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格里五湖连穿 ｜ 因为在路上，所以有了同行者

身后的房屋早已经消失在视野，周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黄色沙山，这里没有高悬太阳照射不到的角落，只有身旁的影子伴我同行。

沙山如雨，星罗棋布洒向沙海，落地生根，高低纵横，形成一幅巨大的迷宫。

蒙古语中，“腾格里”是“天”的意思，形容这片沙漠像天一样高远、辽阔。当地牧民说：“登上腾格里，离天三尺三”，是对它的敬畏，也是对它的依恋。

沙漠的优美曲线镜像于眼前，如朦胧梦中情人的妙曼身材，不断引诱着人前行，而潜藏在诱惑之下，是致命的危险。

下午两点。

“要玩沙吗？”，车刚停稳，戴着遮阳帽、穿着蒙古特色透气长衣裤的老板娘，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来，向我问道。

“他是来徒步的”，我忙于从车上取出东西，司机师傅替我回答道。

“你一个人吗？”，老板娘发出好奇和担心的语气问道。

“恩”。

“在里面迷路了怎么办？”

“我有地图和轨迹......”

“这里到天鹅湖可有十几公里呢，到了都天黑了，一个人在路上注意安全”，临行前，老板娘特意叮嘱，收紧的眉宇之间，还是流露出忧虑的神情。

感谢完她的好意，便转身匆匆走进沙漠，我不能耽搁太久，以至于天黑前会到不了今天的营地。

沙漠的柔性和粘性，不断的包裹的我的双脚，使之每一步都比在柏油路上要费力。除了偶尔出现的低矮灌木和小蜥蜴，这里再也找不到生命的痕迹，而前面队伍的脚印，也早已被风沙掩埋。

我看准地图上的方向，锁定远处的一个沙丘，盯着沙丘直走是最短的距离，也不会走错方向。但当靠近沙丘，目标被层层遮挡，路线正确的心安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得以自己影子和登山杖与地面的夹角，来判断前行的方向，甚至用太阳在帽檐的位置用以辅助，即便如此，在没有明确方向的参考系下面，还是走错了很多的路。

远处不断传来的轰隆声，打断了我埋头行走的思绪，沿着弯曲的车轮印望去，远处的沙山上人潮涌动，不断的为那些在沙上左右颠簸的越野车喝彩。

我小心翼翼的绕过沙山，朝着一大片绿洲的方向前进，那是我今晚的营地。

也许是季节原因，所剩不多的湖水，和湖边泛白色的沙泥，断绝了我用来烧水煮饭的念想，几年前轨迹上标注在湖边的收费点也荡然无存，换来的是对岸那连成一片的蒙古包。轨迹上那一大片的湖水也荡然无存。

湖水越来越少，而旁边的蒙古包却越来越多。

绕过一个废弃的彩钢瓦房屋，来到一个最前面的大露营地，走进一个里面有说话声音的蒙古包。

“老板在吗？我想买两瓶水做饭。”

“你不是那谁...那谁...你是不是从杭州过来的，你一个人重装徒步沙漠吗？”，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穿着冲锋衣，戴着渔夫帽的中年男子，看到我背着徒步背包，激动得先问我的情况。

“不是，我是从成都过来的”。

“我那个朋友，也是一个人重装走沙漠，和你太像了，你是需要水做饭吗？”，说完顺手从旁边拿出三瓶水给我。

也许怀着曾经同样是驴友的特殊情感，在此情此景下，对背着徒步包的旅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得益于那位素未谋面的朋友，在他坚决不收钱后，我感谢着辞别了，转到一座小沙丘后面的平整地扎营。

太阳逐渐靠近远处的沙山，滚烫的沙也缓慢的退去的炽热，也退去了我心里的焦虑。

暮色降临，月光一如阳光，洒向沙漠，只是没有那热情的温度。远处的烟花，伴随着卡拉OK的声音，打破寂静的夜空，从一公里开外传来。朋友虽提前给我打预防针，说这一片已经很商业化，但我还是低估了它的程度。

是啊，既然车已经能开进来，那还有什么东西是运不进来的呢。

营地外的篝火，夜空的烟花，与跳舞人的欢声笑语交融在一起，在夹杂着蒙古曲调的歌曲中大声的嘶喊，仿佛告诉所有的人，我最快乐幸福。

但是，在繁华落幕的夜深人静，当生活回归平静而真实，我们再重新审视自己，当内心的那个声音不断的逼问自己，才发现那种幸福和快乐，可能只是排挤孤独所产生的一种假象。

孤独，是一群人的狂欢。

[ Day 02 ]

早上7点，太阳渐渐爬上沙头，牛羊迎着朝阳，从我帐篷边路过，走向远方。身下的影子，拉长得如起锅的油条，脚下的沙，逐渐回归温暖。

未吃完早饭，一大队轻装徒步者已经从我面前经过，我收好晾晒的帐篷，正打包时，一辆皮卡驶到我面前停下，货厢装了满满的东西。

“你是一个人吗？”，阳光透过车窗，一个橙色脸颊的中年人，从车里向我问道，旁边还坐着一位女人。

我把先前的回答重复了一遍。

“你就是那个早前要包车的人吧，一个人走沙漠的，就是进沙两百，出沙四百的，你看，是不是这个人？”，他看到我那硕大的背包，一眼就认出了我，随后打开微信联系人，指着其中一个人的头像，对我说道。

“恩，是的”，我知道那个头像，那是我先前拜托帮忙联系车的人，但由于价格昂贵而放弃了，没想到会这么巧妙的遇到，“你这个价格太贵了，我承受不起，我自己找了一辆车过来的。前面还有人重装吗？”。

“没有了，重装只有你一个人。你有没有带水？”，他顺手正要准备给我拿水。

“不用了，谢谢，我包里有带水”，我谢绝好意，随后皮卡车便扬长而去。

我背起背包，紧跟先前那一队人的脚印，这样我就不用再经常核对轨迹。许久之后，我发现影子的角度与我行进方向有很大的偏差，才恍然惊觉，先前的一个岔路口走错了方向，随后便修正方向。

有脚印是好事，但是不是所有的脚印，都通往你要去的地方。

临近晌午，我终于看到前方有人，加紧步伐跟上他们。他们陷于沙里的后勤车也随后赶到，看到我并非他们队伍人员，且孤身一人，随手便递给我一瓶水。

“你一个人走沙漠不害怕吗？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吗？”，师傅开玩笑的说道。

我微笑着点头以示回应，随后便朝着远处一片白色帐篷的绿洲方向，那应该是一个湖边的营地。队伍里的一个重庆的小姑娘一路和我同行，似乎对我这样独自一人背着几十斤背包穿沙漠的做法很有兴趣，沿途不断交谈着户外那些耳熟能详的徒步路线。

所有的人都在湖边停留的大卡车旁坐下休息，那是唯一可以庇荫的地方，并不断有游客往湖边走去，听说那有一个叫“地球之心”的网红的打卡地。

在一块写着“羊肉串、饮料、闷汤肚包肉”的指示牌后，有一个简易的小卖部，我买了三瓶冰冻水作为晚上的备用饮用水。

灼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干燥的环境却流不出一滴汗水，哪怕是刚喝了一瓶水。但再热的天气也不能缩短与今天目标营地的距离，只有不断往前走才是唯一的途径。

湖边的草，因为有湖水的滋润，蓬勃生长。在不知不觉中赶上了一大队人，原来是一大队的国际友人队伍，我紧随其后，因为我们今天的目的地是一样的。

也许是老天爷的恩赐，午后的天空布满了云层，留下一大片阴凉地，不时的微风吹过，带来阵阵凉爽。风偶尔肆虐，吹起的沙如一层薄薄的雾，不断的在沙丘上面飘荡，沙丘像盖着一层轻纱的被子，又如数万只迁徙的蚂蚁，在暴风雨到来之前以最快的速度飞过沙丘，规模宏大而壮观。

在我至今仍叫不出名字的第三个湖边，我看到远处一个背着防雨罩的人在行走，直觉告诉我那是一个户外驴友，在临近营地时，我们遇到了。

“你也是一个人重装走五湖连穿的吗？”，我兴奋于能遇到同行驴友，率先向对方打招呼。

“不是的，我不是重装，我就只是到乌兰湖，然后就回去。”

“噢，是中午的那个红色的湖吗，叫乌兰湖是吧，你早上从哪出发的呢？”

“我早上从太阳湖出发，中午到乌兰湖，现在返回太阳湖，等会就回银川，我是银川本地人，这次来只是为了去看乌兰湖。”

“这边变化真大啊，我上一次来还是两年前，那个时候这边全是沙丘，没有一点植物，现在到处都稀稀疏疏的长了绿植”。他接着说。

“这些都是人工种植的吗？”

“是的，中卫那边在修建一个水库，到时候能把水引过来，沙漠先变荒漠，再变绿洲。这边有很多草，无人机拍出来效果不好，我得到上面没有树的地方去飞”。说完，他便朝着两边高耸的沙丘方向走去。

道别后，穿过一条柏油的马路，对面几座一层的房屋和蒙古包稀疏坐落，蒙古包周围的沙地上，几十顶帐篷有序排列。我在200米开外的一个小沙丘前扎营，以避免晚上被周边晚睡的人吵醒。

越是不想被发现，反而越容易被发现。

未扎好营，便有三个轻装徒步的小姑娘好奇的过来询问，我再次重复那个“为什么一个人来走沙漠”的原因，并交流户外重装深度游的各种经验、装备、技巧。在她们面前，我这个只走过三条短线的人，也变成户外的大神。

暮色再次降临，但篝火和卡拉OK己不复存在，取代的是散布的打牌点和一个小酒吧。

如果身处大自然中，却还是做着城市里能做的事情，那出门的意义是什么？

但在那夜色的沙山上，我也看到有人走动的身影。

[ Day 03 ]

早上接近七点，我步履蹒跚的往营地附近最高的早已挤满了人的沙山上爬，企图在日出前赶到上面，如一个追日出的人，在日出前做最后的挣扎。

日出因天空没有一片云而更加的美丽，远处的沙丘的轮廓，是长天一色的分割线。

徒步者因今天离开沙漠而略带兴奋，早早就拔营出发。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未见时格外思念，但当身临其境时，却又希望能早日脱离。

我沿着湖边向前，与一大波轻装徒步队伍的方向垂直，前方远处高耸的沙丘上停有一辆越野车，并有几个徒步者正往最高的沙山上走，那正是月亮湖的方向。

我急于寻找一同出沙漠的队伍，以便能在出沙漠后顺带捎我回银川，便快步追上了他们。

“又是你啊，真是好巧啊！”

“是啊，好巧啊，你们也是到月亮湖的吗？”，原来是昨天上午遇到的重庆小姑娘的那支队伍。

“我们不到月亮湖，我们是来玩滑沙的，等会就要回昨晚的营地，然后从那条柏油路坐车出去”。

略带一丝失望，我继而与她们一起登上那座最高的沙山，爬上沙山顶才感受到连绵无尽的沙漠是多么广阔，沙脊蜿蜒的柔和曲线是多么美丽，那些没有脚印的沙坡因自然风蚀而平整得不忍心在上面踩踏。

我继续朝月亮湖方向走，师傅说到了湖边要收费，只好在湖边不远处便掉头往出沙方向走。正午的阳光直直照射地面，影子也没有方向，得时时核对提前下载好的地图和轨迹，但沙丘的流动会直接误导轨迹的正确性，前人走过时的平坦沙沟也许到今时就变成高耸的沙山。

顶着强烈的阳光翻山越岭的走到了一条明显车轮印的道路，这应该就是出沙的路，不远处的高压输电桩证实了我的判断。

炎热干燥的空气灌满了我的咽喉，体能因两顿没吃饭而逐渐瓦解，耳旁时而响起有人说话的声音，后来我确定那只是我的幻觉，以至于当汽车引擎声传来都不曾警觉，当声音越来越大，才回头看看确定是否有车。

“你一个吗？还是你掉队了，和同伴走散了？”，一辆白色的越野车缓慢停下，一位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人，通过一直开着的车窗，向我问道。

“我一个人来的，这条路是出沙漠的路吗？”

“是的，一直走就能出去了，但是你走的时候距离路远一点走，车翻沙丘时会看不到你”。

他的回答坚定了我的信心，我无暇再欣赏沙漠的美景，逃离这片沙漠成了唯一的信念。我不断的间歇喝水来缓和干涸的嗓子，备用的三瓶水也所剩不多。

我以目之所及最远处的车轮印为一个小目标，并为了近路而笔直往那里走，翻沙丘成为常态。

尔后，后方再次传来了引擎声。

“你一个人来的吗？”，又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问题。

“恩，这里出去还有多远？”，我把下巴磕在登山杖上，显出一副极其疲惫的姿态。

“没有多远了，前面一会就出去了，你还走得动吗？要不我送你出去吧”。

“不用了，谢谢，我能走出去”。

我谢绝了他的好意，继续低头缓慢往前走，直到看到远处高大的信号塔和种着很多树的建筑物，我关掉飞行模式，久违的信号标志和4G，预示了行程的终结。

最后，因为出发前一晚得知去年国庆一同登四姑娘山二峰的两位小伙伴也偶然的来到了腾格里，而且出沙漠的日期地点和我一样，我也就在此等候，见到了阔别一年的两位小伙伴，并成功坐到了他们团的大巴车回银川。

很多人都只会在你的生命里出现一次，尤其是在户外和旅行中。当再次偶遇，往日的情景一幕幕浮现的眼前，恍如昨日。

那些曾经一起走过的路，构成我们之间剪不断的缘分纽带，那些路上的脚印，永远不会被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