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获得的历史性荣誉与远在百里的陌生人性命之间，你会如何选择？
1月26日，一支正处在K2海拔6400米的波兰攀登队，果断放弃了前者。他们放弃的，是终结人类冬季攀登最后一座8000+雪峰——K2的机会。
这次转身，造就了一场过程曲折的跨国救援，也牵出了一座被忽视已久的冬季攀登帝国。
因巴基斯坦政府需要资金上的担保，才能批准直升机展开救援，故Tomek的朋友以其名义在FB上发起了紧急众筹。
此时，远在178公里（111英里）外的K2上，四名已经在?esen山脊C2营地（海拔约6400米）呆了几晚的波兰登山者，成为了唯一的救援希望。
178公里外的唯一援手
就在粉丝们等待进一步消息时，托马兹与伊丽莎白再也没有了音讯，
失联后，登山界开始行动。他们的大本营队伍和当地的后勤组织者开始要求直升机救援。
但众所周知在巴基斯坦，没有现金就没有救援。最终，波兰外交部出面表示将保证所有救援费用，金钱问题立即被消除。（信息来源：《南伽帕尔巴特峰上的非凡救援》，作者小迪）
钱的问题解决了，但另一个更严酷的难题出现了：能够在海拔7000米以上实施救援的人，在哪里？
此时，与托马兹差不多时间前往喜马拉雅尝试冬攀K2的一支波兰登山队，成为唯一能够实现救援计划的人。然而，此时队伍已经抵达了C2营地。若选择前往救援，往返的时间与消耗，几乎意味着今年K2冬攀的希望所剩无几。
意外又不意外，当听到K2大本营传来的救援计划后，四名波兰登山者毫不犹豫暂停了上升，很快回撤至BC，搭乘直升机飞往远在178公里外的南迦帕尔巴特。
为了不耽误一分钟，波兰登山者们摸着黑，顶着风，以每小时166米的速度，历经7个半小时爬升了近1250米，最终在午夜分找到了靠近C3营地附近，已经48小时没有进食喝水，且有脚趾冻伤的伊丽莎白。
社交网路上即时发回的救援情况。
被救后的伊丽莎白，立即告知了救援队自己与托马兹经历的情况：
（他）出现了冻疮、雪盲、昏迷不醒。
（我）试图将他带到7280处，将他安顿在帐篷内......但当厚厚的云层开始盖住南迦帕尔巴特的山峰，并开始起风时，（我）知道是时候离开在帐篷里的Tomek。（信息来源：《南伽帕尔巴特峰上的非凡救援》，作者小迪）
伊丽莎白是足够幸运的，因为当救援队尝试再次前往C4营地营救托马兹时，天气变坏了，风力强到直升机无法起飞。最后，K2波兰登山队无奈决定，放弃对波兰托马兹的搜救。
托马兹被证实永远躺在了南伽帕尔巴特峰的怀抱中。
整场救援中，出现最多的是两个字：波兰。不论是波兰登山者的义无反顾，还是波兰政府的及时担保，亦或者是由波兰人募捐超过90%的众筹资金。
为何波兰从上到下，都对攀登事业如此尽心尽力？
这事，还得从美苏冷战时期说起。
被耽搁的攀登民族
波兰，一个神奇的民族，三次灭国，又三次重生，孕育出了其骨子的两份基因：自由与坚韧。如此特性，也被生生镌刻到了攀登领域。
38年，来自6个国家的顶级攀登者们在反季节首登了13座8000+，其中9次由波兰人抢得先机；共计20人首次在冬季登顶13座8000+，其中15位来自波兰。
13座8000+冬季攀登时间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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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2月17日——珠峰，世界第一高峰，首登者LeszekCichy、KrzysztofWielicki（波兰）；
1984年1月14日——玛纳斯鲁，世界第八高峰，首登者MaciejBerbeka、RyszardGajewski（波兰）
1985年1月21日——道拉吉里，世界第七高峰，首登者JerzyKukuczka、AndrzejCzok（波兰）
1985年2月12日——卓奥友，世界第六高峰，首登者MaciejBerbeka、MaciejPawlikowski（波兰）
1985年2月15日——卓奥友东南壁新路线首登，首登者MaciejBerbeka、MaciejPawlikowski、AndrzejHeinrich与JerzyKukuczka
1988年2月6日——卓奥友冬季首次solo，Solo者FernandoGarrido（西班牙）
1986年1月11日——干城章嘉，世界第三高峰，首登者JerzyKukuczka、KrzysztofWielicki（波兰）
1987年2月3日——安纳普尔纳，世界第十高峰，首登者JerzyKukuczka、ArturHajzer（波兰）
1988年12月31日——洛子峰，世界第四高峰，首登者KrzysztofWielicki（波兰），solo
2009年2月9日——马卡鲁，世界第五高峰，首登者DenisUrubko（哈萨克斯坦）、SimoneMoro（意大利）
2011年2月2日——加舒布鲁木II，世界第十三高峰，首登者SimoneMoro（意大利）、DenisUrubko（哈萨克斯坦）、CoryRichards（加拿大）
2012年3月8日——加舒尔布鲁木I峰，世界第十一高峰，首登者AdamBielecki、JanuszGolab（波兰）
2013年3月5日——布洛阿特峰，世界第十二高峰，首登者MaciejBerbeka*、AdamBieleck、TomaszKowalski*、ArturMalek（波兰）
2016年2月26日——南迦帕尔巴特，世界第九高峰，首登者SimoneMoro（意大利）、MuhammadAliSadpara（巴基斯坦）、AlexTxikon（西班牙）（信息来源：summitpost.org）
【注：图中姓名上标注*的两位攀登者，在下撤中不幸遇难】
上世纪80年代之前，如今被许多人称为“冰上战士”的波兰登山者们，对喜马拉雅山脉的认知还非常稀少与零散。要知道，那时登山领域的许多个耀眼第一均已被拿下，例如艾格北壁、珠峰首登，7大洲最高峰等等。
波兰在登山上的“先天不良”，并不在他们自身，而是时代的无奈。彼时，正值苏美冷战，还未脱离苏联的共产主义波兰，不允许登山者们参加海外任何考察。当旁边的兄弟国家小伙伴们纷纷走向世界巅峰时，波兰人只能留在家里当个看客。
冬季攀登8000米级雪峰，对波兰人来说是一场曲线救国。图片来源：summitpost.org
尽管有些失望，但波兰登山者们却并没有气馁。既然不能出国，那就在国内找寻机会。于是，位于波兰与斯洛伐克边界的Tatras成为了这帮年轻人的首个目标。
在所有攀登者中，一位名叫AndrejZawada的人表现非常亮眼。他也是第一个被波兰政府允许在20世纪70年代出国的攀登者，也是为波兰登山者构建反季节攀登8000米级雪峰梦想的人。可以说，他是铸就波兰“冬攀王国”的启蒙师。
当Zawada完攀了位于Tatras的所有大目标后，他开始思考：
为何不去尝试在冬天攀登高海拔雪山呢？（信息来源：summitpost.org）
1974年冬天，Zawada站在了洛子峰海拔约8200米的地方，并声称10年内珠峰也可以在冬天登顶。这让波兰登山者看到了迎头赶上世界其他地区，挽回错过时代的机会。
当时的波兰人，不仅仅想攀登，而是想书写历史。
尽管70年代波兰非常贫穷，却举国非常支持攀登事业。图片来源：summitpost.org
可以说从这时起，冬季攀登8000+雪峰就成为了一场波兰与全世界的荣誉之战。其中，1980年的珠峰冬季首登，打破了困扰攀登界近200年的难题。
完成“疯子的幻想”
1980年2月17日下午14时25分，珠峰大本营，传来了波兰登山者Krzysztof的卫星电话：
你好，大本营！你能听见吗？
能听见，你们在哪儿？你好，你好！
你猜？！
你好！你好！
我们在（珠峰）峰顶，我们登顶了！（信息来源：summitpost.org）
登顶者是两位波兰人KrzysztofWielicki与LeszekCichy，全程耗费整整10天。然而实际上，这次登顶能够顺利完成，前后花费了近3年。
浩浩荡荡的波兰登山队。图片来源：summitpost.org
自1977年起，Zawada就开始努力从尼泊尔当局获得冬季攀登的许可证。与此同时，波兰攀登者们则投入了积极的训练中。
1979年11月，许可证终于下来了，距离前往珠峰的时间所剩无几，意味着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备齐登山队伍所需的全部装备、物资与金钱。
波兰人的珠峰冬攀路线。图片来源：summitpost.org
接下来的几周，是见证奇迹的时候。你无法想象，那时整个波兰的商店货架上，只能找到醋与伏特加，但组织者居然在规定的时间内，设法筹齐了攀登队所需的全部物资。
攀登中的波兰登山队。图片来源：summitpost.org
攀登的最初阶段比较顺利，10天内队伍已经在海拔7150米处建立了三号营地。异常顺遂的过程，甚至让队伍中的部分人怀疑，为什么到目前为止，还没人在冬天登上过珠峰？（信息来源：summitpost.org）
容不得大伙庆幸，珠峰的狂风开始了。这导致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队伍不得不反复着前进一段，又折返回来的过程。一个月后，20位攀登者只剩下几名还有信心试图登顶。
在大本营活动的波兰登山队。图片来源：summitpost.org
2月15日，是登山许可证规定的最后攀登期限。眼看时间将近，一名联络员不得不出发请求尼泊尔方延期许可证，好在争取了两天，延长至2月17日。
2月13日，Zawada、RyszardSzafirski、LeszekCichy与KrzysztofWielicki以英勇的姿态爬上了南南坳，并在此度过了一夜。Zawada疲惫不堪，打算放弃登顶，并鼓励年轻登山者继续。但他的勇敢鼓励年轻的登山者。
2月16日，Cichy和Wielicki抵达南坳口，夜间非常寒冷，气温低至-42℃，两人仅进食了果冻、冻干的小牛排以及少许以往攀登者留在南坳的面包。凌晨6时50分，两人轻装冲顶（每人仅携带了一瓶氧气罐）。
登顶后的LeszekCichy与KrzysztofWielicki。图片来源：summitpost.org
下午14时25分，两人抵达峰顶，记录了最低温度，保存了积雪样本，并留下了一个小十字架和教皇约翰·保罗二世的祈福念珠。
下撤往往比上升更加危险。此时的Cichy和Wielicki早已疲惫不堪，两人没有手电，后者还冻伤了脚趾，导致行动异常迟缓。Cichy率先抵达了设在SouthCol的帐篷，一个小时后Wielicki也回来了。他的脚趾冻伤，花了队伍一整夜处理，才得以保住了。
次日，两人下撤至三号营，并与队伍其他成员汇合。2月19日，两位勇士顺利撤回了大本营。
陨落的攀登奇才
1980年珠峰冬攀，震惊了全球攀登界，第一次有人证明人类真的能在冬季登顶8000+。随后4年，波兰人完全掌握了在冬季登顶的秘诀，并从1984年开始以每年一座的速度完成了六座8000+的反季节攀登。
梳理这段辉煌的历史，你会惊讶地发现有一个人的名字出现了4次，其中3次为首登，1次开辟新路线。这个人就是耶日·库库奇卡（JerzyKukuczka）——一位能与梅斯纳尔平分秋色的世界级攀登家。
登顶的库库奇卡。图片来源：Fot.AndrzejHeinrich
1948年3月24日，库库奇卡出生在波兰南部的一座小城卡托维茨（Katowice），中学毕业后的第一份职业是矿工。这段工作经历，让他与绳索、攀登器械结下了缘分。
1965年9月4日，库库奇卡被朋友带着来到了一面高25米的石灰岩上，此后发现“攀登才是一生最重要的事情。”随后，他加入了当地一所攀登俱乐部，仅用1年就通过了全部课程。
1971年，羽翼已丰的库库奇卡在冬季完成了Tatra山最难的一条路线。24岁时，他又与搭档一起在MalyDurnySzczyt北壁开发了一条新线路。
KrzysztofWielicki和JerzyKukuczka冬季在干城章嘉峰。图片来源：nationalgeographic.org
1977年，库库奇卡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喜马拉雅之旅，首座山峰为南迦帕尔巴特，世界第9高峰，海拔8126米。但非常遗憾，这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两年后，他的攀登开了挂，凭借精湛、干净的阿式攀登，他被视为“登山皇帝”梅斯纳尔最大的竞争者。一时间，坊间盛传两人甚至一直在暗暗较劲“谁将成为世界首个完攀14座8000+雪峰的人”。
结局尽管是梅斯纳尔率先完成，但许多人认为库库奇卡创造了另一种上意义上的攀登极致——1979年至1987年，他共计开辟了10条新线路，4次冬季攀登，仅1次使用氧气。
库库奇卡8000+攀登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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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洛子峰-常规路线
1980—珠穆朗玛峰-新路线
1981—马卡鲁峰-solo，新路线
1982—布洛阿特峰-常规路线，阿尔卑斯式攀登
1983—加舒尔布鲁木II峰-新路线,阿尔卑斯式攀登
1983—加舒尔布鲁木I峰-新路线,阿尔卑斯式攀登
1984—布洛阿特峰-新路线,阿尔卑斯式攀登
1985—道拉吉里峰-冬季登顶
1985—卓奥友峰-第二次冬季登顶,新路线，历史上第一条在冬季开辟的8000米山峰新路线
1985—南迦帕尔巴特峰-新路线
1986—干城章嘉峰-第一次冬季登顶
1986—乔戈里峰-新路线,阿尔卑斯式攀登
1986—马纳斯卢峰-新路线,阿尔卑斯式攀登
1987—安纳布尔纳峰-第一次冬季登顶
1987—希夏邦马峰-新路线,阿尔卑斯式攀登
1989年10月24日，库库奇卡尝试以阿式攀登开辟洛子峰南壁新路线的途中罹难。让他逝去的罪魁祸首是一根临时在加德满都市场上买来的二手运输绳，直径约6毫米，原本只想用来代替过度的主绳。
库库奇卡坠下洛子峰的近似路段。图片来源：KrzysztofWielicki
当天，当库库奇卡抵达洛子峰海拔8200米时，这根临时路绳毫无征兆地断裂了，导致他被瞬间抛了下去，滑坠距离超过2000米。至今，他的遗体还未被找到。
库库奇卡离开后，留下了妻子与两个孩子，其中一位名叫WojciechKukuczka的孩子也在成年后攀登了珠峰。或许这种血脉相通，向往雪山、触摸未知的传承，是波兰人能够持续在冬季攀登中惊艳世界的最大因素。
尽管还有一座K2未能拿下，但这场一国抵御一世界的荣誉战争，波兰人赢得相当彻底。据悉，目前波兰登山队已顺利返回K2，将在錫卡都稍作休整后，继续未竟的事业。
祝愿这支波兰登山队能够凯旋，续写冰雪帝国的新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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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02-02 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