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爬山就是一连串不可预知的事情所组成的事情，连集合出发这样的事情也充满了不可知。说好八点半汉河集合然后穿越到大河东，我打了提前量六点五十出门，结果因为带水过安检慢了三四秒没赶上地铁，又多等了七分钟。然后地铁上被文宿“世界的边”关于文学的高论所吸引，错过了五四广场站的换乘，多坐了两站，只好返回，却看到返回车刚刚、刚刚开走，又等了七分钟。于是等我赶到汉河，迟到了十五分钟，他们已经出发了。
“宝宝她姨”微信留言：“不认识路不要盲目进山。”，又留言“安全第一”。
世界的边留言“小刀巴前头有一个口子，直接是大路上来，我们从小刀巴走小路插到这条路上。你考虑吧。”
我在汉河等621公交时候着实犹豫了。
十多年前，我曾经是“青岛传媒网”爬山版块有名的迷路大王。后来这个版块取消了，我又成了爬山微信群里的迷路大王，人称“GPS导航不管用，要用活人给他导航才行”，所以，我很少单独行动。现在虽然汉河——大河东我走过二三十次，前年秋天和“弯弯的小河”爬山失散，独自走还是迷路了，好不容易走出来，现在是冬天，迷路更可怕。
可怕就可怕吧，半途回家更沮丧。至少到了山顶，看看风景吃吃饭睡一觉再下山也不错，谁让春光这么好！于是，我硬着头皮进山了。
（二）
此时冬残春初，万物萌动。云安闲地挂在天上，峰静静地矗立在天际。溪水的流动声间或传来，有时如笛声，有时候又如小鼓声，节奏多变而流畅。山溪阴凉处偶尔还能见到一大团冰块，剔透得让你惊喜，向阳处枝头已经冒出嫩芽，让你惊讶。
最美不过初春。
一旦走进山里，就心旷神怡。瞄准远处一个山峰，规划好路线想沿一个山谷斜切到它的山口。阳光明媚柔软，沿依稀的小路前行，虽忐忑，却并不恐慌。逐渐的，进入谷的深处，小路变成断断续续的脚窝。
谷更深更幽了。
一只不知名的鸟在叫，循声未见鸟，四壁皆回声，遂坐下细听。音质如此的脆，音节难以描摹，像崂山绿石上的萃，斑斑点点，又像宋官窑汝瓷上的釉，一片雾蒙。声音在空谷中如冰上击石，散发出去，又荡回来，然后弱化余音袅袅再淼淼，逝于叶尖归于无。
蓦发觉，风变味了，变作山间春气蒸腾。此地植被密集，小路宽不过尺，两旁的荆棘都想占据这难得的空间，向小路费力伸展。可惜他们枝条太纤弱了，在春天还多了柔性，于是还未到路中，就软蓬蓬垂了下来，正好密密匝匝的堵住了小路，扯住了衣服，划拉住了手脸，时不时提醒你，这才是真正的野路，处于春之萌发之端。
（三）
走野路，走到最后，就是走心态。
山谷中段，植被疏密无常，落叶满地盖住小路，让小路和山坡一色，唯有仔细辨认才能找出。多少次在转折起伏处找不到路了，感叹“山重水复疑无路”，然后又找到了。如此几次，慢慢养出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信心。到最后，又变成了一种“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态。不管有没有路，且按照大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攀登吧。
如果在夏秋季节，小路就好辨别多了。此刻，只能以一种心态做支撑。这大约就是春冬季节走小路的“禅”吧。
越来也需要根登山棍子了。捡了几根，朽的手一捏就碎。新鲜合手的树枝很多，但实在不愿意折一根，只好继续徒手向上爬。我觉得我的身体早已经化为山上草木的根，山上草木的枝，我既然在《登山棍》中说今后只用朽木，我今后就不再折一根新枝了吧。
山渐渐的高了，升出谷口大部分矮丘，阳光也陡亮。
小鸟儿也越来越多，在树丛在荆棘丛中跳来跳去，吱吱的叫着，啾啾的叫着，喳喳的叫着。一只灰色的麻雀，睁着好奇的眼睛，歪头盯着我。我立即在心里双手合十，默念“别怕别怕”，它却得儿一声蹿起又射入草丛，只剩振羽的声音在空中回响。我刚想领略这窸窣声，那声音却已溅入突如其来的松涛里，辨不得落处。
松涛阵阵，自山那边掩杀过来，又掠过山沟，凯歌高奏，爬上对面山坡，消失了。呆看，只剩下身边小矮松枝还在自顾自颤动。来不及定神，另一只鸟又啾啾啾地叫了起来，更多的叫了起来，一切又繁乱纷繁了。
这里是如此的美，我虽一点儿也不累，但还想再坐下来，坐在绵软的衰草上，坐在绵软的春阳里，品味人生的这一刻。春天配合阳光仿佛把我融化了，一动也不想动。这大概就是“慵懒”吧。
慵懒也应该是一种境界吧，兰亭羲之的饮酒，竹林七贤的抚琴，而今莫名山谷我的闲坐，莫非同一种?
（四）
感谢世间还有这种“慵懒”。这是一种自由，一种暂时“隔离”了买菜做饭带孩子上班下班作文案的自由，一种给予心身可以胡思乱想、可以奢侈的把时间磨蹭掉的自由。
人生就是一个笼子，各种各样的笼子，制度的笼子，家庭的笼子，思想的笼子，语言的笼子，即使友情，也是一种笼子，譬如刚才的等人。而独自爬山，却可以片刻隔离这些笼子，获得有限自由了。
我心内不由得感谢欢呼起来，遂不再怨他们的不等我，庆贺他们脱出了等我的笼子。片刻而有限的自由虽不值得我辈歇斯底里欢呼，却也来之不易，值得庆贺。这是冒险进深山才得到的，我为什么不欢呼？任何一点点自由，都值得欢呼。任何一点点自由，都值得珍惜品味。否则我能坐在这里，“看见”鸟语融入松涛？听到不断的风声水声和白云声？看见山峰蓝天和衰草？
动我心者，除了自由，还有寻常。旁边儿有一棵死掉多年的杂色荆棘，通体光滑，一端断头处却布满密密麻麻的刺。这种荆棘不应该生刺，估计是一种病害，也许它也因此而死。我觉出一点乡邻死去的悲怜，忍不住捡起一块木片，仔细地刮除它身上的刺。我想，我这是在为它清理遗容，让它死得有尊严。它也许等在这里，就等我来给它清理遗容。清理完毕，却发现做登山棍最好。
更确信它是在这里等我了。它是我前世的兄弟。
下山时候，我一定不再带回家，膜拜后恭敬地把它留在这里。
因为山是它的永恒葬地。它应该在这里生息，轮回。如果我带它的躯体回家，它的灵魂，在每年清明、寒食等时节会回来，会找不到遗体皈依。那它的灵魂会无依，会一直在山里空空游荡。
我的灵魂，将来也会在山里游荡，我的身体，会按规矩留在俗世。
我更确信了，它就是我前世的兄弟。
（五）
中午前后上到山口顶，视野骤然开阔，一派天高山蓝景色。山顶几条岔路，也非常明显。向右走是小崂顶，然后回家。向前越过山口是雨场子峡谷，回家。向左走是黄花庵口，世界的边他们今天的路线，如果我一直不休息，也许可以在他们吃饭时候赶上他们。不论走哪条路都是风景，我想还是去和他们汇合吧。
人是最复杂的动物，也是最有趣的动物，如果抱着偶遇的心态，把偶遇也看作“你来，我在。你不来，我还在。不论你来与不来，我都在”一样的山川景物，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全是有趣儿，没了怨气。何况他们不等我，也是一种逃出笼子。
于是我下决心和他们汇合，如果能汇合的上。
一只红色的蝴蝶总是在前面蹁跹，也许它欣赏我的想法，自告奋勇给我带路。于是，半个小时后，在山脊意外遇到了迷路的世界的边他们，一共五个人。他们早走四十分钟，却比我晚到山顶二十分钟。惊喜见到了久违的乱乱大哥——那个长髯飘飘仙风道骨者，见到了世界的边和宝宝她姨，见到了大猫和无疆，然后山间席地吃饭喝酒，微醺卧草晒太阳，兴尽下山。
那个赤膀卧草地的就是我，那一刻正在和草木共生。
(文字原创:天光云影(钙奶饼干)，微信号13589276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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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很好很快乐
发表于：2022-6-21 21:54
崂山里迷路的可不少
发表于：2022-6-21 16: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