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爬山。没有任何功利的，社会的，政治的，经济的，同事的，朋友的，爱好的，不爱好的等等原因，也没任何目的。唯一的解释，我就是山的一部分，是山，石，草，木，甚至山里的空气，山中的阳光，风。是被敲掉了，凿掉了，割去了的山的一部分，又被错误安放到了城市。每次去山里，都是我不由自主的回归。就像田螺姑娘做好了饭，总要回到画里一样。
今天，为了走通鹰嘴石到北滑溜口一段，我决定倒走，路线是：北九水检票口——潮音瀑——留韵亭——蔚竹庵——滑溜口——北滑溜口——鹰嘴石——剪刀石——太和观。上次迷路走不通，心有不甘。山显然是我的朋友，更是我斗而不休的对手。
(图一，那天的轨迹)上次是一个梦中犹能惊醒的经历。当时一个人从太和观走山脊去滑溜口，是听说可以走通而走。山的任何一部分未知，都让我不能自己，要一探究竟。那次还没走到鹰嘴石，已经精疲力尽，在不断找路中耗尽了体力，待到面对鹰嘴石，已经有心无力。那天鹰嘴石黙悬灰色天空之下，寂寂不语，让我惊喜又无奈，这是我第一次实地见到它。鼓足劲爬上鹰嘴石山峰，没找到路，只好冒险从三米绝壁处坠下——其实两米远处有钢丝绳，当时预感有更安全路径，但不愿再耗费体力寻找了。紧接着又是小路中断，犹豫中竭尽全力爬上像心室那个山口，越过空洞一看没路，退下来蹦下正对像心室的河谷，当时想就近去北九水——因为河谷断断续续有路标，植被也不很茂密。沿河谷下了一百多米高度觉得不对，只好又返回像心室山口，还是无路。于是再次鼓足勇气下了200多米高度，看图距离蔚竹庵去滑溜口的路就100米高300米水平距了，视野开阔了，茫茫河谷全是房子一样的光滑巨石，如果半途上不去下不来就彻底完了。信号也没有，天却噼里啪啦落下几滴大雨。天也在帮它。气得我对山乱吼一阵，在转悠了两个多小时后，只好原路返回 。原路返回也充满艰辛。
今天，我又来了，不是尝试，是复仇。正走不通，我就倒走。
(二)
7点多起床，吃了一个馅饼一碗豆浆，带一包方便面，匆匆出发。9：50到停车场，12点已经在蔚竹庵去滑溜口半途了。山路很静，不时有蛛网拦路，应该今天还没人走过。河谷的水声和松树的涛声此起被伏，让人辨不清楚。野草疯长，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立秋了，它们要紧紧抓住它们有限的生命，留下后代。
我尽力走快。路是沈鸿烈修的台阶老路，不难走，但不断是小上坡，汗又一次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时不时感到掣肘。我知道不远处有一条溪流，可以补水，还可以洗洗，于是更加快脚步。前面有一个平台，每次我都在那里喘几口气。一抬头平台上看到一个人影，有点亲切感，仔细一看，竟然是“乐山乐水”，惊喜。他也认出了我，愕然没掩盖住惊喜，老远伸出了手，像是握手，也像是想拉一把。一分钟后，我一屁股坐在平台石头上喘粗气。
(图二，那天遇到的乐山乐水大哥)乐山穿的什么登山服忘记了，印象是整整齐齐，我则近乎赤膀。一贯整整齐齐是乐山的标配。他原计划走滑溜口，在此驻足十几分钟了。他招呼我坐下，满眼关切，先拿给我两颗糖果，一想觉得不妥，又递给我两个点心，棒球那样大，胖乎乎五瓣梅花那样的，看比吃好。
他爬累了，打算在此结束，我则继续赶路。一路上回想和乐山的偶遇，心竟然有点清凉起来，像风拂过。乐山一贯彬彬有礼，说话也不疾不徐，颇有点“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儒雅，那种天生的儒雅。每次相遇，都如遇清风，如临小溪。
路依然很顺，这条野路半米宽，在山里已经算是大道。12：40到滑溜口，不歇，1：30沿路到北滑溜口，依然顺利。在北滑溜口我吃了泡面，蚊子趁机吃了我。我吃饱了站起身，它们还嗡嗡打旋，赶不走，估计没吃饱。
(三)
北滑溜口到鹰嘴石几乎没路。从导航图看，有一条S型道路，从北滑溜口左侧(南)绕过对面山包，再穿山口，从鹰嘴石右侧(北)绕过。觉得这条路水平距离太长，再返回鹰嘴石又有很长一段上坡，权衡之下走了山脊，从地图看山脊起伏不大，但也怕有悬崖走不通，打算两个小时走不到就原路返回。
(图三，遥望鹰嘴石)山脊有废弃小路，很难辨认出，只能根据地形推测出合理路线再试探，所以很难找到，好几次都是直接趟条近路。不过往往走几米就发现有路了。一路挤过几次石缝，爬上了几段绝壁，摔了三四跤，幸亏都无碍，看地图到了有钢丝绳的那个鹰嘴峰。
(图四，挤过的一条石缝)绕此峰转圈，最后发现一段二三十米高八十多度的裂缝，宽度一米多，打量一下，可以双手撑爬，隐约有人攀爬过。以为是唯一可能，冒险爬上。石缝湿滑，长满青苔，刚上不到三分之一就忐忑能否走通，但不愿放弃，上到一半，后悔，但下去更难，只好鼓足勇气，提醒自己小心再小心，继续上爬，终于三点二十，爬上了山顶，心想再也不爬这个石缝了。山顶不及休息，继续找路，看到钢丝绳那一刻，我才知道真的到了鹰嘴峰顶，和那天的路汇合了。
(图五，那条令人再不想走第二次的石缝俯瞰)倒走成功了。这次天不是噼里啪啦落下雨点，而是满山夕阳。老天，也站在了我这一边。遂双掌合十庆祝，留下路标。
一鼓作气下了鹰嘴峰顶，捡平地树下一块石头坐了下来，我要悠悠然欣赏了一下山野，安静地休息一会儿，品尝一下成功的欢乐。时间，来得及。来不及又怕什么，加紧几步路而已。
夕阳是暖色的，透过了层层的枝叶，在摇曳的枝杈间变幻出一缕缕的光柱，落到地上。地上，昨夜刚刚过去的雨，在石上留下一洼一洼的水。阳光照射的地方，水洼一闪一闪的，不断变换着光。那些没照射到的，只能安静的沉闷着，浅浅衬出的，是底泥的黄色和绿色。风和光，是水洼的主宰。极目更远处，看不见水洼镜般的发光，是静默的群峰，和涛涛的松风。
几天后，阳光会烤干一切，林中什么也不会剩下。同样，除我之外，谁也不知道我曾经在这里坐过，欣赏了夕阳中的崂山，满心安闲。
众生芸芸，每人难免也都是一片不为人知的水洼，散布在崂山的不知名处，我，或许是阳光没有照射到的那一洼。如果真的是，我不会哀怨，因为我知道有没有阳光，我都是那片独特的水洼。我很独特，因之存在。
我想到了李广。李广就是一片阳光没照到的水洼，“李广难封”。多年征战，战功赫然，却没被封侯。但他何必为没有封侯而感怨艾，2500年过去了，多少封侯的连名字都腐烂了，他依然是人们传唱的英雄:“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这不是每个英雄都能得到的赞誉，他的怨艾，未免成了玉上的瑕。倒是李白，坚信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何等的豪迈！所以，我要做，就作个从从容容的水洼，不祈求阳光的照拂，活出自己的我。
水知道水在，我也知道我在。
(四)
此刻的山林是如此的静美。睁开眼睛，触目皆美。闭上眼睛，也还是美丽。
我沉浸其中，睁眼闭眼皆有其妙，发现此山林心法。
我睁开眼睛，看到油桐叶子绿幽幽地伸展着，吸收着阳光，在风中摆动。一个个峰顶的孤石光洁可爱，是大地的塑像。我闭上眼睛，知了变成了一个穿海军衫的少年，拿着双钹在你面前叉开腿跳着唱，油桐叶成了迎风招展的扇子，一扇一扇的，石头变成了河谷中圆乎乎的面包，摆的满满的，又像小孩子的头，在雨后疯长，好奇的探出。闭上眼睛，我听到楚天在边上和着夜风用特有的嗓音在说话，说的是天茶顶保卫战。又看到谢湘舡身着迷彩服抱膝坐在军用帐篷中，单纯的眼睛直望着帐外。帐外什么也没有，月下戈壁石闪着冷幽幽的光，一直没入黑暗，她还在身材很单薄的时候，是戈壁上灿烂开放的花。
我睁开眼睛，楚天成了骑行队长，谢湘舡是一个推销父母法的退役军人。
我必须睁开眼睛看世界，用穿透世界的目光，看到世界表象的背后。同时我又喜欢闭上眼睛，给我自由想象的自由，给这些表象的背后涂上一层迷幻的色彩，让思绪在自由的世界中飞一会儿。这不是逃避生活，而是生活给我了一个另一种安慰的美。而这种美，只有在这静静的山林中，一个人独处时候，疲惫的心才会有。
(五)
歇够了，看够了，想够了，迤逦下山。脚没劲了，就不时滑一下绊一下，我全不当回事，思绪轻松飘回到了上次。那次在鹰嘴石钢丝绳河谷半中间迷路，反反复复回不去，我绝望了，想老天可能需要个喜欢爬山的，就要先设法困住我，再创造机会按住我，把我永久留在这个人迹罕至的河谷，十几年没人发现。于是那次我更焦躁，更小心翼翼，更节省体力，更不用强，终于重返鹰嘴峰顶。从峰顶下山，匆忙经过山梁那片茅草坡途中，神光突现，竟然没沿宽大的小路一直向前(一直向前走又不知走到了哪里)，突然拐弯走进正道——而偏道是没齐膝的茅草覆盖只能凭脚感，确实神奇，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可见命运之神不是躲在暗处的阴险小人，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它在我努力挣脱河谷后，立马打消企图，暗中护送我离去，在岔路口善意提醒了我……
(图六，夕阳衰草最美)不久我重重滑了一下。这次我觉得是命运在友好地拍拍我肩，只是下手重了点。然后立马迷路了，反复几十米才找到正路，此后一路凯歌。我又觉得这是命运在礼送我出境时候到告别仪式。
人就是这么怪。半个小时前还悲观失望，把一丛灌木杂草当成命运故意的绊子，现在却把迷路滑倒当成了命运友好的招呼。不一样的心境有不一样的想法。不同的人也有不一样的做法。比如我一直想完成五顶四瀑，可惜路盲只能参加他们组织的，想再尝试一次，有的不愿带怕麻烦。有的，必如乾坤，比如曲志星，就很热情，说“到时候告诉你”。
不过这一切，都无所谓。这次大家说我走了一条现在基本没有人走的险路，成功的关键是胆子大。我想，既然我与山为一体，就继续这样吧，而五顶四瀑我也会继续尝试的。
2021年08月9日
文字:天光云影(钙奶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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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作者 : 青岛的天光云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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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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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2-6-21 21:52
危险的路段
发表于：2022-6-21 16: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