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丁未完成

稻城亚丁，位于四川省甘孜州稻城县香格里拉镇亚丁村，多年前就因电影取景在文旅界出圈，更因其多彩的秋景和海子号称川西徒步“天花板”。

去亚丁的交通有三种：一是川进。每天早上六点半有班车从成都新南门车站出发，车程十四小时车费300元；二是滇进。从丽江或香格里拉坐大巴，车程六小时车费150元；三是直飞亚丁机场后打车两小时，车费100元。

亚丁景区内徒步线路分长短两条：长线是绕亚丁三神山（仙乃日、央迈勇、夏诺多吉）徒步一圈，全程约70公里，常规需6-7天，被称为亚丁大转；短线则是一百多年前的英国探险家探索亚丁的足迹：如今以他名字命名的洛克线。

图：大转山线路实际上是包括洛克线的

我和队友原本订了直飞亚丁的机票。出发前一周才接到航班取消的通知，只好临时改变行程。先坐通宵卧铺到成都，在新南门附近住一晚。第二天黎明又起床赶大巴，沿着318国道颠簸了十几个小时，晚上九点才到亚丁。或许正是这般舟车劳顿，导致了之后的状况百出。

Day 1：圣水门-波拥措  高山上的人性

由于今年甘孜州在国庆节前发布了景区禁止穿越的文件，并组织大批警力在长假期间对徒步人员进行强制劝返，一时间人心惶惶。驴友们都不敢走传统起点冲古寺，纷纷另辟蹊径从圣水门抄小路进山。我之前在网上约的两拨人为了避开景区工作人员，也都选择清早六点半就出发赶路。我和队友商量之后还是秉承吃好睡饱才有力气玩的原则睡到自然醒，吃饱了早餐才不慌不忙前往景区。

从镇上打车到售票处只要十分钟，但从售票处坐观光车到游客中心（扎崩灌）却要一小时。在景区门口背着大包小包的我俩确实引起了工作人员的注意，但仅仅是口头提醒了一下并未强制阻拦。为了稳妥起见，我们还是决定跟随前辈的脚步从圣水门小路进山。

坐电瓶车到达圣水门已经是中午。我和队友担心被发现，下了电瓶车就顺着小路迅速往林子里钻。也许是这几天走的人多，马帮踩出来的路非常明显，几乎不用看轨迹。天气也很棒，越往上秋意越浓，蓝天下层林尽染，叠翠流金。队友说叶子要是再黄一点就完美了，我说万物不可能皆备于你我，当下看到的就是最好的。

图：仙乃日的背面

路上遇到一拨下撤的商业队，带队向导说他收到消息：今天半夜景区要派工作人员去波拥错营地劝返游客，让我们别浪费体力趁早下山。我笑着谢过他，继续往上走。

图：近观十八罗汉

湖边搭着五颜六色的帐篷，卸下包袱的驮马们在湖边悠闲地吃着草。商业队硕大的星空帐篷里播放着劲爆舞曲，里面的游客边吸氧边摇摆着身体，震耳欲聋的音乐盖过了门口两台发电机的轰鸣声。

可能是没来得及适应高海拔，队友状态一直不太好，说身上很冷，头也晕，眼看着天色已晚，我拿过她的背包一路小跑到湖边开始扎营。等我扎好帐篷煮上饭，她才无精打采地走到跟前，顾不上欣赏日落就径直钻进睡袋里休息了。我怕她失温，赶紧烧了热水灌满四个矿泉水瓶，用袜子包着塞进她睡袋里。

我笑着摇摇头，告诉他即便真的劝返也不可能大半夜来，黑灯瞎火的总不可能把我们帐篷掀了。可他们还是决定凌晨两点跟商业队一起拔营出发，我笑笑说那就明天晚上下个营地见。

吃饱了肚子，拉开帐篷发现队友还在睡袋里哼哼唧唧说头疼，我给她测了血氧85，摸了摸手脚也是热乎的，我硬拉着她起来喝了几口稀饭，告诉她吃饱了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到了半夜队友突然开始说胡话，一会把睡袋拉开说好热，一会嚷嚷着高反要死了，逼着我给她找氧气。我只能披着衣服钻出帐篷去化缘。先问了旁边帐篷的大哥，大哥说重装走线的谁带那玩意，叫我去商业队试试：“他们有制氧机！”

我厚着脸皮走到星空帐篷边，还没开口就听见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这么晚了吵什么吵！不让人睡觉了啊？”

我连忙道歉，说队友高反状态很危险，能不能借点氧气救急。

“不行！我们自己的氧气也不够用！”男子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打了个寒战，裹紧了冲锋衣说明天一早我就下山买来还给你们。

“我们是自制的高纯度氧，你买不到的！”还是那个男子的声音。

我沉默了几秒钟说就吸两口缓解下行不行，真是没办法要救命啊。

男子明显不耐烦了：“一口也不行，我们不吸氧都睡不着觉！”接着传来女人细碎的上海话，似乎在责怪我吵到了他们。

又一阵寒风吹来，我冻得受不了，只能回到帐篷里。

这时旁边的帐篷的灯亮了，里面钻出来的男人手里拿着医药包：“让我看看她，我是医生。”

男人蹲在帐篷旁给队友号脉，询问她呼吸是否困难，是否头疼，然后告诉我可以排除肺水肿和缺氧：“应该是发烧导致的神志不清，但保险起见最好是不停地跟她说话，以排除脑水肿的可能。”男人说着打开医药包拿出两颗药丸：“这是退烧的，这是利尿的，让她多喝水加快代谢，有事随时叫我！”

这时候又过来一个藏民向导，边打着哈欠边给队友测血氧：“血氧87，比我还高，还吸啥氧？赶紧睡觉！”

谢过他们，我不敢怠慢，强撑着陪队友聊天解闷。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药物起了效，队友已经不再胡言乱语，我悬着的心放下一半。等她的呼吸均匀下来，我才发现自己没穿袜子脚趾头都冻僵了。赶紧爬起来去湖边烧了两壶水装好扔进睡袋，开始有热量从脚上传来，传遍全身，最后温暖了整个睡袋。

凌晨两点，周围的帐篷都亮了起来，我听见人们起床收拾东西的声音，不断有马蹄从帐篷边踏过，叮叮当当的马脖铃声也越来越远，最后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没过多久，迷糊中又听到驮马的脖铃声，是从上山的方向传来的。铃声越来越近，路过帐篷边还有人喊：“别睡啦，要天亮咯！”

队友被吵醒，小声问我是不是真来赶人了。我说放心睡你的觉，他们只要不把帐篷给掀了，我绝不会离开温暖的睡袋。

五点半，帐篷外开始发白，我被手表设置的的日出闹铃吵醒，钻出来发现外帐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不远处拴着几匹马，几个女藏民蜷缩在一块大石头下相互依偎着取暖。

图：女孩子们就在这块石头下依偎到天亮

“你们是景区的工作人员吗？”我走过去问：“大半夜的过来干嘛？”

“来劝你回去的。”一个年轻的姑娘戴着口罩和围巾，只露出笑眯眯的眼睛，弯弯的睫毛上结满了冰霜：“不是说有好几个商业队吗？怎么就你一个啦？其他人都走了吗？”

“是的，本来好几十个人呢，收到消息都吓得半夜爬起来跑路了！”我也笑着说：“你们几点钟出发的？就这么几个姑娘怎么劝返我们呀，男人们呢？”

“两点半出发，牵着马走不快，三个小时才到这里。”姑娘裹紧身上的毯子笑得更开心了：“其实不会劝返的啦，我们是陪领导上来检查工作的，说劝返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嘛。”

“领导？领导人呢？”我看着瑟瑟发抖的姑娘，开始怜香惜玉起来。

“在那边拍日出呢！”姑娘抬起头朝远处使了个眼色。果然湖边站着几个拿长枪短炮的男人，旁边摆着三脚架，头顶上还飞着无人机。

我赶紧回帐篷里叫队友起来看日出，她睡得正香，哼哼了几声不愿意起来。我顾不上等她，从睡袋里拿出手机跑到对面的湖边，东方既白，太阳还未升起，雪白的央迈勇雪山泛着红光，倒映在如镜的湖面上。

我做好早餐，队友终于起来了，喝了两碗粥精神焕发问我还要不要继续走。我已经被她吓破了胆，摇着头告诉她前面还有六天的无人区行程，中途要是再出现突发情况连救援都来不及。她有点不甘心就这么回去，我让她试着爬一个小土坡，她撑着登山杖爬到一半，回来后气喘吁吁地说咱们还是下撤吧。

图：路边被冻住的水面

下撤的路上，我们没有遇到任何其它的团队，可能大家都被劝返的消息劝返了。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我也不甘心就这样结束旅程，决定先回亚丁村住下，休整后去景区逛逛。队友这时候又开始半死不活，走几步歇一会，下午两点才回到亚丁村的客栈。两人扔下背包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发现外面都黑透了。

图：亚丁村一角

回到景区就有必要科普一下常规游览的三条线：环仙乃日圣山的“观音慈悲线”、观央迈勇圣山和夏诺多吉圣山的“文殊智慧线”；观牛奶海和五色海的“金刚挑战线”。

图：三条线景区给出的游玩建议是两天。

之前光想着走大环线没做景区的功课，第二天睡到自然醒后十点钟才赶到冲古寺。路上遇到的游客看我们背着大包小包，纷纷问我们是走短线还是长线。听得我心里直纳闷：“难不成大家都是组团来户外的？”后来跟在一个导游后面听了半晌才明白原来他们说的是慈悲线和挑战线。

沿着慈悲线走到珍珠海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一个帮我们拍照的姑娘说她昨天走长线花了八个小时：“山上的检查站中午两点就不放人过去了，你们现在去肯定来不及的。”我心想若是回客栈这一整天就浪费了。于是拉着队友一路跑回车站，坐电瓶车到冲古草甸，沿着马帮的小路往牛奶海赶。

其实这条被景区命名为：“金刚挑战线”的游览线路只有不到四公里，但由于海拔上升高且快（4300到4700），让很多初上高原的游客难以适应，沿途随处可见抱着氧气瓶坐在地上大口吸氧续命的游客。途中处处是风景，生态也保护得不错，成群的岩羊和野鸡似乎知道自己保护动物的身份，随你怎么拍照都不躲开。

图：路边的岩羊

我们都听腻了小马过河的故事，但为了在太阳下山前多欣赏下风景，还是放弃休息快速赶路。

半小时走到牛奶海，粉蓝色的心形湖泊边聚集着蚂蚁般的游客，我爬上湖边的小山坡，贪婪地找没人的角度取景拍照。不一会真有工作人员过来清场，我们只能胡乱拍了几张照，恋恋不舍地往五色海爬。

图：牛奶海（航拍才可以看出心形）

或许是群山的遮挡了光线，我总觉得五色海的蓝色过于深邃，远不如牛奶海粉粉的好看。但此时这边的工作人员也开始扯着喇叭清场，我和队友无心拍照，只能跟着他们下山，心里还念念不忘美白粉嫩的牛奶海。

图：五色海

图：下山途中的风景美不胜收

“你们不强制劝返嘛？”我问拿着喇叭的小哥。

“没办法强制啊，只能提醒一下！”小哥一脸无奈：“好多徒步穿越过来的还在上面过夜呢！”

“那你先走吧，我们身份证丢了得回去找找。”我和队友对视一眼也掉头往回走。小哥无奈地摇摇头：“注意安全，景区最后一班摆渡车七点发车！”。

我们几乎是一路小跑奔向牛奶海，但还是追不上太阳落山的速度，回到湖边时肤白貌美的牛奶海变成了一潭黯淡无光的死水。我不甘心地环湖一周，想换个角度追光，结果还是无功而返：旅途中，人世间，有些美一旦错过就不再。

从牛奶海返回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了，我和队友在夜色中下到山脚，远远地看到最后一辆景区电瓶车打着双闪开走。

图：景区关闭后翻围墙的队友

“看来今晚要走夜路了。”我从包里取出头灯戴上问队友要不要吃点东西。

队友说她不饿，就是有点冷，我急忙拿了些巧克力给她，又逼着她把羽绒服穿上。头灯的光照到路边的草地里，反射出无数对闪亮的眼睛：牧场的牦牛们也回家了。

我看到路边的牧民房里亮着灯，走进去问能不能借宿，屋里的正在做饭的大姐笑着说五百一晚，我说有点贵。大姐立马改口说刚和你开玩笑的，其实我们不能接待游客。

月亮升起来了，弯弯地挂在央迈勇雪山的尖尖上，队友说今晚的星空好美，半夜一定要起来拍银河。我看了下轨迹，徒步回亚丁村得三个多小时。虽然包里食物药品充足，也带了气罐和炉子。但前天晚上的状况还是让我心有余悸，于是带她沿着景区公路边走边找有光的调度站，看能不能化到缘。

图：月色下的央迈勇雪山

队友问我这姑娘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我说出来户外都是有个性的灵魂。

继续往前走到一个调度站，里面亮着灯但拉着窗帘，我敲了敲门，传来一个女人的藏语吼声。我连忙说抱歉打扰了我们只想讨点水喝。女人又吼一句，把我吓跑了。

看着我惊魂未定的表情，队友连忙说她不渴。我说水都被你喝了，我渴，待会实在不行就多走点路去溪边打水。又走了十几分钟来到第二个调度站。这里也亮着灯但没拉窗帘。沙发上坐着个男人，听了我们的来意，男人连忙打开门让我们进屋烤火，又往炉子上的水壶里加了些水。

我到墙角边放着几版油画，画里的山水正是我们去过的几个景点，我是画盲看不懂水平高下，学过建筑的队友却不住地赞叹。

“景区要搞个展览馆，邀请我来弄几幅画。我白天进山采风，晚上就住这里。”男人边给我们倒水边解释说这些是他的作品：“你们要是再晚来一会我就熄灯了。”我这时候才想起问他的名字。

“我姓王，你们可以叫我王老师。”

图：角落里的画作

听说我们走了一整天路，王老师拿来他的大衣和毯子，说你们要是不介意可以睡客厅的沙发，反正开着电炉子也不冷。我本还想推辞一下，可饱暖思困意，吃饱了泡面，烤着温暖的火炉，残存的斗志瞬间转化为浓浓困意。队友倒是毫不客气，迅速拿出铝箔救生毯把自己裹成了木乃伊摆在沙发上接受供奉。我担心她着凉，硬撑着守到大半夜，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才蹑手蹑脚地出去拍了几张星空，回来就失眠了，几乎睁着眼睛到天亮。

图：沙发上的法老

清晨五点，半睡半醒间听到第一辆景区电瓶车从窗外驶过，拉开窗帘看到央迈勇雪山上的粉色正在变红，眼看就要出日照金山。我连忙爬起来拿手机出去拍延时摄影。

固定好手机，我去溪边给屋里的水桶打满水，又煮好了两包面才叫队友起床看日出。这时候王老师也起来了，我心怀感激地邀请他一起吃乞丐版早餐，他笑着说自己在景区食堂吃得比这个好，叫我们临走时把钥匙藏在门口的玛尼堆里就行。

王老师进山采风了，我们原本想追着过去，结果走到一半他来电话说自己昨晚没睡好，晕晕乎乎带错了画板，干脆回宿舍补觉了，我满怀愧疚，却只能就此别过。

沿着昨天的路走到贡嘎措打算拍仙乃日雪山倒影，结果发现已经被大批游客攻陷。队友问我还想不想再去看看牛奶海。我看了看食物只剩下一包河粉，昨晚又没怎么休息，还是沿着智慧线原路返回吧。

图：贡嘎措的倒影

归途风景自不待言，只是途中突然响起的几个电话让我手忙脚乱地坐在草地上临时办公、打卡、考试...有信号的地方就有工作,突然很羡慕路边大口吃草的骡子和马儿，至少它们卸下马鞍和驮包之后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

走走拍拍，晚上七点终于回到客栈。吃饭时发现有个戴毛线帽的小伙子神采飞扬地和用餐的游客们讲解着景区的知识。我心想这八成是跑过来推销天珠蜜蜡藏区神药的大忽悠。直到听他说出几个不为人知的野景点，我才忍不住过去和他聊了起来。

小伙子叫巴布，退伍后游历了半个中国，最后因为喜欢亚丁留了下来，平时帮着客栈做做义工招呼下客人，顺带给自己直播平台引流。巴布对景区周边的大小景点都了如指掌，听说我们已经转完三条线，他推荐了另外三个小众景点：冰湖、扎格措和青蛙海。我研究了他手机上的照片后打算先去前面两个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