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寻常处，自有可纪念处:因为寻常。
(一)一个地铁一号线的检票员
来时坐一号线过安检，又说有水杯。水杯现在不检——比如今天回来坐11号线我们四个一个没检。于是颇感奇怪，放下让他自查，当然也没好声气。他看了一眼，估计懒得检验，说可以进。我懒得说他 打卡进去，转弯，前行，估计是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即将下楼梯，那个人反应过来了，隔栏杆追上说棍子不能进。我抗议，说这是登山棍，别的口都能进，为什么你们的不让进?该男应该是没料到坐他地铁的人会反驳，用眼神求助另一男。另一男用眼神支持了队友。于是该男底气十足，说，“就是不能带进去!”我恐慌了，只好把棍子放进他那边的栏杆，恐惧中声音又高又急说，你根据什么说不能带?那就按你说的，棍子放这里，我拍照留存，以后再和你们理论。
这时一个高大制服小步过来，我看他们反应如此迅速，估计是训练有素。因为我电视看过他们的防恐演习，一个躺地下，两个用叉子按住，两个提短棒冲上……我怕事情越搞越大，那个悔呀！如果他不问青红皂白，或者问了青红皂白，以“扰乱公务”，“扰乱公共秩序”，“当众闹事”等等拘留我……?
好在是，他问我是什么事。我说他们不让带，这是爬山棍就是拐杖为什么不让带?高大男看我一眼，说可以的，你带吧。我隔栏拿回杖要走，看到刚才那个男的甚不服气，气的一鼓一鼓，带动肩膀也一升一降，像跃跃欲扑又被链子拉住的狗，正被高大男用目光制止，又有点像抚肩安抚。我想高大男应该知道那确实是登山杖。没有人背一个大包，拿一根拇指粗的木棍当凶器的。突然我气了，因为我有些明白，对那个跃跃欲试男说，不是刚才水杯事件你想报复我吧?!然后狼奔坐车，晚了一趟。
一车思索。如果他下次还这样，或者高大男同意他，或者做出其他举动，我该如何?只能爬山不坐地铁?估计跃跃欲试男和我一样都是蝼蚁，不过他站在地铁搞安检，比我高了十级，如果兢兢业业一生，也许又可比我再高个十级。
但也就高二十级的同类而已。
(二)遇到售票口广场一个戴红袖章的
我和乱哥、吕哥在等大猫，他大约晚到一个小时。我们站在检票口外广场，谈的甚久甚欢。此时一个粗壮穿棉服的人凑了上来，厚肩膀手指粗短有力，黑红脸膛，脸上皮肉厚实健壮，我以为是个打扫卫生的，或者是习惯撒网打鱼刨坑种樱桃树的。他问我们，“你们是上山还是下山?……”这才知道是个热心山民。得知我们是要进山，徐徐说，“你们可不能走野路……”，我诧异，才看出他一只胳膊上有红袖章，还很新。
乱哥说，我们都不走野路，都不走野路，还掏出来年卡给他看。他看到年卡像看到一种奉献，眼睛里的欣喜和不屑快速转换，最终眼睛向下扫了一下我们放在长椅上的包，“包里都是什么东西?这么大……”我们忙连解释带比划都是衣服。他眼睛上看天空，嘴巴威严紧闭，凝神不动，像在努力运用智力判断我们的真伪，然后下巴前呶同时由下向上一挑，好像要用中华内功隔空把包打开，再次把视点定在天际，徐徐说，“现在防火……”
刚开始看他眼睛静止不动看天，我感到有点好笑，因为我想起了陈宜彩，我老家一个邻居，每次赶集她总去卖南瓜，每称一个南瓜她就那样子眼睛看天，口中默念“三五一十五，二一添作五，五五二十五……”半天算不出数，让顾客和边上临摊替她干着急。
但他说到“现在防火……”让我陡然想到了遍布满山的刀片网!说，你们这样封山就不对。他没理我这茬，继续徐徐说，景区里不能走野路，抓到要罚款……我不等他说完，也不等我想出，立即说，景区到处铁丝网，景区外也是铁丝网，驴友都骂死了，你们还这样封山，你们就这样防火，这样倾听民意的?！他终于明白了，匆匆且含糊不清，好像是说“你们可以反映，可以反映……”我又没等我想，立即接上，“反映那么多，有用吗?！那么多留言，你们能不知道！”，他看天的眼睛看住了我的脚的高度，目标却是向后转。后面，是一个窄小不显眼的门，门上方是高高大大的百叶窗一样的花窗，原来是管理处的管理房、休息房、茶叶店、厕所。乱哥劝我，“他是小兵，你给他讲没用……”，这时那个被自己和我们认为“讲了没用的”，已经不再徐徐讲，略驼的背影走向了小屋。半个小时后直到大猫哥到达，他再也没出来。
对此乱哥评论到，“管闲事……我在单位从不这样，彪！”吕哥评价，“问没有他那样问的，找挨……”。我想再议论议论，想起了他那穿棉衣服粗壮黑红的背影，不忍再评价。
也不知他做何想，下次会不会再这样。
(三)和乱乱谈天说地
乱乱即乱哥。我历来佩服乱哥，今天更是佩服，理由是同一个，博学，深刻，只是今天又增加了新例证。
我们谈了汉族的人种组成，他指出不同门齿特征，其实是不同人种特征，不同眼睛特征，其实代表不同人种。还说了印度人进入中国的两个路径，说了蚩尤族和苗族和韩国人的关系，说了日本人的组成，说了汉族人种在中原的留存方式，说了沂蒙山区人和山东人的关系，以及印度土著人，等等，等等，有既成定论，也有自己猜想，让我惊讶乱哥人类学知识的丰富。
我和乱哥认识已久。十几年前流清河露营，我就见识了乱哥历史知识的丰富，很多是自己原创性见解，非常有启发性。一个没上过大学，初高中时代赶上文革和下乡，然后返城进厂的人，能有如此广博的知识，就不仅仅是努力，也不仅仅是兴趣，更有悟性在里面。再一次证明，学历和学识有时候真的关系不大不。北郭居士(李知生先生)也是很有名的自学成才的例子。
我们还谈了群众意识。他说，群众是最盲从的，群众知道什么？！历朝历代，都是炮灰！还说，人和动物的区别，就是人有思想，会欣赏艺术。“人类之所以高于一切动物，就是他的精神所在！在当初人类因此异于其他动物时，可能就是精神病。但它最终光耀发达了，出类拔萃后把过去的同类变成了吃货。”……我们还谈起了几十年前的万众振臂高呼，十几年前的U形锁，拉小提琴的爱因斯坦……
我则认为，人区别于动物，还因为人会总结教训。因为人类知识从教训中得到的比从经验中得到的多的多。但是我也悲哀发现，有的人总结教训是悔悟，有的则是简单的不敢做或蛰伏。比如蔡洋，他会悔悟吗？我觉得不会。因为悔悟需要知识（放弃偏见才能学到真知）、见识（辨别真伪才能找到教训所在）、良心（正确三观才能区分是非）、独立思考（博闻广识，不崇拜权威，才能不会被灌输）。这几点，他都不具备。估计他最多是畏惧，知道不能再拿U型锁砸日本车主，那是要坐牢的。但一旦他发现不会了，他又会挥舞U型锁或C型棒子贯彻他的“正义”。他得到的教训不是悔悟而是知道了不能做，知道了需要蛰伏。悔改是知道了是非，在有自由选择权情况下不去做。
我们还谈到了灵魂。
我们还谈了爬山。他谈了谢灵运和陶渊明的不同，以及不同的原因，我恍然大悟。他谈了驴友几种爬山的态度，强调了悟性。
我们走一路谈一路。
谈兴正浓时候景色往往也是最美的，往往会和谈话互动。一路云罩住山，靠近太阳地方亮一点，远离太阳地方暗一点，很好看。寒冷冻住了水结成冰，冰上再敷一层雪，雪上有散乱的脚印，有序跳跃，恰如我们的话题。偶尔露出的是深色的冰面，未冻住的是更深色的水，在风中皱褶。悬挂的，是高高的冰瀑，晶莹而透亮……——一路人和景均相宜。
谈话也是爬山的重要内容之一。地铁的跃跃欲试男和检票口的粗壮黑红脸男也是爬山的重要内容之一。于是我觉得乱哥说的很好，建议他写下来广而告之，他说他现在手懒了，也不愿多事，只是遇到喜欢的人，喜欢讲一讲。我又想起检票口遇到黑红脸粗壮男那一幕，再定睛一看，当年小管岛露营敢和岛上几个赖子独斗的凶猛汉子，现在是须发飘飘，道骨仙风，说起话来格外和善的老者，刚才对那个红袖章也是笑眯眯的，内心一声长叹，廉颇老矣——下车时才发现他包里有四十多斤水，从冷翠峡一直背下，又想起当年流清河露营半夜的巡营，组织九天八夜的壮举，带队去高黎贡山的雄心，才发现乱乱不老，仅仅是淡然了一些东西。我的长叹显然多余。
(四)雪中喝茶
天出奇的冷。今天是“宝宝他姨”组织的，她没来，快走到冷翠峡我才知道活动的内容是喝茶。
“雪中喝茶，浪漫。”他们说。“今天还不最冷，最冷是去年，问过气象台长，负17度。”他们说。
三个人年龄加起来应该有200岁了。
但我感到他们平淡的话热腾腾地冒气。
本来他们想找一个亭子，正儿八经的坐下，后来选中冷翠峡石拱桥头一个地方，因为无风，地平。可惜有积雪。
大猫哥发现一个扫帚，开始扫雪。乱哥发现是个热点，开始拍照，于是大猫摆出夸张pose。然后老吕哥扫几下，然后是饼干，一团笑声……
游人格外少。路遇了爷爷奶奶和小孙女三人。邀请同喝，三人都很感热切，最后还是散去，大概确实太不熟。离去那一刻的眼神，我分明看到了熟。八岁的小孙女穿红面包服，真可爱！
雪天有时候有温度。
饼干翻栏杆找几块石头，乱哥动手搬。两个人一手泥。
猫哥拿出红茶，摆出茶具。老吕哥拿出普洱，摆出茶具，可惜把壶盖碰碎。乱哥拿出碧螺春，摆出茶具，茶叶放多了。饼干什么茶也没拿，喝一口大猫哥倒的茶，讲起了和老戴、宝宝他姨去劉傑教授家喝茶的笑话。乱哥耳背，大猫哥听不懂饼干河南话，于是他再次大声重复，后来干脆老吕哥翻译并评论……
吃的也摆出来了。边喝，边吃，边等宝姨。
我们不时说，宝姨这就要来了。
雪天喝茶多次，莫过于此次。
(五)赶来的宝宝他姨
喝到一半，宝姨来了。
我们夸张站直，列队欢迎，鼓掌。
宝姨哈哈大笑，神采飞扬，笑声回荡山谷。那一刻她是神。
原定九点半集合。九点一刻我到了给她打电话，她说碰车了，要去修车不来了，声音如常。料想是雪天的鸡毛蒜皮小事，没追问情况，还以为是昨天事情，为什么不早说。
少了宝宝他姨，会少一点亮色。其实是少一点随时会燃起的火。我们老家，叫“火色”。
十二点快到冷翠峡，老吕哥接电话，知道她要赶过来。我们惊喜，不敢真信。半个多小时打电话知道到了停车场，感动。不舍朋友也!
见面宝宝她姨更兴奋，拿出照片，一看吓一跳，她把对方车副驾门完全撞进，留下三十公分深枕头那么大一个坑。“交警保险公司都来了，车送4S店去了。幸亏车上没人。”宝姨处变不惊，依旧快人快语轻描淡写，看不出刚刚经历一场车祸。大猫哥说对方停车不当，她不能负全责，宝宝他姨说“没撞人已是万幸，不追究这些了”——还是处变不惊，轻描淡写。
有人的大大咧咧，其实是大气。
老吕哥讲了另一场次生车祸，三死四重伤。宝宝她姨感慨，说一次开车撞护栏，她把车立即开到了安全地方，“离开护栏保险公司就不赔了。我不管，多活几年比什么都好”——依旧处变不惊，轻描淡写。
突然想到认识宝宝她姨快二十年了，一直是这么大大咧咧，快人快语，大气率直。好几次大事在宝宝她姨那里都是轻描淡写。如此宝宝他姨该当神。
有人的大大咧咧，其实是大智。大智者该当神名。宝宝他姨不亏神名。
宝宝他姨今天带的什么茶?穿的什么衣服?我全部忘记了。因为她本人太出彩了。
想起来了，是白茶。现在还能回忆起那种味道:淡，远，当时不觉，过后不忘。
(六)镜子中的我自己
游记到此应该为止。思索却未能停下。
我们真的是虫子吗?我们真的是。虽然我们不是。虽然有时候我们自己和他人叫我们螺丝钉，或者砖瓦。
我为什么不写才子佳人帝王将相英雄烈士?因为众虫子百态鲜活。我们都在暗处，都在底层，有的龌龊，有的熠熠生辉，需要定格、高光—— 定格我们是什么样的虫子，我们的真实，我们各种样子，我们的欢乐，我们的痛苦，我们的恶，我们的善。
当然我更是当中的一只。此刻我也在反思我自己。
之前我一直坚持不平则鸣，不管对方是小姑娘还是壮汉还是老戴说的“耍惯的小伙子”，同时我也做好有输有赢的思想准备，因为我明白世道就是这个世道，我一只卑微的虫子，建言是我仅能发出的一点微光。
但是今天发生的两件弄权小人物的故事，让我悚然，这个世道已不是我想像中的世道了，权力已经扩散到了很多小人物手里，比如大白踢打因饥饿买馒头的，勒令市民当众作检讨的，学生干部颐指气使捡查宿舍卫生的……权力曾经很遥远，现在却在我们身边。今后的虫子，不能是过去的虫子了。
于是今后，我将选择逃避。了无他法。
(八)关于虫子的问题
再回到虫子问题。我们底层，在别人眼里只能卑微地活着，是“虫子”——如果叫螺丝钉，或者砖、瓦，只是取名纬度不同而已。叫韭菜也是。
在我们的眼里，我们有虫子的世界，远比“龙”的世界要复杂，要真实，要残酷，也要悲哀。
就说今天怼红袖章吧，绝对是一种悲哀。其实我当时是急火攻心，为不能走野路哀鸣。他也不是想普法，就是想显摆，好为人生导师，否则也不会如此悄无声息的走开，轻易撇下他的防火大业。所以，有时候英雄和狗熊，却是一个意外引起的滑稽故事。双方的主角，都是卑微的虫子，就像《昆虫总动员》里面说的。所以，被推到前台赞扬成了英雄的和被批判成了狗熊的，往往都是虫子，掌握不了话语权，被作了偶，无法展示虫子的本真世界，如打死小贩的城管，和被打死的小贩。有几个深究入里他们的喜怒哀乐?
话又说过来，如果说我们都是虫子，我情感上还不想，尤其不想包括乱哥、猫哥、吕哥、宝姨他们。因为在我眼里他们是一条龙。是虫子的外形和地位，龙的气韵和内在。
自此，我明白，平民中自有英雄，虫子会有龙的潜质。不过看电视那些哭泣忏悔的，我又明白，有的龙，其实是虫。是真的虫子。
我写虫子，难道也正是为了区分真伪?如此，虫子说自有真义。
我又想到了虫子的归宿。有人（法治文化传播者贾跃建）说，人类死去后灵魂会有四个去处。第一个去处下地狱。那是作恶多端的人，或者做恶不悔改的人。他们把信仰交给撒旦。撒旦诱惑他下地狱。第二个去处是进天堂。那是心地善良公义不做恶事，信仰神的人。第三个去处是进轮回，那是普通人，他们安分守己，不做太大的恶，也没做太大的善，普普通通活着。第四个是被放逐。那些被放逐的灵魂会聚集在一起，就像野狗一样在某个世界黑暗深处四处游荡，咆哮，乖张，互相噬虐。他们无法投胎，只能永远流浪。这些灵魂活着的时候虽然没做实在的恶，但是他们没有自己的思想和道德，把良知给狗吃了，到处颠倒黑白，鼓动邪恶，没有仁爱。
贾跃建君灵魂四归宿说之人，实我说之虫子。让众虫子明白善恶归宿二自取，也是虫子说意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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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美好的回忆
发表于：2022-6-21 21:48
三五好友，谈天说地
发表于：2022-6-21 16: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