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波贡嘎并无国人登顶——对2022年11月M队攀登年波贡嘎峰（6114m）的调查报告

2022年底，一支国内的队伍（以下简称M队）先后两次带着商业开发意图进入贡嘎核心区，试图开辟年波贡嘎（6114m）山峰以营利为目的的北坡商业攀登线路（原报告“年波贡嘎峰6114M，开辟北面冰川新路线，一场冰川盛宴”，参见：https://bbs.8264.com/thread-5697373-1-1.html）。作为贡嘎攀登数据库的维护者，笔者第一时间便关注了这次对旧有路线（南坡巴王沟方向）进行了大幅创新（北坡贡嘎沟方向）的攀登。

一、错误的可能性

这是一次看起来非常符合常规的登山活动，整个登山分为两次尝试，第一次失败，第二次成功，最终宣称登顶。贡嘎数据库在今年年初由此初步记录为登顶成功，登达点为NYAM-年波贡嘎顶峰，1971年地形图标高6114米。但在考订路线时，笔者收集来了“成都十一”及其队友在网络上放出的所有资料，却意外发现其画出的完整路线在最后一段上总是找不到充分的图像和文字描述作为证据，全部的照片和文字描述在到顶的最后一段上缺失。与此同时，巴王沟的俯视视角照片告缺。

出于对年波贡嘎山体形态的熟悉，笔者在发现这个漏洞的几乎第一时间便开始怀疑，这些怪现象的原因可能都来自于事实面，即M队的最终到达点并不是6114米顶峰。年波贡嘎的北坡是一条漫长的雪脊，上有多个小突起，它们有些在现有地形图上拥有地面或航空测量得出的标高，有些没有。总而言之，假如一支队伍从年波贡嘎的北山脊上来，面对的几乎一定不直接是顶峰。所以对于这样一支攀登队伍来说，把卫峰认成主峰的可能性是客观存在的。而这类错认预期将导致的呈现效果，与上述的几个怪现象高度一致。这次登顶的真实性值得重新审察。

在1985年出版的大比例尺等高线冰川地形图上，年波贡嘎的真顶标高为6098m（1982年测高），略微不同于国家基本图上所标注的6114m（1971年测高）。但两张图上的点在同一位置，指的是同一个峰顶：年波贡嘎最高点清晰地位于三条山脊——即年波贡嘎东南脊、西北脊和东北脊的交会处。如图所示，站在6098米（6114米）这个最高点位上，理论上可以无障碍地向东南俯瞰巴王沟、同时向北俯视贡嘎沟、向西南俯视莫溪沟-田湾河。然而，其中的巴王沟俯视视角是M队登顶报告中所缺失的关键性视角。考虑到M队的登顶是在好天气下完成的，且随队有比较热情的高山摄影师、有特别喜欢上镜的成员，队伍甚至还带上了无人机，更使得这个视角的缺失变得难以理解。

二、错误存在的证明

1.
时间上的局促

网上没看到顶峰照片，并不等于没有顶峰照片。这一逻辑的存在，使得排除或证明这类可能的错误在缺乏当事方主动支持的情况下变得非常困难。

笔者首先反向定位了其发布在网上的几乎所有的照片拍摄点位。总的来说，在攀登线路翻上年波贡嘎北山脊以前，所有的照片都清晰显示了和“成都十一”所公布的路线一致的位置特征。并且，照片反向定位表明，队伍翻上山脊的点位于5990±10m处，这个点在“成都十一”的报告中标注为5996m，在1985年测绘数据给出的上下限范围内，可以认为两者一致、定位准确，上山脊的点精确地位于6034.7米卫峰与6040米卫峰之间。路线真实性到这里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由此可以得知，登上年波贡嘎北山脊后，M队面前的实际是6040米卫峰而非主峰。6040米卫峰是山脊上一处非常明显突起的锥状小峰，南下的攀登者在越过它后将面临一段明显的陡降，同时山脊由南北走向转变为北西西-南东东走向。波兰登山者Rafel Zajac曾在2015年登顶三连峰东南峰（6250m±）时拍摄到它的清晰形态，见下图：

6040米顶峰附近也是M队贴出的所有照片中最后一批影像所反映出的到达位置。紧跟在这批照片后面的，是一张完全体现不出顶峰位置的登顶照：

综上，在拍摄这张含太阳的照片时，队伍位置距离真顶还有1公里的直线距离、1.2公里左右的山脊长度，以及120米左右的爬升；在同一位置拍摄的还有图九。

而若考虑进途中必须经过或绕过的6040米卫峰，则到达年波贡嘎顶峰的困难会更大。若估算和定位皆准确，则M队后来在30分钟内，是在结组状态下爬升完了这1.2公里雪脊——这是很具有挑战性的速度，颇令人怀疑。与此同时，需要注意的是，6040米卫峰相对拍摄位置更近，距照片拍摄位置水平距离也仅有0.3公里，垂直高差不大于50米；并且最重要的是，它这时候占据着攀登者的眼前视野，将年波贡嘎6114米的最高峰遮在身后。近大远小，更易迷惑人。综上，基本可以断定M队没有登顶年波贡嘎主峰的时间。

2.
空间上的偏差

进行空间考察的前提是拿到了确切来自顶峰的照片。就目前所见到的网图来看，此次攀登并没有能明确确认是来自年波贡嘎顶峰的照片，大部分的照片和影像在攀登途中拍摄，所有风景照还原出的拍摄位置不远于路线翻越6040米卫峰处。这时，攀登者自己宣称是在顶峰拍摄的照片就成了关键。经过一番检索，笔者才找到了一段攀登者举旗宣布登顶的视频，由此可以认定——M队攀登者也认为拍摄这段视频所处的位置是在年波贡嘎6114米（6098米）的顶峰。

笔者对这张照片的具体位置用谷歌地球做了模拟，并发现了一个不支持它是在年波贡嘎顶峰拍摄的证据：日乌且峰（RIUC，6376米）的出现（左侧红圈内）。现有的地形高程模型均表明，日乌且峰在年波贡嘎6114米点不可见；反过来，站在日乌且峰顶也看不到年波贡嘎的真顶，不过，站在日乌且峰顶却可以观察到6040米卫峰。这个证据支持了M队到达的位置未越过6040米点的猜测。

然而，地形模拟有着许多误差。现有的公开DEM数据，无论是来自哪颗卫星，其精确度在地形起伏剧烈地区不会优于100米上下。这其中刃脊和角峰地形的塌陷尤其严重。鉴于这种可能的误差会造成的误导，笔者找来2017年詹金斯（Mark Jenkins）登顶年波贡嘎主峰时拍摄的登顶照，试图比较与这次登顶照的差异：

图中可见：①年波贡嘎顶峰是一个非常宽大的平台面；②背后贡嘎南壁的一些地形特征之间视觉位置比较远，指示照片拍摄于更南方的点位。③贡嘎的西北山脊视觉上被西南山脊6418峰遮挡；其上的悬冰川距离6418峰更远，指示詹金斯的拍摄位置比M队拍摄位置更高、更偏南。以及④日乌且峰的缺失（不能完全排除是由于云层遮挡）。

对比M队登顶视频，贡嘎南壁地形特征视觉上挤压较为明显，指示拍摄位置偏北；同时，有不少未明确主张拍摄于顶峰的影像记录都表明，在拍摄地点看得到比詹金斯视角更加完整的贡嘎西北山脊天际线。

综上，M队拍摄的影像信息表明，其最终停止攀登的位置很可能并不是年波贡嘎主峰，而是在主峰更靠北侧、高度更低的一个地点。且此地与主峰顶尚有相当一段距离，相距在500米以上。

三、结论

综上，现有的影像和文字证据均指向如下事实：M队如若确实登顶过一个高点，则此高点实则很有可能是年波贡嘎6040米卫峰，并不是6098（6114米）主峰。6040卫峰位于6098（6114米）主峰北西方向约1公里处，较主峰低58米，独立性不佳，地形突起度仅50±10米，为附着在年波贡嘎6098（6114米）主峰山体上的小卫峰。鉴于M队报告中对6040米峰也缺乏确凿的登顶证据，本报告建议严谨的山峰资料整理者审慎看待此次所宣传和涉及任何登顶的真实性；同时，建议M队在其所有攀登报告、影像和宣传文字中以醒目方式强调所登为年波贡嘎卫峰，以免读者、观众和整理者误会。由此，笔者在贡嘎数据库中暂时撤销了此次登顶，改记为年波贡嘎6040米卫峰的首次登顶。尽管这一结论同样缺乏直接证据，但笔者认为，M队在距离上确实进入过距6040卫峰相当近的范围内，到顶没有难度。

在这里，笔者不欲无端推断M队四名攀登者可能认错山头的原因。但是，有一点客观事实是得强调的：对于任何登顶了6040米峰的攀登者而言，6098米（6114米）主峰将出现在从北脊上来的所有攀登者的正前方，主峰与卫峰间58米的高差无疑也明显可见；而这在M队此前的报告中完全没有提及，其释出的所有顶峰影像均避开了该方向。

无论如何，对于攀登者而言，推翻本结论的方法很简单：贴出一张年波贡嘎顶峰南向拍摄的照片。这张照片上若不见更高山峰，就能瞬间击垮本报告中的所有推断性结论，证实M队所登为年波贡嘎真顶。

2023-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