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游记｜我的身上开始长出故乡

作者：枝别 7808人关注 2023-12-22 15:50

起始

身在故乡的人会有乡愁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即便身在异乡，也没有乡愁，故乡无非是一个名字一段往事，我已在另外的地方展开新的人生，故乡遥远而模糊，就无从谈起乡愁。
乡愁是什么时候才有的呢？大概是一个人在雪夜里走了很久，逐渐长成大人模样后，乡愁才渐渐有了样子，人在人的身上才开始长出了故乡。

回到故乡

今年八月，我第一次以不是一个归来游子的视角回到家乡，我借着工作出差的机会回到哈尔滨。在此之前，我已经有一年半没有回过故乡，这个时间并不长，但对我来说意味着我第一次没有在家乡过春节，第一次一个冬天我没有见到故乡的雪。
去程的火车上，车子一驶出山海关，便是一望无际的东北平原和低矮的白云，空气格外清透。人的眼睛如果触达这样的风景，心情便不能不豁然开朗。我在车窗前按掉两千次快门，仿佛是一个以东北作为梦想的旅游之地的旅行者第一次抵达这个地方。

尽管哈尔滨不是故乡，但人如果从异乡归来，会觉得这片黑土处处都是她的家乡。
我的故乡在更北一点的一个叫做绥化的小城，站在哈尔滨呼兰区这个坐标之上，我的故乡仅仅在一百公里之外，那么此刻吹过我耳畔的风也是从家乡吹过来的。
八月的哈尔滨有种非常迷人的味道，天气不是很热，尽管阳光非常耀眼，烤在后背上滚滚的热，但一有风吹过，便能感到丝丝凉爽。这感受到傍晚更为明显，随便找一家烧烤店，撸两个大串，喝两瓶啤酒，那沁人心脾的凉爽便是由内而外的。

呼兰河口湿地公园

我们要在呼兰河口湿地公园举办一场露营节的活动，在这期间我高密度地接触着故乡的人，听着他们浓重的东北口音，和我再熟悉不过的说话方式，以及那种浑然天成的幽默。哪怕我们初次见面，也不觉得陌生，只要一句乡音，就立刻可以拉近我们的距离，他们亲切地叫我的名字，喊着我和他们一起吃饭。而且，我知道，那绝不是客套。
如果网络上一直盛传着东北人的自来熟和热情，也许有夸张的部分，但也绝对是基于普遍的事实之上而做的创作。他们拒绝虚伪的客套，更不屑于假装的友好，他们不让别人把话掉在地上，是因为他们有将心比心的善意，更有一股脑的热情和精力。再不济，你可以当他们是在练嘴皮子。
活动开幕日当天，有一辆房车陷进了沙土地里，但现场没有拖车可以立即将房车拖走，其他的小车也不具备这样的运力，游客很是着急，甚至口出不逊。在周围露营的大哥大姐见到后，立刻招呼着其他人一起过来帮忙推车，但车轮在沙坑里原地打了个转又停下，于是更多的人过来了，大家喊着口号互相加劲儿，一次又一次，终于，车轮仿佛终于执拗不过这些人的热心，乖乖地从沙坑里转了出来。车子出来后，人群里一阵欢呼，但很快散开又重新回到他们的露营位上唱起歌喝起酒来。
有一晚工作结束后我们去压马路，路过一个小园儿里的那种柿子摊儿，我问大叔柿子咋卖的，大叔说太晚了，收账了，不卖了，你想吃你就拿几个，我们推脱不过，吃上了没花钱的好多年没吃过的家乡的柿子。那时候我没有反应过来，并不觉得稀奇，现在想起，那几乎是在故乡才特有的一种现象，那种不计利益得失的人与人之间的热情，敦厚，是在北京多年的我早已遗忘了的。故乡究竟是什么，也许正是身处其中的浑然不觉。

萧红的呼兰河

这场活动的举办地位于呼兰河口湿地公园，这个呼兰河便是著名的《呼兰河传》里的呼兰河，是萧红的呼兰河。在故乡那么多年，我有很多次想要去到萧红的故乡去看一看，但都没有找到机会，这一次借着工作机会来到呼兰河，仿佛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萧红故居

呼兰河口湿地公园

呼兰河位黑龙江支流松花江的支流，源出小兴安岭，上游克音河、努敏河等支流汇合后成为呼兰河。呼兰河河口的呼兰区（当时为呼兰县）就是萧红的故乡，她在《呼兰河传》里曾这样描写呼兰河：呼兰河就是这样的小城，这小城并不怎么繁华，只有两条大街，一条从南到北，一条从东到西。在这小城里，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呼兰河口湿地公园

1911年6月，萧红出生在这里，长在一个还算殷实的家庭，9岁时，母亲离世，随后父亲再娶，继母的冷漠与父亲的专横从此让她度过了一个充满恐惧和忧虑的少年时期，直到19岁最终逃离家乡。但逃离家乡并不是幸福的开始，反而更像一个被诅咒了的噩梦，从此她颠沛流离于哈尔滨、青岛、上海、武汉、香港、东京等地，居无定所、食不果腹。但她靠着她的文字描绘家乡的一景一物，在母亲离世至19岁离家的那段晦暗的日子里，幸好还有祖父陪着她，爱护着她，让她心里依然存有着憧憬爱的能力，哪怕后来有很多人辜负她，好像都没有磨灭掉她对人世的爱与希望。

呼兰河口湿地公园

萧红故居为清末传统八旗式宅院，青砖青瓦，土木结构，是典型的带有满族风格的北方民居。故居分东西两个院落，东院为萧红自己家使用，大门南开，两院共有房舍30间，东院8间，西院22间。东院五间房后有一近2000平方米的菜园，即萧红在小说里所说的后花园。西院是租给房户使用的，萧红就是在这里认识了那些后来被她写进小说里的悲苦的人们。

萧红故居

进门处有一座2米高汉白玉的萧红塑像，后花园有一处萧红和祖父一起玩耍的雕像，让人一瞬就能想起她描绘的她的童年，让人想要摸摸她的头。

萧红故居

萧红只活到31岁，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她更广阔的写作生涯还没有开始，但她以她极具才华的笔力和思想先后出版了《呼兰河传》、《生死场》、《商市街》等作品，描绘着呼兰城里的人与物，这也在如今赋予了呼兰河不一样的意义。

萧红故居

在哈尔滨的那些天，我每天都要去到呼兰河畔。呼兰河就在脚下，我想象着一百年前，萧红也许也曾伫立在此处，怀着她年少的郁结的心事，这片河水也许在某种程度上给了她继续生活下去的希望。哪怕那后来所谓的希望也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幸福。但当晚风吹过呼兰河，当夕阳映照在呼兰河之上形成一片金黄的倒影，年少的萧红一定也曾是快乐着的。

初秋请到哈尔滨来看云

初秋的哈尔滨实在让人流连忘返，即便身为东北人，童年时见过太多次故乡的秋天，但仍会在时隔多年后再次见到时感到欣喜异常。

呼兰河口湿地公园

在东北，只要时节上一立了秋，立刻会感受到周遭的空气开始变得不再一样，天空更高了，云彩厚厚的，空气更加通透了，如果东北的冷是一种味道，那么东北的秋也有一种味道，那味道让人感到神清气爽，更为重要的，让身在故乡的我，感到幸福。
小时候一到秋天稻子抽穗的时候，我便被爸爸派到池埂上用欻撞击出声音以吓退飞鸟，那时候，广袤的稻田里没有人，一片金黄，湛蓝的天空铺在我的头顶之上，大朵大朵的白云飘来飘去，仿佛是我的玩伴。那清脆的欻击声一声一声吓走了准备落下叨食稻穗的飞鸟。我在池埂上百无聊赖，想象着那白云之上也许真有神仙，而神仙在玩着变幻云彩的游戏。

呼兰河口湿地公园

人说，人只要一离开故乡，故乡对那个人来说，从此以后就只有冬天，再无春夏。每年冬天都回到故乡过年，但故乡的秋天已经是太久未见，久到当此刻我望着呼兰河畔上的大朵大朵的白云被美得惊叫连连的时候，我不曾忆起童年时我见过无数次这样的云。

那云仿佛是拔地而起，而在那遥远的地面之上，正有一个云彩加工厂在源源不断地生产云彩，不然怎么至于那云彩如此的又厚又大，卖相十足？你远远地看着那些云，心里就会产生一个想法，这云到底能不能卖给我？我能不能把那云带走？

呼兰河口湿地公园

和我们一道来哈尔滨出差的一个外地姐姐感慨于哈尔滨初秋的天气，她说，你们这里空气这么好，夏天也不热，哪哪看起来都很开阔，为什么还要往外面跑呢？我一时哑口，支吾着说：大概是因为我们这里冬天太冷了吧，就总喜欢往温暖的地方去。

回到有雪的北方

也许是因为很久没有回到故乡，也许是初秋的没有大雪的故乡还无法完全消弭一个东北人的思念，一进了冬天天冷下来后，我开始变得格外想家，尽管几个月前我刚刚走过故乡的山水。
天一冷，想家就变得特别具体，想念北山厚厚的积雪，想念漫天大雪时我们坐在家里穿着半袖吃着冰棍，想念结冰的湖面我们在上面在打出溜滑，想念每一道东北菜，尤其想念血肠，那个我从前不怎么爱吃的东北菜，如今成了想家的第一道大菜。这很像一种返祖，人在不断地长大后，会越来越接近她的故乡，她身体里的记忆会开始不断地复苏，她将越来越带着她故乡的地域特点行走在人群之中，故乡也渐渐地开始长在她的身上。

长春

于是我和南方的小伙伴相约一起回到东北看雪。那是一段比起以往不太紧密的旅程，让我得以可以更好地感受东北的风物。
第一天时，我先行抵达了长春，站外正在飘着毛毛细雪，一开始不觉得冷，但很快刺骨的寒风打透衣物，暴露在外边的手开始感到僵硬，我迅速打上一辆车去往目的地。
一年多前，改编自梁晓声同名小说的《人世间》播出，收视火爆，电视剧里所描述的便是一个东北家庭以及周遭人物的命运变迁，故事原型出自哈尔滨，但取景拍摄在长春。我喜欢那些破旧的房屋和代表着过去岁月的景象，于是到长春的第一站便是去往那里。
这原本是一片棚户区和工厂，涉及面积较大，至今仍然废弃在这里，没有进行拆迁重建。这样的地方没有游客，雪花仍在飘着，三三两两的行人穿着厚厚的衣服走过，我穿过胡同进入更深的院子，没有人，我原以为这里已没有人居住，但房子里传出打麻将的声音。冰溜子挂在低矮的房檐上，积雪压在房前堆积的杂物上，我试图将这样的景象和人世间的场景重合，渴望以眼前之景穿越过去之时，恍惚间，想起的却是东北曾经的富庶与繁华。如今世事变迁，在漫天的飞雪之上，面对眼前这苍凉破败的景象，我只觉得我更爱了我的东北。

长春

在这光字片之外，长春还有多处伪满洲国时期遗留的建筑，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地之一。
在“光字片”转了一个多小时后，身体更冷了，手已经不听使唤，我紧急打上一辆车，大哥问我去哪，我说我还没想好去哪，我实在太冷了。我指给大哥我要去看的众多建筑，大哥热心地帮我计划路线，还说出了好多我在攻略里都没有看到的建筑。路过一处建筑时，大哥说你可以下去拍，我等你。他说他小时候这样的建筑更多，他们上学放学就从这些建筑间穿过，但后来城市拆拆建建这样的建筑已经很少了，很是可惜。大哥就这样带着我到一个地方停下来让我去拍照再继续出发去一个新的目的地，他当然没有义务这样做，我只是打了一辆车，而不是找一个向导，但事实是，大哥已经成为一个向导。他带我看了很多建筑，且路线计划非常合理，顺路，他如数家珍般地念叨着那些建筑，清晰地知道它们的地点，如何去往一个又一个新的目的地，他没有不耐烦，最后反而是我太不好意思了。

长春

窗外还在飘着雪花，天非常冷，加上我的镜头拍建筑很受局限，最后很多个建筑我没有下去拍，同时也是希望尽快结束这趟车，而不要耽误大哥太长的时间。终于大哥在带我转了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到达了比较集中的伪满八大部的建筑群，这些建筑群相距都较近，我可以步行去参观。我用力地道谢，询问大哥车费，大哥说你就给我50块钱吧，我心里有一个更高的价位想要给他，但在他说出50块钱之后，我无法再更换成别的数字。只是一劲地道谢，并加了微信，希望后面可以带着更合适的拍摄建筑的设备再来长春，那时候再请大哥真的当我一天的向导。

长春

如今这些职能机关大楼为现代公共所用，或为医院，或为学校。走在长春的街头，你可以很快判断出哪些是伪满洲国时期的建筑，哪些是后来兴建的，当时日本侵略的野心如此之大，他们的建筑以「兴亚式」建筑之名立于长春，往往是在西方式建筑之上再加上一个东方式建筑的屋顶，但两者融合地极为生硬，建筑看起来也很不伦不类。这种建筑风格随着日本统治结束而消失。如今留在长春的四十多处「兴亚式」建筑更像是一种历史的警醒，当你面向这些建筑之时，那呼啸着的日本残暴的侵略史实的风便吹过耳畔，它告诉你：勿忘历史，吾辈自强。

伪满八大部是伪满洲国的八大统治机构。1931年9月18日，日本帝国主义在沈阳城外发动“九一八”事变，并在之后侵占我国东北全境。1932年，日本扶植已经退位的清朝末代皇帝溥仪为“伪满洲国执政”，溥仪在长春宣布就职，并将这里更名为“新京”，作为伪满洲国的首都。伪满洲国建立后，日本帝国主义在长春建立起一套政权体系，其中最核心的就是伪满“八大部”。它指的是下辖于伪满国务院的八个职能机关，包括军事部、经济部、司法部、交通部、兴农部、文教部、外交部和民生部。

长春

到北方的边境去

离开长春，去往延吉，和很多年没有见过面的老朋友在车站匆匆见了一面，她提来一大兜的零食，仿佛我要坐上30个小时的火车，但长春到延吉的高铁只需两个小时，那些零食直到我回到北京几天后的现在，仍然没有吃完。
大概是由于长春持续的雪天，长春去往延吉的最后两班高铁被取消，从宁波飞往长春的小伙伴不得不找了一辆顺风车前来延吉。直到夜里一点，我们才终于在酒店汇合。
酒店对面便是延吉有名的早市东方水上市场。一早六点钟，我们裹好衣服便去了早市，但延吉要比长春暖和得多，事实上，长春是此次东北之行里最冷的地方，连后来的长白山都没有长春冷。

长春

当一个早市成为游客到一个城市必须要去打卡的地方，这个早市也许某种意义上已经失去了它本来的面目，但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推开早市厚厚的棉布门，映入眼帘的是乌泱乌泱的年轻人，当然我们也在其中。过去这里的景象一定更加地充满烟火气，在故乡的时候，我也曾起大早去我们的早市为吃一口热乎的牛肉板面，那板面香的，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样的早市充斥着当地人的你来我往，插科打诨，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早市。眼前的早市仍然热气腾腾的，为招揽游客，摊主们也使出了浑身解数，我们尝了尝《请回答1988》里阿泽爸爸生病时善宇妈妈给他买的小鱼饼，我以为小鱼饼至少应该是鱼肉做的，因为阿泽爸爸看起来吃得那么香，但小鱼饼只是一个长着小鱼形状的面饼，还不如我爸烙的发面饼好吃。

延吉

逛过早市在那里胡乱吃了些早餐后，我们的延吉之旅似乎才刚刚开始，但越来越懒惰的两个人几乎没有做另外的延吉攻略，只隐约记得来到这里还要去边境看一看。那个有名的延边大学网红墙要到晚上看才有点味道，但实际上，晚上看也就那么回事。

延边大学网红墙

我们决定去延边大学转一转，上了车，和司机师傅攀谈起来，他说：延边大学不开啊，过去开，但去的人太多了，影响人家了，就不开了。我们只好直接转道，去了朝鲜民族园外的那条街，有很多人去朝鲜民族园换上朝鲜族服装拍照，然而我们对此不感兴趣。我们“悠闲”在街上闲逛，有一点点冷，但足以抵抗，从前特种兵一样的一刻也不停歇的旅行到了东北似乎不再应验了，我们好像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闲逛。

中国朝鲜民俗园

( 本文作者 : 枝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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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锟斤拷锟斤拷要锟斤拷录锟斤拷趴锟斤拷曰锟斤拷锟� 登录 | 注册 |

湘E我反对回复

这故乡长的真漂亮。

发表于：2024-1-4 15:01
龙腾九洲回复

当然绥化也没去过

发表于：2023-12-26 18:48
- 枝别：意外的收获是，我在山坡上随手捡到一个松树枝，拿在手里左右地摇摆玩耍，最终我决定要把它带回北京，而现在它已经插在了我从河南禹州背回来的花瓶里。二道白河镇
龙腾九洲回复

图们没去过，珲春也没去个，其他都去看了

发表于：2023-12-26 1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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