仨人团坐于火堆旁,娜子正与那胖牧民翻阅相机的相片,而哈萨克大叔则为火堆为添柴。熊熊的火焰上,高挂一个被烧成黑碳一般的锡壶。锡壶被一根粗木棍挑着,木棍由一块大石头支架,做成一个现实版的杠杆。
之后,我们与娜子、牧民一块坐定。也就在此时,我才得知胖牧民的实际年龄还未满30,却被我们几个称作 “大叔”了。我问:“壶中煮了什么?”“黑茶。”黑茶是中国六大茶类之一,为我国特有的茶类,属于后发酵茶。黑茶在我国的云南、湖南、广西、四川、湖北等地有加工生产,制茶工艺一般包括杀青、揉捻、渥堆和干燥四道工序。哈萨克牧民茶壶中煮的黑茶,此前我从未喝过。如果要说与黑茶挨着边的,那就是云南的普洱茶,除此外未曾接触过其它的黑茶了。
煮好后,牧民大叔给我们各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汤。我轻轻呷了一口,一股浓香于唇齿间萦绕。黑茶以老青茶为原料,经蒸汽高温压制而成,汤色澄红清亮,浓酽馨香,味道纯正,回甘隽永。这也难怪,我们几天来都是清水淡饭,哪奢望过此般浓郁而醇正的茶味。其实新疆并不出产黑茶,但哈萨克牧民多饮此茶,便是来源于古老的茶马古道。黑茶类产品普遍能够长期保存,且有越陈越香的品质,这便是边陲牧民青睐黑茶的原因了。牧民大叔除了分一杯茶水外,还将所带的羊肉及馕(ráng)每人匀一大块。这些平常最不起眼黑疙瘩、黑酱汁,此时却是世间最香甜的美味了。细思原由,就是这些物品由世间最朴实最粗糙的粗手递来的。
此时,我有种作客哈萨克人家的感觉,哈萨克人的真诚、热情、厚道感染了我。其实,此前我一直对少数民族的人持有戒心,原因便是不了解他们。在户外的生活中,我接触了回、藏、蒙、维吾尔、哈萨克和回纥等民族,无不为他们的诚实、纯朴和善良所感动。其实,他们的心灵像大山一样纯净,像河水一样豁达,像天空一样广阔。
经短暂地憩脚后,我们和娜子、牧民一同启程,但三匹骏马瞬间将我们甩在身后。之后我们又在冰河中蹚了几趟水,由于河床地势变缓,流水也不如栈道河段湍急。在两处须蹚水的河道边,我看到各有一堆用乱石垒的玛尼堆,原来这是曾有山友涉水溺亡的地方。其中一处是今年7月24日,天山天降暴雨,香港山友关丽芳硬生生地被洪水卷走,尸骨无存。玛尼堆上立了一块石牌“香港山友关丽芳遇难处”。回家后,我查询了网上相关报道:“香港女驴友关丽芳,网名‘小猪麦’,49岁,小学教师。为行山界发烧友、登山强人,素有‘铁脚芳’之称。”确实,上过天山的人深有感触,狼塔路上无时不在与死神擦肩。清朝红顶商人胡雪岩说:如果你有天下的眼光,就可以做天下的生意。此刻我想说:如果你有闯荡狼塔的勇气,就有俯视天下景色的雄心!
若问狼塔全线哪儿最险,答案是肯定的:台河河段的老虎嘴。此时,我们沿着台普希马克河顺流而下,闯入了有“鬼门关”之称的老虎嘴。顾名思义,再没有比“老虎”嘴边更危险的地方了。当然现实中并无此般邪乎,但为我们传递了一个信号,能负得起老虎嘴“恶名”的绝非“等闲之辈”。眼前被称为“老虎嘴”的地方,是一处数百米长的峭壁横切路段。路宽十余公分,且外坡附着一层松散的砂石,大大减少了路面可踩的宽度。浪高潮涌的台河,就在路下方约三、四十米的深壑中奔腾。这样的险境既是对胆识的挑战,更是对心理的考验。当然,老虎嘴的路并非不能走,驴友们无不怀拽对高处和生命的敬畏,而颤颤巍巍、如履薄冰地经过。越是硬闯此般绝地,越能迸发人体内无穷的能量。人往往都能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狼塔之旅,每一程都有意想不到的艰苦,每一程都有意想不到的精彩。
走完“老虎嘴”的最险路段后,我们与一大群顺穿驴友相向而遇。人生的相向而遇和背向而离,构成了所有旅途的全部。这是我们入山来,遭遇的最大一拨人流。在这拨人流中,有一人带给了我巨大的惊喜。那就是我意外遇见了三年前走鳌太的领队:赵小山。赵队用百变头巾将脸全裹了,只露出眼睛和嘴巴。他先认出了我:“你不记得我了?”随后摘下了头巾。我惊愕良久,结结巴巴地回答:“你是史队……不,是赵队……!”在得到赵队的确认后,我俩拥抱在一起。能在中国两条最艰难的线路上偶遇同一个人,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然而,这个奇迹就发生在眼前。
之后,俩人候在原地。等待明歌、宇天行到齐后,大家一起合影,又匆匆告别。一程山水一程邂逅,又不知重逢待何年?
又两小时后,四人到达台河五星营地。景色秀丽的台河五星营地,酷似三屯河小树林营地和尔河树林营地。但相对而言,我更偏爱于后者。因为眼前的被称为“五星”级别的营地,垃圾成堆,满地狼籍。由于驴友的“入侵”,天山的躯体已变得污秽不堪。时常,我会莫名其妙地对着大自然长吁短叹,便是怀念大自然中那些原始、自然、真实的东西。曾经有驴友留下一句“名言”:“假如有一天有幸参加你的葬礼,并非想诅咒你先我而去,而是想替你守护那片寂寞的风景,替你忍受独居的孤独。”其实,每一次看到一处处景色被现代文明侵蚀、践踏时,我想宁愿先你而死去!不要葬礼,不要哀乐,不要鲜花,更不要喧嚣的祝福。只求默默地长眠于此,有白云,有蓝天,有森林,有虫鸟,还有轮回更替的四季相伴。到了春天的时候,我安睡的坟茔上,长着葱绿的小草,开满带着野性、烂漫而从容的山花,来往着讴歌山水、赞美生活的小鸟……
至此我们一天内已连拔两营,更是明歌、宇天行叫嚣着,赶至白杨沟达坂南坡下的马鞍营地。在狼塔路上,每两营间距约8至10小时的路程,一天内的安排都满负荷的。而我们已在一天内完成了两天的路程,大大超出了常规的计划。但四位驴友决心将行走的境界推向峰极,如果再往前便有三天的行程了。白杨沟达坂为此次狼塔反穿的最后一道达板,越过达板后便“一马平川”。如果今天能赶到马鞍营地,意味着明天就有出山的希望,从而结束这高危、残酷、痛苦的天山之旅。
过了台河五星营地后,又一程急剧拔高。前路在一道峭壁处向左直转,沿台河的另一个源流溯流而上。这C线上几乎难有平缓的路况,一会儿上坡下坡,一会儿是渡河涉水,一会儿横切险关,一会斜穿绝壁,反正从不让人消停过。时刻都有危险,步步都是苦难。由于海拔低的缘故,这儿的林木非常茂密,参天古木随处可见。虽处秋深之际,叶黄枝秃,一片萧瑟,却掩饰不住曾经葱绿和繁荣的痕迹,这树木挺拔的是一种精神,张扬的是一种个性。沿途中,我们不时有清晰新鲜的马蹄印,这是娜子和哈萨克牧民经过的痕迹。可以确定,娜子等人就在前面不远处。其实,我们今天是一群与马队赛跑的疯子。
晚上七点,经十二小时的长途跋涉,大家体力透支十分严重。我早已感觉饥肠辘辘,脚步趔趔趄趄,沉重得如被灌满了铅。实事上,我登山时最怕挨饿了。由于马鞍营地没有水源,我们将宿营地改在马鞍备用营地。当时距离备用营地还有约一小时路,我提议在小河边吃点东西再上。但明歌等人坚持赶完路再吃,并安排86负责“照顾”我。本来当时我就饿疯了,情绪失控,当听到“照顾”二字,感觉被“悔辱”了一般。在以往的行山中,多半我照顾他人,何曾需要他人照顾我?于是对明歌发泄了一通无名火:“走就走,难道还怕不成?我也不需要谁来照顾!”事后想想明歌完全出于一番好意,但当一个人处于逆境中时,便变得易暴易怒,智商退化。
在后段冲刺时,我完全是“背负”情绪走完全程的。与86走在前面,远远将明歌、宇天行抛在后面。
马鞍备用营地虽只够安置三、四个帐篷,但水源充足,避风御寒,软绵绵的草坡地,这都说明是一处极好的宿营地。今天共走了27公里,一天内连拔了三个营地,完成了三天的路,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战绩”。更是我们闯过了狼塔路上最险要的一段路:空中栈道和“老虎嘴”。
86说,按这个节奏走下去,明天就能出山。想到明天可以出山,我心中不由激动起来。但又想到明天的路,还有30公里的路程和白杨沟达板,不由心生一番迷茫。这便是狼塔的残酷,它会时而给你一些希望,但时而让你绝望。
支起帐篷后,夜幕笼罩,山里的寒气朝我们袭来。晚餐非常丰盛,明歌将包裹内余下的大米,全都烧成米饭。通过夜色,我们能清晰地看到娜子等人在马鞍营地的营灯。她们就在头顶上方的半山坡,离我们不到半小时路。
当我们正入帐休息时,马鞍营地山腰晃动着几盏忽明忽暗的灯。不用问,就知道是从C线进山的驴友。86见后便将闪灯打开,挂于帐篷上,指引着山上的驴友下山……(十五)告别送行的群狼(10月5日)
当我从帐篷探出头的时候,天山的第一缕晨曦和寒意,已于帐外守候多时。从一路艰难、一路险阻中行来,躯体虽疲惫不堪,内心却在无数的挫折和绝望中变得强大,从容地收获着旅途的点滴。此时的我,也越来越表现得轻松和淡定。不为沿途美丽的景色,只为一颗向往风景的凡心,永远在路上、在远方!
昨晚十点半到达营地的四位驴友,为我们捎来了柒柒、小芳二人的消息——原来整个天山外,都在传播一群“狂妄”的“野驴”,遇险于乌拉布图的“新闻”。那缕升腾于胸中的情愫,使我闻悉后感到欣慰的同时,却更多暗藏丝丝的挂念:不知二人伤情如何?
8点40,我和明歌刚启程便遭遇了冰河的拦截。而此时,抢先出发的86和宇天行已越过了河道,到达马鞍营地前的半山坡。明歌在跨越冰河时,因垫脚石上的积雪和结冰,脚下被滑倒,一个踉跄加后昂,坠入了寒冷的河水中,下身和背包都湿了个透。人总在自然面前渺小之极,渺小得不可不敬畏自然。一路行来,我们全都在旅途中跌倒过,挣扎过,更迷茫过。然而,总在一次次失意和恍惚的时刻,就能感觉被一双手拽着,被一个眼神盯着,激励着克服路途的困难和挫折,战胜自然强加于内心的恐惧与寂寞。
人生的道路,总是弱小的人在前半程摔跌,而强大的人倒在后半程的路上。落水的明歌,便应验了这个道理。明歌一路上从未“湿”足,但最后一天的落水比所有人都沉重、都彻底。我分析了明歌摔跤的原因,便由心理松驰导致的。他在算定能今日出山后,打包时连包内防水的程序都减除了。其实,人生每一次跌倒都是一段成长的履历,一笔宝贵的财富。人便是在无数的跌倒和爬起中,变得越来越从容,越来越坚强,越来越成熟的。人常常犯如此的错误,时刻提防着小摔,却将大跌忽略了。当你跌倒和失败的次数多了,便逐渐成为一个有“阅历”、有故事的人,便成为生活的富翁;而那些一生中从未失败过的,往往会摔得比任何人都惨、都狠,甚至致命。
我费了极大力气,才将明歌从冰窟中“捞”出来,俩人迅速追赶86、宇天行而去。马鞍营地海拔2900米,从备用营地上山约拔高150米,我们赶上宇天行后不久,便到达了马鞍营地。路过营地时娜子正与哈萨克牧民一起吃饭,而三匹高大的骏马在陡坡上吃草。另有两位男驴友与娜子等人同宿马鞍营地,加上夜闯备用营地的四位驴友,便是昨天由C线入山的全部人员。看来这季节越往后拖,入山穿越的人越发少了。
位于呼图壁县白杨沟乡的白杨沟达板,海拔3860米。是狼塔C线北端入山的第一座达板,也是我们反穿中的最后一座。我们今天的第一道难关,便是翻越这白雪皑皑的白杨沟达坂,海拔提升约1000米。队伍与往日行走的次序相仿,86一骑绝尘于前,而我和明歌、宇天行三人则“紧盯”并“跟随”。又走了约一小时,上坡的山路越来越陡,我不愿受制于宇天行的节奏,便超越二人追赶86去了。这种攀登达板的路,大多为松散的砾石路面,十分陡峭。虽苦行的滋味让人难受,枯燥乏味,却精彩常于心田回味。更是于山巅,除满目嶙峋的石峰,除无尽苍凉的雪山,除悬浮于头顶的蓝天白云,几乎没有什么景色可言。但大自然中或真实、或原始、或自然、或荒芜的容颜,依然让人流连忘返、如醉如痴。想着,前方剩下这最后一道达板了;想着,胜利就在不远处向我招手;想着,即将结束这艰苦而无奈的征途;想着……便觉得一路上所有的苦,所有的痛,都觉得值了!
我们所处的白杨沟南坡,便是望而生畏的真正的狼塔区域。这儿四周雪峰林立,山影幢幢。立于高处,能清晰地看见突兀于群山之巅的河源峰。终年积雪的河源峰,海拔5290米,在维吾尔语中,意思是群狼守护的塔山。但我此时正埋头赶路,跟本无心于沿途的风景,让传说中的河源峰从眼前晃过,这不能不说是旅途小小的遗憾。登顶白杨沟达板分四道阶梯,途中最难攀登的不在第一、二级阶梯,而在后面两级。每当费尽千辛万苦登上一道时,第二道又突兀于眼前,历练着远行者的意志,摧毁着攀登者的信心。此时此刻,双脚活脱一架机械的壳体,低头,迈步,跌倒,攀登。
由于受柒柒、小芳俩人消息的干扰,86上山的速度比往常快多了,将身后奋力追赶的我越拉越远。
“呜——呜呜——”
突然白杨沟达板的顶上,传来了几声撩拨晨光和阳光的狼哮,在天山的上空回荡,震荡我似乎失聪的耳蜗,飘渺而空灵。仿佛它是天山独有的语言,是解读天山最真实的密码。这种声音在天山上回荡了千年,飘浮了千年,却沉寂了千年。它给人以振奋和力量;它一声声划破长空;它沉重地烙在我心底。声音比起来自仁郭勒草原的狼啸,更加低沉,更加悠长。像一声游荡于蒙古草原的呼麦,夹带着天山山峰一样荒凉和沧桑。其实我哪里知道,这声音便是从达板对面的河源峰传来的!后来,狼的长啸沉默了一会,就像天山、像河源峰一样沉默。但随后又传来两声更加高吭,更加野性,更加真实的声音。我还有什么不满足,我还有什么不流连,我还有什么不能坚持?我觉得足够了,一切的一切,天山都在赐予最慷慨的馈赠。这儿,就是那群狼守护的地方,是天山狼的狼窝和家园。突然,我意识到传说的塔山就在眼前!这激昂而亢奋的狼啸,是在欢迎一群远道而来的客人,是在夹道为我们送行。
草原狼的狼性,冲突着两千余年的孔孟中庸之道,二者格格不入。狼还言传身教于我们:生活于自然之神庇护下的人们,如果不能改变自然,就只有适应自然。自古以来,总是以坚持狼性的游牧民族,鞭策着固守羊性的农耕民族。在天山行走的十天里,我越来越感觉自己的血液中,注入了汹涌澎湃的狼性,激励着勇敢向前的脚步。
狼性,驱赶我永不停歇地攀登:攀登可以看到更多的高山;攀登可以看到更远的风景;攀登可以享受更美的阳光;攀登可以使那颗孤傲的心脏,在极限的海拔处跳动。
如果说,我在天格尔达板看到狼粪狼印时,犹恐惧于天山狼的存在的话,那么在古仁格勒草原和白杨沟达板,听到来自于河源峰的狼嚎时,却切实感受到了与狼共舞的豪气,心中快意横生。这雄伟广阔的天山,狼性将山体涂抹成红褐与灰暗,将河流熏陶得凶险和血性,将蓝天白云渲染得风声鹤唳。天山的砾石,因为狼性而倾洒血脉喷张的激情,气吞山河的豪迈;天山的风雨,因为狼性由吴侬软语化成嚼铁咀金、长河落日的啸鸣;天山的个性,因为狼性而气贯长虹、纵横古今、胸纳山川。仿佛那山脉是我的骨骼,河流是我的血液;仿佛那挺拔的峰脊,是我屹立不倒桀骜不顺的傲气;那延展千里波澜壮阔的山势,是我张扬洒脱、策马扬鞭的天性;仿佛那逍遥如风寂寞如雨的狼啸,是我与凄凉天山交流的言语。
巉岩是大地的底色,任凭天山的风如何勾勒,它都将是荒芜的格调;雪峰是天空的音符,任凭天山的雨如何弹唱,它都将是沧桑的旋律;群狼是天山的主人,任凭日月的棱角如何磨砺,它都将是主宰天地的强者。
白杨沟达板大雪封山,白皑皑的一片。山顶伫立一座齐人高的玛尼堆,像一条眺望群山孤傲的苍狼。这带着神秘和肃穆的玛尼堆,为荒凉的达板增添几份神圣、迷茫和庄重。站于山顶我回望天山,远处是无数林立的雪峰和嶙峋的山脊。像一片葱茏茂密的森林,整齐而杂乱地挤入视野,塞满眼帘。那与天齐高、与地同宽的群峰,便是我们用双脚、用汗水、用激情丈量而来的。
想到即将踏尽这天山的穷荒绝域,再往前便一马平川,心中不由感慨万千。天山的无奈、天山的孤独、天山的辛酸历历在目。抛却“逝者如斯”“难酬蹈海”的伤感,却涌动“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的豪迈。
中午12点,当我到达达板顶峰的时候 ,86正蹲在巉石下的避风处连接卫星电话,他已登顶40余分钟。一见我便立刻趋前搭话:“我们出山的四人各自回家了。柒柒回了夏门,两指必须截肢!”这是最坏的消息了!看来86已独取并憋闷消息好久了,极想找一个倾诉的对象,将满腔苦水统统倒出。听到柒柒如此严重的伤情,我的心也坠入了冰窟。这位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战友,终因藐视自然而遭受最严厉的惩罚。人生中有时是公平的,有时是不公平的。按理说作为一群热爱自然、崇尚山水的人,本不该触动天神的共怒。大自然常常如此,对待崇拜它的力量痛下杀手,摧毁所有追随它的目光。还有,86所承受的痛苦远不止于此,他远在云南的母亲也生病住院了。
我与86坐在一起,并匀了一些路粮给他吃。这时与娜子同行的三人三马上了达板,从我们的身边经过。我们——和哈萨克牧民、和娜子便是这样,时而同行,时而分手,时而超越,又时而形同陌路……这是旅途的无奈,也是旅途的点缀,更是旅途的精彩。
12点40,明歌、宇天行登上了白杨沟达板。于是我们翻越达板脊背,朝北坡的喀拉莫依纳克牧场而去。
戴墨镜。穿雪套。系冰爪。下雪坡。下坡途中,明歌重重摔倒于冰雪覆盖的碎石道上。当时86和宇天行走在前面,我尾随于队伍最后,明歌就跌倒于我前面一点儿。他今天已两次摔跤,一次滑入马鞍备用营地前的河沟,一次倒在白杨沟达板的雪道。且两次触地,力道十足。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从来祸事都挑意志薄弱的时刻降临,而成功或失败后,都是意志薄弱、祸事临门之际。成功让人忘形,失败让人丧志,所以人不能两次踏在同一道上,却常常两次掉入同一河流。
一个半小时,我们沿白杨沟河谷下行,到达喀拉莫依纳克牧场。广阔的喀拉莫依纳克属高山牧场,海拔3000余米,位于白杨沟河谷中段的开阔地带。这是我们自入山来,除古仁格勒草原外,最辽阔的牧场。看到路况平坦、舒缓了许多,我便超越了明歌、宇天行,和86并肩走在前面。我清楚不过,86已心急火燎地,毕竟在他的世界里,两个最重要的女人都进了医院。因为有了这个情况,我超前领路,也有为队伍提速的目的。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高速奔跑于白杨沟河谷。虽各自都负重装,但速度一点不亚于空手。从超越明歌二人后,我便领先于86冲在队伍前面,大家也都以全力奋进。看似嘴上谈笑风生,脚下却暗自发力,谁也不肯服输。86用GPS计算了一下,每小时达到6.3公里,这对于山地徒步来说,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速度了。
其实,86从白杨沟峡谷的海拔3050米处,便开始连接卫星电话,联系接迎我们出山的出租车。但由于山高路遥,怎么也找不着卫星信号。我们今天的目的地是大水罐,而通讯不畅,意味着大家就算今天赶到那儿,也无出山的车。
下午3点半,四人到达白杨沟河谷中段。立于河滩边,我看见河谷中一条人工修筑的机耕道,傍着河道延展入山,而左侧的半山坡同样也有一条。由于雨水的冲刷,两条机耕道数处路段被雨水冲废塌方,更以左坡的那条尤为严重。两条机耕道说明,一是我们已到达了出山口,二是这里连接着现代文明。但GPS提示,此去大水罐仍有17公里的路程。
17公里对于我们来说,这不算什么。想到这,感觉一只脚已踏出了山外。仿佛片刻之间,就可以逃离绝地而迈步于城市的水泥路;就可以吃到美味可口、热气腾腾的饭菜了;就可以出山和家人道一声平安;就可以结束这炼狱般的苦行之旅;就可以……
但事实上,我们都错了。狼塔路上,有太多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美丽的天山,永远充满艰险、神秘和精彩!
(十六)作客蒙古包(10月5日)
天山的喀拉莫依纳克高山牧场,将一幅草原盛景呈于眼前。蓝天白云下,辽阔的草原,巍峨的雪峰,静谧的秋色。一群高大而悠闲的骏马,于河滩的草场啃着金黄的枯草。任水流潺潺,任光影婆娑,任斜阳如血。我算了算马群,共15匹。这时,我和86看见左侧的机耕道上,一牧民骑马向马群的方向走来。由于明歌、宇天行二人远远落后,我和86决定停在河边一边填肚子,一边等候明歌二人。黑牧民见到草场上的行人,也朝着我们相向靠拢。
骑马的牧民约40岁,中等个儿,脸膛黑黑的,长脸,偏瘦。原来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来探望冬季牧场的马群。哈萨克人放牧,都是隔上半个月、一个月才会来一趟牧场,其它时间便是让牧马们“自生自灭”。后来,86向放马牧民问路:“去大水罐还有多远?”“远着呢!”黑牧民告诉我们,路不好走,机耕道多数被雨水冲毁了。今年七月份,一场特大暴雨肆虐天山的痕迹,无处不在。
在说话的时候,明歌和宇天行赶到了河边。稍作憩息后我们顺着牧民指引,沿河道继续前行。路边,不时能看到被驴友弃于石板、草垛、河滩的挂面,馕,及各种路粮。这是那些进山的驴友们,因不堪重负而抛丢的东西。
果然,后面的道路十分难走。与河流或交织或并行的机耕道,被流水冲刷得七零八乱、时断时续。每遇塌方的路段,必需绕道或踩着乱石跃过。这样消耗了不少时间,速度也降了许久。有一段路,我和86想避开河道的纠缠,攀上右侧的山坡寻路,且受到一条马道的“引诱”而偏离了河谷。后来俩人都意识到走岔了,便从半山腰重返至河沟。而且,我担心明歌、宇天行二人犯同样的错,便与86坐于沙滩上等候。
等待,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等待是孤独的,在这荒山野岭中,却是怀拽一份与闹市相同的孤独。和熙的斜阳,泼洒于有些倦意的身体;妩媚的山风,贴着脸庞纵情摩挲。50分钟,被我们用无聊又急切的心情挥霍。当二人从残阳下的荒坡出现时,我自逆光中映见两道长长斜影,构成一处天山最美的风景,更平添着几份寂寞和荒凉。
此时,我才如释重负。我们又在一起了。
宇天行见面后,说:“明歌今天走残了!脚踝肿了!”从来都是以韧性见长的“大水牛”,终于也有“落单”的时刻——这便是狼塔之路的残酷!。
接着,我们继续沿白杨沟河道直下。由于卫星电话“怠工”,我和86决定先去大水罐弄车。仍然是刚才的节奏,仍然是刚才的队形,仍然是刚才的心情。为了确保体能、解决挨饿的问题,我将压缩饼干掰成四小块,装在四个口袋,每隔一会便掏出啃一块,以补充高速远动中耗损的能量。反正到了今天,大家都拼了命赶路,谁不想尽快离开这让人心死的地方?果然,86在我强力冲刺的带动下,体能消耗巨大,脸上尽显倦态。
又狂奔了一个半小时,离目的地大水罐约3公里路。道途中,86不知摆弄了多少次卫星电话,都悻悻作罢。由于无法与山外联系,意味今日能否出山变得未知。正当俩人一筹莫展之时,突然前方传来“哒哒”的摩托声,且声音由远而近,迎面扑来。对于这种代表“现代文明”的声音,我已整整相隔十天才听到。它告诉我已穿越远古时代,返回了现代文明。这是我们付出了无数艰辛后,所得到的回报。
崎岖的机耕道上,迎面颠簸着驰来了一辆摩托车。靠近时,我们被满撞了一个措手不及的慌乱和意外。原来驾驶摩托的,便是护送娜子出山、一路与我们忽前忽后的牧民大叔。遇上故人,让我们倍感亲切。哈萨克大叔见到我们时,也慌忙停车。这人生之乐,莫过于“他乡遇故知”的感动,它是源自内心最自然、最真实的情感流露。这时,86与大叔相互递烟、寒喧,作披肝沥胆状。其实86抖出的半盒香烟,原是大叔给的。他的烟抽得勤,进山时虽备了七盒却早断了“粮草”。这不,昨天中午在台普希马克河河滩喝茶时,便向哈萨克大叔索乞半盒。最后86用商量的口气,请求大叔用摩托载他至大水灌,拨打卫星电话租车。然而,大叔的脸上挂着非常为难的表情,眼神茫然。大叔解释道,他必须趁早回家,在天山天黑骑车特别危险。但面有难色的大叔犹豫了很久,一番权衡后,却答应了86的请求。而这一切事情敲定后,明歌和宇天行赶了上来。
在牧民大叔的身上,我切实感受到了异族人热忱、纯朴的心灵。对待一群此后相遇机率近乎为零的路人,能帮则帮,从不拒绝。在当今物欲横流的世界,能有几人做到这点?人间自有真情在,这杂草丛生、荒芜苍凉的天山,却孕育了一群厚道、热情、真诚的山民。
86在登车离开前,将GPS交给宇天行执航。此去大水罐尚约3公里路,若无导航器的帮助,我们同样会迷失方向的。
于是,作别86的宜春仨人借助于GPS的指引,继续前行。而与脚下道路并行的,是起于白杨沟达板、且即将注入呼图壁河的白杨沟支流。河道在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由左向右一个急转弯后,突变得狂妄不羁,桀骜不驯。趋近堤岸的机耕道,被水流冲塌了一道宽阔的豁口。仿佛偌大的河流在绝壁下,葳了一下脚便隐匿于幽深的峡谷。此处离大水罐虽仅三公里路,但四周的山势却感觉仍处于深山沟壑。只是这眼前葱郁的森林、参天的古树,才提示我们已靠近了山外。
此刻,当搭载86的摩托的引擎声远去后,又传来一串寓示人类存在的犬吠。寻声望去,我看见河堤高处的草坡上,两条黑色的大犬,在圆顶的乳白色蒙古包前闲逛,对着我们狂吠不已。蒙古帐篷对面的山坡上,成群结队的羊群在悠闲地吃草,像宽阔的草毡上撒满了棉团。更是,我们听见了立于帐篷前的娜子的喊声。原来眼前的冬季牧场,便是护送娜子出山的哈萨克胖牧民家的。走进牧场,胖牧民早已站在原地等候,那平静的眼神,可以肯定他已预知了一切。圆顶帐篷前,胖牧民的妻子一边用斧子劈柴,一边对着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憨笑。两个孩子在帐外草地上嬉耍,瞪着又圆又大的眼睛,肆无忌惮地搜索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哈萨克女人其实非常美丽,脸蛋儿像两个通红的苹果,一双遛圆而瞳仁黑得像石墨的眼睛,特别有神而迷人。在牧场前,我们还奇遇了一位“故人”——他就是喀拉莫依纳克高山牧场的牧马人,原来他是胖牧民的亲哥。
我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在胖牧民的牧场里,我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哈萨克兄弟俩,热情地将我们迎进帐篷。帐内面积约30平米,圆形。一张大炕占了内屋的一半,炕上放一张低矮的木制小方桌。顶篷高挂琳琅满目的晒制的肉制品。不过,帐篷内陈放的许多杂物,使内堂显得极零乱和肮脏。炕前立着用铁皮卷的火炉,正生着旺火,将整个室内烘得暖暖的。由于我们四人均为南方人,没有坐炕的习惯,且每人都污手垢面的。便提议将炕桌搬到空地,大家围着木桌团坐。
胖牧民的妻子——那位红脸蛋、黑眼睛的女人,忙着添柴、续水、煮茶,笑靥如花。我细看了一会,原来她在每个大碗内,各加了一小勺粘稠状白色的羊奶,然后满上煮沸的茶水。胖牧民的哥哥,则在桌上堆放了一大包馕。这对我们来说,是最丰盛的晚餐了。我一边喝着热气腾腾的奶茶,啃着馕,一边浏览着室内的陈设。眼前的一切,让我充满了好奇和新鲜。同时,我还思索着一些问题:信奉伊斯教的哈萨克人,为什么住蒙古包?哈萨克人的民族文化如何传承?胖牧民的哥哥成家了吗?他为什么与弟弟、弟媳生活在一起?他们的父母生活在哪?……不过,我没有去追问。一是碍于与哈萨克兄弟的交流困难;二是在异乡异俗的地方,我怕触及他们忌讳的东西,从而引发信仰和风俗冲突矛盾。
整个内堂春风十里,笑语盈盈,气氛温馨而融洽。在这异乡的蒙古包内,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亲情。一番交谈后,我们得知胖牧民家住大水罐集镇,而且拥有一栋混凝土式的房子。更让我惊奇的是,胖牧民竟能在手机上,熟练地存入了汉字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此时,我才知道这位哈萨克汉子的汉名字叫:那比汗。
我不由感慨:在近代文明中兴的今日,不仅是游牧与农耕文明逐渐同化的进程,更是各民族间的衣食、信仰和民俗,相互渗透且融合的过程。
听到我们今天出山,原准备明天由胖牧民相送的娜子,也决定跟随同行。胖牧民那比汗沉默了片刻,说出山的路非常不好走,前路被河水冲毁严重,要再蹚六次冰河。我听后心生焦虑和惧意,都狂奔一整天了,身心俱已疲倦,当听说前途仍困难重重时,神情恍惚是正常不过的。且一路行来,我们都脆弱到“谈河”色变的地步了。
那比汗兄弟见我们面有难色,便一边扬鞭套马,一边对我们说:“行了,我送你们过河!也不多收你们的钱,你们仨一人一百,娜子的免了。”我感激哈萨克兄弟说的是良心话。天色昏暗,不说出天山的路有多远多险,至少也是极苦的活。此时听到能花个“小钱”,“买”得些许帮助和安慰,无疑是求之不得的事。然而,明歌说话了:“我们自己走,不劳兄弟送了!”
明歌“绝情”地拒白,让我的心凉到了冰谷。
之后四人在GPS的引导下,一头扎入了浓浓的幕色之中,有落荒而“逃”般的失落。原以为到了山口,旅途已近了尾声,上路后才意识到苦难刚开始,狼塔的路上可谓步步惊险。我们跌跌撞撞地顺着白杨沟河流而下,一会儿在陡峭的斜壁上横切;一会儿又下到河床边,贴着绝壁侧身攀援;一会儿又在昏暗头灯的引航下,来回于河滩上探路……我们四人的头灯都在漫长的无人区熬夜,将电池耗到了尽头,灯光变得昏暗、疲弱。更是宇天行的头灯“奄奄一息”了,但唯独他方向感强,加上掌执GPS,承担着队伍领路的任务。所以将娜子的灯换了,让娜子不得不“一条道”走到“黑”了。
这段路是我们经历的狼塔路段中,最危险、最痛苦的一程之一,一点不亚于台普希马克河。由于全段路多处被河水新毁,常常或是切坡攀岩,或是在乱石中探索,或是于河床边来回数趟。整个行程中根本没有成形的路,只是感觉哪儿能朝前推进,我们便往哪儿闯。多半是大道不通走小道,小道不通走无道,无道不通走河道,河道不通涉水道。无休无止地苦行,无休无止地找路,无休无止地蹚水。所过之境,无不是山路陡峭、河水湍急的路况。大山深处,四人三灯被裹于、被囚于漆黑的夜幕里。体能耗尽,只能凭意志在绝境中支撑着,挣扎着,突围着,如作茧的虫蛹,若不能破壳终将困死襁褓。
此时深夜十点半钟了,再没有更漆黑的夜晚,也再没有更难行的路。而其中,当数蹚冰河的危险性最大:一是河流每靠近出山口后,都变得水深浪高;二是由于上游冰雪溶化,夜晚为一天内水量最大的时辰;三是深夜时气温猛降,河水的温度跌至冰点。我们每一次下河前,除了更换鞋袜外,还要将长裤脱掉。待渡到河对岸后,又重新一件一件穿上。更是洪流中双脚抵御的冰冻,躯体抗拒的激流和内心充斥的恐惧,是言语无法形容的。河水就如两把剜骨的钢刀,切割着脚上的筋络与神经。
在如此陌生的环境里,时刻都有危险陪伴,都在摧残与熬煎信念。涉水更是一道道通往死亡的坎,有时一个极小的失误,都有葬身狂涛的可能。每遇趟水,宇天行先将一路从未使用过的路绳取出,由他先蹚水拉纤。然后逐人用主锁扣住路绳,在绳索的牵引和保护下过河。明歌除背着娜子过河外,还要背着自己和娜子的重包。
攀岩、趟水,迷路。深夜十一点半。有时为了推进几十米的路程,要耗掉半小时以上的时间。根据GPS的指示,我们三小时半只完成了2公里路,按照这仪器的“鬼话”,还有约三分之一的路程要走。路途中的艰巨性和危险性,让我极度崩溃与绝望。首先,我抱怨起拒绝那比汗兄弟援助的明歌;其次,我对今天能否出山已彻底丧失信心。
我的内心开始斗争了,而且无比激烈。前面到底还有多远?我们能找到出山的路吗?还需要蹚多少趟冰河?今天大家能平安出山吗?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还能坚持多久?就算我们走出去又能怎样?既然出山可能为零,我们干嘛还冒险前进?这样的黑晚86那边有车吗?86会因柒柒而弃下几位“陌人”吗?
上述的情况随便出现哪一种,都将让我们的冒险和疯狂,变得毫无意义。
于是,我向明歌提议就地宿营,等明天天亮再寻路出山。且队伍中除明歌外,宇天行、娜子都默认了我的建议。因为按当前的状况衡量,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十七)河源峰之恋(10月8日)
“脱鞍暂入酒家垆,送君万里西击胡;功名只向马上取, 真是英雄一丈夫。”
我们宜春“仨剑客”由长沙坐高铁到达宜春的时间,是10月8号下午一点半。妻子非常激动,开车至高铁站接站。
当晚,刚满13岁的儿子一边听我讲述狼塔的故事,一边翻阅我存于手机的照片。儿子突然问道:“爸爸,您说的河源峰在哪?这就是河源峰吗?”儿子指着其中的一张照片对我说。在狼塔穿越的路上,历尽艰险,来去匆匆。虽河源峰沉寂于天山众峦之中,曾遥望过我等匆忙的背影,但我却不曾目睹雄峰的英姿。听到儿子的询问,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几张雪峰林立的风景像片中,突兀着一座傲然挺拔的巨峰,如鹤立鸡群。这是我在狼塔出山那天的中午,登顶白杨沟达板时拍摄的。可以肯定,这便是河源峰无疑!我终于在儿子的引导下,找到了传说中群狼守护的塔山,找到了心中神往已久的圣地。
耸立于群山之上的河源峰,雄伟而峻秀。厚厚的云团将峰顶缠绕包裹,仿佛那山头是一块巨形的磁铁,四围缥缈的云雾被吸引聚集于山顶。而云雾在雪峰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像一顶扣在神山上的帽子。云雾笼罩与覆盖之上,艳阳高照,光芒万丈,像一簇簇舞动的箭矢,将云层刺射得千疮百孔。
按照手机彩屏的引领,让我回想起从新疆返家路上的,于车窗外跳跃的陇西和塞外风光。适逢中秋之际,满眼金黄的秸杆和饥渴的土壤,更是那片干瘪得将人窒息的黄土地,仿佛饥渴得到处都冒出烟来,生出火来。使人感慨无限,伤感于其肃穆而单调的色彩。初识这处空旷而贫瘠的地方,虽在心灵深处烙下凄凉、沧桑和死亡的印象,却盛开着极其平凡又奋发向上的野花。景之中秋亦如人之中秋,或灿烂,或辉煌,或陨落,或焚烬。有时人的生命就如这金色的秋天,却一擦就燃,一点即亮,然而辉煌过后空余寂静。那抹伫立与独处于深秋之中的无奈,悲壮而凄美,冷艳而孤寂。
静处书房,我还回想起——
10月5日晚上十一点半后,我、明歌、宇天行和娜子四人,在天山的深处,在咆哮的白杨沟河畔,绝望而顽强地行走,挣扎着向前推进。仿佛那黑暗得让人心悸的夜晚,正张着血盆大口,随时吞噬四条蠕动的生命。此时虽离出山口大水罐仅一公里路,但鉴于危机四伏的路况,我多次向明歌建议就地宿营。
我们只有尊重大自然,才能赢得大自然对我们的尊重。
在没有得到明歌的同意后,我又多次提议。一是明歌抱定再“走走看”的态度;二是当时的河滩确无扎帐的地方。尽管如此我们不敢止步,止步与终止心跳无异;我们也不敢往前,仿佛前头是生命的尽头。
突然,宇天行一声惊叫:“看前面有灯!”循声望去,远处的夜幕里飘浮和游弋着两盏灯光,在漆黑的夜里和哗哗的流水中摇晃。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生怕是夜晚的幻影让人空喜一场。定了定眼神再看,两盏灯光确实在摇曳着夜幕。
我朝着疑似“鬼火”的灯光呼喊:“是86吗?”
不知河对岸的“灯光”是否听到,也不知“灯光”是否回应,更不知“灯光”是否来接应我们的。不管怎样,刚才死气沉沉的心情豁然轻松起来。仿佛那是一盏神灯,将缠绕于身边的死神驱散;那是一团来自天外的光芒,点燃生命希望的灯。此时我恍若自己,又一次从地狱重新回到了人间。
那灯光也朝着我们这边走来,不过灯光由两盏变成了一盏。那“灯光”对我们喊:“朝这边来,沿这树杆过河。你们的那个同伴刚掉到河里了。”我这才看清,接下来的路就是连过两次独木桥。其实,独木桥就是倒在河面上两棵巨大的冷杉,每一棵树约有二十来米长,树杆粗度过三尺。树木被雨水冲倒后,形成了一座“天然”的独木桥。可以肯定,如果没有“灯光”的引导,没有86带人接应,我们“缘木”渡河的机率为零。
原来前来接应的,便是十天前将我们送进山的汉人师傅。司机大哥告诉我们:86刚才看到我们的灯光后,心情十分激动。在经过第一座结冰的独木桥时,失足掉入了三米多高的河中,且背部受了严重的硬伤。
听到这里,我为自己心中的龌龊和狭隘而自责。就在刚才的那一秒钟,我还在怀疑86的人品,几次建议明歌就地宿营。其实我建议明歌就地宿营的原因,一是觉得夜太深,路太险;二是认为86会弃队友而去,我们出山也没用。假若86以柒柒急需截肢的理由放弃我们,我绝对觉得无可厚非……与86的无私和高尚相比,我是那样地猥琐与渺小,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86用行动向我证明了:在最艰难的时刻,他没有扔下任何一个队友。当找到他的队友时,甚至激动得摔成了重伤。
想着我羞愧难当,感觉无颜再见这位十日来,与我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战友。
我是带着极为复杂的心情,踏过独木桥的,心中尽是杂念。一来想着将完成这艰苦卓绝的旅程;二是内心对绝后余生的恐惧;三是出自对86的愧疚感……总之,我在第一次踏过独木桥时,还尚且能坚持下去。但在过第二座独木桥时,我的双腿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而且越来越厉害。后面十米的迈步,我的全身都跟随着抖动,随时有掉入到三、四米高河中的可能。最后,还是在宇天行的牵引下,顺利地到达了对岸。到达河对岸时,我不知是激动,还是喜悦,还是惊吓,还是羞愧,我暗暗淌出了眼泪……这泪水,不足以洗尽我灵魂深处的污垢和灰尘,不足以净化我对生命意义的感慨与禅悟。
之后,我们在司机大哥的带领下,沿着平坦的机耕道朝大水罐奔去。
又走了约十五分钟,我们赶到停靠于大水罐的面包车旁。之后,登车朝呼图壁县驰去。凌晨一点半时,与我们失去联系了十天的通讯信号,蜂拥而入我们的手机。接着,五人不约而同拨通了3000公里外的电话:给家人报一声平安!这一声问候中,包含了十几天来的痛苦、辛酸、忍耐和坚持,包含着一切。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在手机搜索到信号的那一刻,我们还获悉了两则山外的消息:一是我和明歌的雀儿山队友,水,成功登顶世界第六、8400余米的马拉斯鲁峰,成为民间无氧登顶第一人;二是行走洛克线的涅磐等九位队员,全部完成了同样艰苦的洛克线穿越。下山后,还给老兵过了一个非常有意义的生日。
还有,我们得知了山外下撤队员的消息:柒柒飞回了厦门疗伤;其他四人都已平安返家;零雨其蒙也将我和明歌的车票退了……
10月6日凌晨两点半钟,面包车载着五位凯旋的山客,驰进了呼图壁县城。
早上七点半,86赶往乌鲁木齐乘飞机,宇天行同行。住在同一宾馆的我和明歌也早早起床,与这位带着体伤与心伤的好兄弟告别。从86的身上,我找到了一位真正驴友的形象:他阳光乐观、勇敢坚强;他好善乐施、侠肝义胆;真诚待人;他热爱山水、热爱生活。
从入山的第二天,我们被困于天格尔达板下时,便放弃了乘坐10月6日火车回家的计划,以至于我和明歌将预订的车票,交给零雨其蒙退了。但事实上,我们宜春仨位仍乘坐同日同次列车回家的,只是由原定的硬卧换成了站票。明歌为了帮我补票,在14节车厢守了一宿,最后待列车到达西安站时,才改签到两张卧铺票。
列车朝着家乡的方向飞驰,我的心也跟着飞驰。远处和近处的景致,于眼前一晃而过,继而又远去和消逝。贴着车窗的玻璃,我漫无边际地遐想着。此次穿越人迹罕至的天山,于历尽艰险的旅途中,心中装满了九死一生的惊悸。高原早没了兴致,雪山也无所畏惧,风景更不足以震撼心灵。随着列车的南行,心情却越发沉重起来,感觉失落落地。此行我收获了什么?回家后,生活会将变化吗?
回去以后,我们还会像从前一样生活,不会改变,这是肯定的。但此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每一次拖着疲惫的躯体回家后,我都会丧失出行的兴致,但随着下一次旅行的临近,那颗不安分的心又会燥动起来。每一次远行的收获,便是让我感觉,人生的轨迹会因此而丰富精彩,会变得激情四射!使我更知道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活;更懂得去关爱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更乐观、积极地面对生活中遇到的困难;对所有需要我帮助的人,送去关注的眼神和手掌的温度;包容我所有不能包容的人和事;遇到困难,我会笑脸相迎;遭遇失败,我会变得更加坚强,百折不挠!
这就足够了!即便此后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我的心脏也会跳动得更加有力!
此次天山之行,犹如西天取经般地艰难和曲折。《西游记》中的人物,是唐僧师徒四人加上白龙马。而狼塔穿越的则是四位徒步的男生,加上骑马的娜子,冥冥中总有那么多巧合。看过《西游记》的人都知道,西天路上历经了81难,最后一难是佛祖无聊时追加的。而我们狼塔的“履历”上,也被“铁道部”随手添加了一“难”。当时由于列车晚点一小时多,返程的“宜春仨剑客”在长沙火车站下车时,离预定的高铁发车时间仅剩余一小时。之后,我们每人都扛着两个大纸箱(在火车上买的新疆特产)、一个大包,下车、出站、坐地铁、进站、取票……
一路狂奔,每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不过,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当踏上长沙开往宜春高铁的时候,列车启动……
( 本文作者 : 单任务 )

网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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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婷婷幽幽 回复

    您可以用图片分楼那个按钮发照片,一次最多可以发50张呢

    发表于:2016-3-29 0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