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看到派墨公路全线贯通的消息，没有感到震惊。派镇，多雄拉，汉密，背崩，看到新闻里这一个个熟悉的地名，我不由得心中一动。老虎嘴隧道的打通是派墨贯通的标志，它距离开工有7年。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离我们2013年10月徒步雅江峡谷，也是7年。那时，老吴就说，以后通了公路，再走，就没意思了。时光岂止如梭，如今，物不是，人已非。
派镇，是我那次徒步的终结点。翻过多雄拉，走到松林口，然后下到派镇，心情是轻松愉快的。但三天后，我在派镇车站趴在coco的肩头嚎啕大哭。当时，”这是一次失败“的想法，始终挥之不去。然而，随着岁月的流淌，那时的定论，仿佛是消融的坚冰，化成汩汩的流水，滋养着埋藏内心的种子，发芽，生长，成为新的开始。
转眼一年过去了，2022年快要5月了，我和汪鱼儿困在各自的城市，已许久不聚。我对她说，现在，你好好工作，我好好学习。学着不去盼望，而是安住我心。甚至，我开始回忆。翻看以往的相册，一张张当年手机拍下的模糊照片，一阵阵回忆不由自主地涌进了脑海。那时，我的世界里不但没有汪鱼儿，连一双适合走路的鞋子都没有。
对于曾经走过的那条线路，对周遭环境和方向并没有在意，而且随着时间流逝，印象的确淡了。但对那时的人和那时我，眼前场景展现，心中文字呼之欲出。于是，打开电脑，开始打字。
开这个贴，一来在过去的帖子里有伙伴们表示想看这一程的游记，另一方面，也是促进自己，把它写完。
zhb001 发表于 2022-4-29 09:41
是啊，家里蹲的日子，只能用手码字替代用脚走路：）
一
“你知道藏布巴东瀑布吗”?老曹问。
“不知道” 。
“看见过这个瀑布的人，比中福利彩票的人还要少”，老曹说。
那是2013年的春天，老曹刚过了他四十岁的生日，我也才认识他几个月。印象里，他个子中等，样貌中等，寡言。要不是剃了个光头，可以说，丢在人堆里，你会看不见他。
但此刻，他的眼睛里有了光彩。那种光彩，就像舞台上的聚光灯，让淹没在人群里的老曹突然间头戴光环般地闪现出来，又像是手术室的无影灯，让血管，神经和动脉搏动的节律都清晰地显露无疑。
“那该有多神秘啊”！我感叹道。
“老吴大林他们今年要去”。老曹停顿了一下，然后语调仍旧平稳地说：“我也会去，这是我的梦想。”
“我也要去”，我脱口而出。
老曹撇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去看藏龙巴东瀑布意味着什么。只是被老曹眼里的光震撼了。如果用老房子着火来形容中年男人陷入某种炙热的感情，那该是多么炙热的火焰啊！藏龙巴东，就是点燃他的火焰！
我上网查了下，只看见“巍为壮观。。。人际罕至”这些形容词，就知道那一定是一条难以征服的路途，难以到达的目的地。
对于任何一个有征服欲的人，无论男女，这就意味着：我想要得到，我必须要得到。
二
回归理性，我知道老吴和大林是强驴中的强驴。他们一起走过狼塔CV连穿，老曹也徒步过库布奇沙漠。老曹说，还有个女的，叫coco，她自己走过两次墨脱。
我走过什么？
徽杭古道。
老曹始终没有说不带我，他是个不容易拒绝别人的人。他只是说，这次不是他带队，是老吴。我能不能去，要老吴决定。他们会在俱乐部见面商量这次的行程。这个见面会，我能去。
后来，coco对汪鱼儿说起第一次见到我的场景，是这么开始的：她呀，人没到，胸先到。
那个户外俱乐部在上海的市中心。我是下了班过去的，长卷发披在肩上，穿着浅蓝色紧身中袖上衣和黑色修身裤，脚踩一双8厘米高的高跟鞋，当当当地走进那间普通公寓房改成的办公室加俱乐部里。办公桌前的两个男人都低着头在电脑前工作，因此很容易就看见屋子里另外的三男一女。他们都是短袖上衣和速干长裤，精干的户外模样。个子瘦小皮肤黑黑的是老吴，个头高大皮肤白白的是大林。Coco是那个整齐刘海童花头微胖的女人，她对我微微一笑。这让我有了一丝“被接纳”的感觉。
整个见面会，他们讲什么，好像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甚至，他们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什么时候集合，需要什么装备，之后大致走什么路线，对我而言都是陌生的。我时不时到后面厨房洗菜切菜，然后包了一大堆馄饨，煮好，再一碗一碗地端给他们。
老曹是在见面会快结束的时候，对老吴提起我也要去的事。老吴这才看了我一眼，有那么一点不置可否的眼神，嘴角轻轻往上一扬，似笑非笑着对老曹说：“看你吧，你要不要带。”
“我以前是麻醉科医生，我会心肺复苏，我可以跑马拉松，我体力很好，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仿佛像个接受面试的应届毕业生，急于想证明自己但又很缺乏面试技巧。
“看老曹吧！“老吴丢下这句话，然后他们就消失在俱乐部的门口。
找到一张那个时期的模糊照片，差不多就这个样子。三 准备
老曹始终没有说带上我还是不带我。既然这样，我就默认为：他默认了。
老吴留下了给大家的“家庭作业“，包括每天要负重登高（爬楼梯），负重徒步5公里以上，跑步3公里以及引体向上15个。
我对自己的体能很有信心。作为一个专业撸铁很多年，参加过女子形体比赛，轻轻松松完成半马的人来说，心肺功能和肌力肌耐力应该是过关的。但我的弱点也很明显，一，我的上肢力量较弱，因此攀爬就差，二，大腿后侧肌肉也相对弱，所以下坡较慢，三，也是最要命的，我恐高。大学时去泰山，走紧十八盘都是同学拉着吓哭的我以龟速上去第二天以更龟速下来的。这也是我下坡慢的另一个原因。但凡从高处往低处看，我都会腿脚打颤。
负重爬梯登高，走路和跑步，对我来讲，是常规活动。但要克服我的弱点，还得刻意地训练，于是我报了个攀岩训练班。从最开始最简单的都爬不上去，到一个月后能爬上略难的倒斜坡面，进步还是很明显的。尽管爬到最高往下看，我还是深吸一口气并且要努力控制发抖的四肢，但好歹没哭。
我唯一没有进步的就是引体向上。以往我在形体训练时，一组引体向上是12个，做4组，陪练会托住我的双腿给与一定的支撑。即便如此，也是很累的。无支撑的引体向上，我一个也做不起来。有一次约了老曹去一个有单杠的公园，我惊喜的发现，他也只能做三四个。这让我有了些底气给老吴发了消息：其他都能完成，就是引体向上做不到。
我也做不到。老吴回复到。
另外一个重大的改变，就是我把自己那一头漂亮的长卷发剪了。也没什么心疼和可惜，一来，大学时期一直留着黑长直，毕业后，头发长长短短的发型改换过很多次，二来，我头发长得快，而且从小我妈就说，头发么，剪了还可以长的。她的这句话我很认同，但后面跟着的那句，我却十分厌恶。此处就不展开讲了。
老曹说，他可以负责背一个双人帐和防潮垫，我自己负责背睡袋就可以了。而且老吴大林已经准备了所有人的食物和炉头套锅，大林甚至还买了个“反应堆”，据说在高原上用起来既火大又省气。有了这么“核武器”级别的装备，我感觉这个队伍真专业。相比之下，我对装备不但一无所知，还一无所有。我就问了老曹需要多大的包，然后就一头扎进了户外用品店。
60升的小鹰包，紫红的颜色，好看。LOWA的登山鞋，欧洲手工制作，纤细的鞋型，好看。Kind的能量棒，有杏仁和蔓越莓，好吃。小塑料盒装的糖水桔子，走累了，来一盒，好吃。
等我真的走在路上，那双线条优美的欧洲登山鞋，给与我的，唯有痛苦。而途中休息，我拿出糖水桔子和coco分享时，她那句“你真奢侈”更加重了漂亮的背包带给我肩膀疼痛感。好吃的Kind，最后都难以下咽，唯一让我感觉自己不那么废物的物品，是24小瓶含有咖啡因和高剂量维他命B的功能饮料。这让我在每天早晨给大家分发的时候，都有“看吧，我还是有用的”的短暂自豪感。而且，一饮而尽之后，通常可以让我在最开始的4个小时，能忽略疲倦和疼痛的行走。
Coco告诉，有个牛人叫杨柳松，他走过雅鲁藏布江峡谷。我在老曹那里借来了杨柳树的《结起点亦是终点》，他是从排龙开始，翻过西兴拉到直白，再从派镇开始正穿墨脱，然后经旁辛甘登那一路再翻过雪瓦卡的。书，我看得马马虎虎，因为我向来不喜欢提前揭晓谜底。保持神秘，更能让好奇心成为动力。但从网上找到的杨柳松的照片倒是让我惊叹了一下。照片里，那个牛人看起来非常清秀，像个刚出校园不久的学生。干净的脸庞没有胡子拉碴，棒球帽下面的笑容，还有点青涩。真是太好了！原来，走长路也可以保持住---好看。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会时，老吴宣布了他的决定，也就是我们的路线将和杨柳松的相反。尽管这意味着要反穿墨脱，但老吴说，那样的话，以派镇为中点，第一程就相对是容易的。
正好拉练一下队伍，第一程走下来也就知道大家的的状态了，然后再走第二程，这样保险。老吴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总觉得他在看着我，或者，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无论如何，我内心狂喜，在没有任何一个人说我可以加入的情况下，我加入了。而且，无论老吴的这个决定是否是因为我这个菜鸟，但至少对我是友好的。
四 出发（1）
出发前的集合是在拉萨。老吴平时都在海上飘着，落地是在深圳，coco和大林行踪不定，老曹国庆节的时候还要带一个拉萨及周边游的旅行团，所以大家自行前往拉萨，约定10月6日集合。
为了去西藏，3月我就辞去了工作。我发了封farewellletter给所有的同事和领导，没想到被几个同事评为2013最火贴。几年后，一位老同事还转发给我那年的那封信，提及此事她还有点心潮澎湃。而我看了之后倒是笑出声来。也就是那年，有个专栏作家把“城里开咖啡冠，辞职去西藏，丽江开客栈，骑行318”称为“新四大俗”。我真的曾经开过3个月的咖啡馆，觉得不怎么好完，就转让给了他人。丽江去过，朋友开了个客栈。318，若干年后倒是一步一步地用脚走了一回。因此，有人心潮澎湃也好，有人觉得四大俗也好，对我而言，就是天要落雨娘要嫁人，不管怎样都会发生的事。
既然不需要工作，时间上充裕。正好那时在内蒙好朋友乐乐也打算去旅行一下，老曹说巴丹吉林值得一去，因此我和乐乐商量了下，打算在银川集合，然后去额济纳，巴丹吉林，再到张掖，然后她回内蒙，我到西宁坐火车到拉萨。这些地方里，张掖我已经去过一次了。上次我一个人去的时候，没有爬上马蹄寺的三十三石窟的最顶层。据说登上这三十三天就是走上了解脱之路。对此，我倒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那时走到第二层，看着眼前不怎么结实的木栏杆和垂直下落的悬崖，我颤抖的双腿和猛跳的心脏使我不由自主地倒退往下走去。
或许，这次我可以了。明明知道害怕，但仍要去做，并且一定要做成，这就是我呀！
马蹄寺三十三天石窟离开上海前，我约了老曹来看看我的背包及物品。他把我硬塞进去的各种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出来，然后告诉我，打包是有技巧的，重东西放的位置决定了背包的重心，左右也需要平衡，等等。我托着下巴看着他仔细地看着物品的外表，颠颠分量，然后一件一件地放进包里。我是独生子女，总想着要是有个哥哥就好了。老曹就是那种天然有着慈父或者好哥哥气质的男人。他并不只是对我这样，而是几乎对所有人都这样，耐心，细致，温文尔雅。他说的打包原则，我没有记住多少，只是享受般地看着他把我的包打完了。居然，包还有空间。有意思的是，他没有对我带的东西做任何评价。
老曹绝不是一个会说“带糖水桔子简直愚蠢到家！”的男人。你在他面前，不会觉得他会judge你，老曹具有这种让人感觉安心舒适的魅力。
我背上包试了试，感觉还行。《走出荒野》（Wild）里，谢丽尔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背上的包，我的感觉没有那么糟糕。
行，能走。我对老曹说。
收拾完包，老曹说要去见老田。我就跟着一起去了。车开到小区门口，老田已经在等着了。老曹拿着一个黄褐色的牛皮纸信封向老田走去。我看着他把信封交给老田，两人轻声交谈了几分钟，然后挥手再见。
“你给了老田什么呀？”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问刚坐回驾驶座的老曹。
“银行卡，保险，各种钥匙”老曹没有任何表情，发动了车子。
“为什么？”我更好奇了。
“做个交代，万一有情况，老田会把东西交给我的家人”车平稳启动，老曹平稳地说。
“交代！我可什么都没有交代啊！”我脑子里真的一片空白。
我是真的没有认识到这一程的风险吗？杨柳松的书里写得那些，不是创意写作，而是非虚构，但我为什么就不觉得会有“万一”呢？新的包新的鞋，就像小时候秋游前那样兴高采烈，我还要和乐乐去沙漠游呢！
那是个工作日的下午，浦东的马路和我的脑袋一样空。我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大脑真的搜索不出我有什么需要交代的。本能告诉我，我的生命不会终结于此。身边的这个男人也不会。但想到死亡，我想起了父亲。
“下午你没事吧“我问老曹。
“没事“。
“那陪我去看看我父亲吧！“我说。
我把导航打开，车渐渐地驶向外环。
我们到达墓园的时候，已经过了4点，除了门卫，我们没有看见其他人。找父亲的墓碑又花了点时间，一条条相同的窄道，一排排相似的墓碑，不同的是那一个一个陌生的名字，不同的生卒年月日，仿佛都在诉说着各自曾经的生命故事。走着走着，竟然有点累了，但活着，真好，不是吗？
终于看见父亲的相片，我长舒了一口气。在墓碑前坐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是一张我很陌生的脸。出生两个月起，我是奶奶带大，到了18岁，我又到北京上大学。当中几年的时间，父亲也因为工作常常出差。直到在他的葬礼上，我才知道，他曾经是单位里的英雄，是确保所有人安全之后，最后一个离开即将沉没的船的人。那次，他只带回了一把一直放在衣兜里的一把不锈钢勺子。
“我什么也没带”，我对老曹说。
老曹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两支，然后点燃它们。白色的烟轻轻地冒起来，烟味淡淡地飘过来。他把其中一支放在父亲面前。
“放心吧，我会把她带回来的。”老曹说完，然后坐下，默默地抽烟。
出发（2）
我在9月末上海初秋的早上，独自一人，穿着那双漂亮的登山鞋，背着那个漂亮的登山包坐地铁到浦东机场的。心情可谓是“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有的时候，就靠这么点拽劲儿，在很多方面就能表现得像那么回事。说得好听点儿，就是自信。
我飞到银川，和乐乐汇合。她带着才四岁的女儿一起旅行，使得这次旅行有了亲子游的味道。我们一起去了沙湖，孩子很高兴，乐乐陪着她玩沙子。晚上，我们住在一家青旅的三人间，听着她给孩子讲睡前故事入睡。
沙湖第二天，我们和一群不认识的人拼了车，伴随着孩子的哭闹，一路颠簸十几个小时到了额济纳。下车的时候，司机打开后备箱，帮大家拿行李。当他拿到那个紫红色的背包时，一下子没有拿动。随后他喊到：谁的包？谁这么勇敢？
我的包。我说到，我就站在他旁边。
这个比我高半个头的男人看着我，没有再去拿包的意思。
我走到后备箱前，伸手拖出了我的包，的确，它是有重量的。但是，拽劲儿让我假装很轻松的样子，把包竖起来，然后貌似很轻巧地背上了右肩。
你这是要去哪里？司机问。
西藏。我昂着脑袋回答他，忍住了右肩的一阵疼痛。
到额济纳主要就是看胡杨林了。9月底，游客还没有涌来，树叶也还处于青黄相交的阶段。不过相比看人头，我宁愿是现在。边走边拍，到此一游。简单来讲，这世界上基本有两种地方，一种是实际看起来比照片好看，另一种是照片看起来比实际上好看。胡杨林属于后者，至少就我看的那个时间段而言。
那时，还有绿叶看胡杨林累了，乐乐打算第二天和孩子休息一下，就在住处吃喝睡。一个女人，她对待自己和对待孩子的时候，可以完全是两个人。乐乐的个性大大咧咧，很随意，我们一起自驾去过西藏，相处融洽。但此次，她是个宠溺孩子的母亲。即使孩子只是被蚊子咬一口，她也会大呼“宝宝真可怜呀”不停地哄着，孩子本来只是带着哭腔地撒娇，经过这么一哄，也转变成震耳欲聋地嚎啕。Steinbeck把旅途比作婚姻真是太恰当了。很多时候，旅伴也像是夫或者妻，尤其对于教育孩子上，如果理念不一致，保持和平的最佳方案，就是闭嘴。况且，乐乐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这是他们家庭内部事件，我也就能在必要的时候帮忙牵牵手而已。也因为是乐乐的亲子游，很多时候又变成了我一个人的旅行。那天从早上开始，我就发现一个四岁的孩子，可以用多种手法控制住一个30多岁的成年人以达成她自己的各种目的。在那间婚房改成的民宿里，我看着乐乐围着孩子忙活着，时而两人欢笑，时而一个哭闹一个好言哄劝，再到一个满地打滚一个失控斥责。待到中午，我竟然有了一种“这个家我再也呆不下去”的感觉，和乐乐说了句“我出门转转”就夺门而出了。
到了街上，看见有租山地自行车，我心血来潮，就在地图上找到个40公里之外的黑水城，骑上车就去。回想之前参加过一次冲刺型铁人三项，那次到了比赛场地，我才发现自己带的那辆自行车，轱辘不是圆的。我骑着那辆会一跳一跳的自行车，也完成了20公里。今天这辆车骑行起来感觉顺滑，让我非常有信心。
把完成一次骑行作为目标，比把一个地点作为目标，要有趣的多。其实，像黑水城这样一个拦路收费（140元！）并充斥着新建仿古建筑的景区，对我而言并没有太多的意义。但完成这80公里的骑行，对于此时的我而言，却有莫大的快乐和鼓舞。在往回骑的路上，夕阳照在我的身上，投射在路边，我的影子和我连起来，好像是一个伴儿，在这人烟稀少的路上陪着独自骑行的我。任何关系里都需要有独处的能力。此时我竟然开始想念乐乐。
我的屁股从渐渐不适到感觉疼痛，现在，已经是火烧火燎地疼了。离还车的地方还有5公里的时候，我遇到一个骑着普通女式26寸自行车的男人，我问他的第一句就是：你的屁股不疼吗？他腼腆地笑了，我也笑了。老曹曾经从上海骑到千岛湖，他说屁股也很疼，但三天之后，就习惯了。今天我的屁股是没有习惯的时间了。总之，这80公里，是我人生中骑行最长的一次，也基本终结了我骑行的愿望。玩骑行的小伙伴告诉我，那是因为没有穿骑行裤，自行车坐垫和车子本身都不对。但我还是觉得，走路比骑行要简单。毕竟，我脚皮破了，我知道怎么处理，皮肤也会自己修复。但车胎破了，我还不会修，它自己也长不好。
从额济纳到巴丹吉林的一路，基本是在穿越戈壁。好不容易到了巴丹吉林，坐上乐乐好不容易预定到的沙漠越野车，但因为孩子晕车，她和孩子在第一个休息点就下车了。我又是一个人，坐完了全程，并且在第二天早上一个人爬上了沙漠里的“珠峰”。骑在沙峰上，往下看着两边的沙漠和远处的海子，沙子温热而细腻，组成的线条曲折而柔美，让在高处的我竟然忘记了自己的恐高。那一刹那，心生豪情：我可以的，行走在悬崖峭壁，我可以。
从巴丹吉林沙漠到张掖，当地司机只需要开不到三小时。到了张掖，我也终于登上了三十三天石窟。在那狭窄陡峭的梯子上，乐乐牵着孩子始终在我的后面，积极地鼓励着孩子勇敢向上。无形中，这对我产生了某种保护和激励的感觉。我甚至没有太多关注到那仍旧显得摇摇欲坠的扶手和垂直向下的悬崖。
到达顶层时，我席地坐在角落。看着人来人往，看着人群中的乐乐尾随着到处跑的孩子，听着尖叫声，脚踩木板的duangduang声，我的人生是不是得以解脱，不得而知。但此刻，我的心感觉到无比的平静和安宁。也就是这一刻，我放下了对自己体能和恐惧的挑战，放下了自我探索和证明，只是去享受，这样的片刻。
在张掖和乐乐母女告别，我坐上了去西宁的长途汽车。这辆车的窗帘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车上飞着快乐的苍蝇们，倒是很能映衬我的心情。没过多久，这辆下个月就要退休的车子，就熄火了。司机师傅很是厉害，愣是把这辆离合坏了刹车坏了不知哪里管子漏了的车子，开开修修，竟然也翻过了祁连山，到达了西宁的大通。而且也正因为为开开停停，让我欣赏了更多的沿途美景。在祁连镇看雪山，远眺门源想象了下油菜花开放时的胜景，快到西宁时看见彩色的黑泉水库，我一不留神就体验了一次中国最美的国道227。原本打算上车睡觉的我，结果眼睛睁得老大！嗯，这样的路线，修5次车还不够，可以再多修几次，最好在景阳岭垭口，达坂山，黑泉水库那里慢慢修，这样我好慢慢看了。
真心佩服司机师傅在西宁住了一晚青旅后，第二天坐上了去拉萨的火车。或许是因为之前的旅行疲劳了，也或许是这并非是我第一次坐这趟列车，所以一路上都在睡觉。老曹已经在拉萨带队好几天了。他把他们住的商务宾馆的地址发给我。
这也是我们这5人队伍集合的地方。
五 拉萨
我到拉萨的时候，老曹刚结束一天的带队，让我赶去和他们一起吃晚饭。席间，坐在我身边的一个中年男人对老曹赞不绝口，说他是个有“古风”的男人。这并不让我感觉意外。老曹作为户外领队，向来受到好评。记得那次甘南游，当地向导总是脸红脖子粗的和各种人发生各种矛盾，而老曹，温和的三言两语便能化解矛盾。
男人告诉我，明天他们去纳木错。
“你一起去吧！”他很热情地邀请道，“反正车上有很多空座位”。
晚饭结束，我问了老曹。但他很严肃地说不行。
“我这是带队，是工作。”他很认真地一字一字地说。
其实，我也没想跟着去。纳木错我也已经去过了。而且之前的旅行已经累了，正好休息一下。
第二天傍晚，我在宾馆大厅遇到刚从纳木错回来的老曹。
“那里下雪了，和夏天的时候完全不同，真美！”他难得有一丝激动地感叹道。
“蛮好带你去的。”他接了这么一句。
“没事”，我说，“你这不把我带上徒步了嘛。“
老曹的团队在第二天结束了。老吴大林和coco也陆陆续续地到达了拉萨。在得知这家商务宾馆要200多元一天之后，老吴决定换一家客栈。
我们坐在宾馆的大厅里，他们低着头在找合适的住处。Coco对青旅很熟悉，推荐了一家离八廓街不远的著名青旅。那家青旅还有著名的“疯人院“，只要30元一个人。
“不去那里“，老吴说，”以前去过，他们竟然说不接待老年人！“
我们都笑出了声。老吴在年龄上其实不老，比老曹还小一岁，但或许是常年在海上被海风侵袭，又在户外风餐露宿，体脂又低，注定脸上的褶子会多些，看起来饱经风霜，像照片里陕北黄土高原上的老农，的确有了上了年纪的样子。
但他却有着闪光的眼睛。有时候，嘴角一丝不经意的笑，还显得有那么一点儿调皮。能勇闯户外险境的人，总要有点童心。
他们最后找到一家开在居民区里的客栈。平均下来60元一个人。
当住进这家客栈时，我感觉，队伍整齐了，真的要出发了。
坐在院子里，他们开始聊接下去的计划。老吴他们寄的物资还没有到，而且雪瓦卡那边的向导也一直没有联系上，我们不得不在这家客栈住几天了。我很高兴有这样的机会，这个藏式小院住起来很舒服，藏族男人和他温柔的满族太太汉语都讲得很好，小院里月季花开的正艳，我睡的床，雪白的床单，带花边的床裙，coco说，嗨，你的公主床！
也正好，了解了解这些伙伴们。尽管平时他们都在各自的屋里，我也会去附近的布达拉宫广场或者大昭寺转转，但我们总有在一起的时候，尤其是一起吃晚饭，围坐一起，距离很近。
老吴，这次徒步的领头人，决定着这次的路线，时间，及物资。但他也话不多。而且，他从来没有讲过任何关于装备的选择以及徒步的注意事项等。或许对于他那样的资深老驴，那一切都已经是一种习惯，一种肌肉记忆。而此次雅江徒步，也是他的第一次。当然，我相信他已经胸有成竹了。
大林，三个孩子的爸爸，白面高个大眼睛双眼皮，不少人认为他很帅。但我基本上听不懂他的胡建普通话，尽管他时常发言表达些什么，但就我有限的理解之下，他的声音基本上属于背景音。有一次他拿出家人的照片给我们看，孩子们个个漂亮健康，老婆也很美貌，听了大家的赞扬后，他很自豪地说：基因好！老婆不漂亮那还找她干吗！
这两句话，我竟然听懂了。
一个人去八廓街发呆，可以忘记时间Coco，不玩户外的时候，是个喜欢孩子的幼儿园老师。难怪她理着那么可爱的齐刘海短发。或许是因为经常和孩子们在一起，她说起话来音调偏高，而且总有着哄孩子的口吻。她是那种很会照顾人的女人。有一次吃饭我说了句：要是有一碟醋就好了。蹭一下站起来去拿醋的人，是她。Coco向我介绍过她选择装备的原则：在能力范围里，买最好的。她特别享受住帐篷，超轻单人帐是她必带的户外用品。
很明显地，老吴和大林是很和谐的搭档，有时老吴问什么什么怎么样了，大林总能点头或者讲上一段让老吴点头的话。Coco和老曹是有能力的队友，他们都独自走过些很有难度的线路。从户外这方面来讲，他们两个最起码都是self-contented。也就是：这次徒步是个挑战，但他们是有能力接受挑战的。
而我呢？
我没有自我批判。我知道自己在户外方面远不如他们，但也不认为我不行。好奇心始终战胜了一切。况且，我也不想质疑什么，无论是对自己的能力，还是别人的建议。一切都是新的，崭新的，勇敢地去拥抱这一切，是多么有趣！
客栈的小区门外有家日常用品超市，门前摊位上摆满了各种绿色的军用鞋。老吴说，当地人穿军胶就能爬雪山。大伙儿也直夸军胶很轻，防滑也很好，价廉物美。于是乎，我跟着老曹买了一双。反正比较轻嘛，万一登山鞋出了什么问题，还有的可换。
我在超市门口就穿上了它。果然轻巧。
但走回客栈就发现，脚后跟已经被鞋后面那块三角形的胶皮尖尖磨出了一层白皮。
六 上路（1）
在客栈住了三天之后，终于传来了物资寄到拉萨的消息。尽管当地的向导还是没有联系上，但老吴说，尽快出发。天气预报说拉萨这两天有冷空气来，也有可能下雨。不过，这不代表这我们要走的路段天气如何。只是越等下去，冷空气来的几率越大，天气越冷，变数也越大。加上老吴的假期也是有限的，所以，终于等到了物资，整个客栈都好像充满了蓄势待发的感觉，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包括老板和老板娘进出厨房的速度。
老吴打开了几个箱子，并根据每个人的背包容量和背负能力分发路餐和用品。主食主要是大米和卷子面，基本上每一份主食1-2斤。还有脱水蔬菜，榨菜咸菜，猪肉罐头。
大林曾经说起他们出去徒步，最开始几天，那个负责背食物的，总好像是在乞求别人多吃点，这样就能少背点，但到了后来，就变成了其他人乞求要吃的了。这次，还是他负责背的食物最多。
“吃点吧！“他拿着一个罐头，装得可怜兮兮地说。
我们没有带水，因为听过老吴说起一路上的取水点，杨柳松的书里也提到过。况且，从雪瓦卡墨脱县城，再从县城到派镇，并不是无人区。
路上没准能买到可乐。老吴说。
我再次打开了背包，又一股脑儿的把东西都倒在了床上。老吴没有分给我什么，只是让我背好老曹和我的30个路餐。时至今日，回看那时我带的食物，都想起coco的惊叹：你这是去开party吗？如果说能量棒，巧克力，牛肉干还能算是必需品的话，咸鸭蛋，奶酪也还说得过去，那香油，咖啡，糖水桔子，甚至棒棒糖，算是什么玩意儿呢？（换成现在的我，要对那时的我说一句的话，就是：做减法！）
曾经看过动物世界里的小松鼠在过冬前，找到坚果就搬回树洞里的家。它忙忙碌碌，就是想用坚果把屋里填得满满的，这样就能安心过冬了。看着那只松鼠，我想，它真能未雨绸缪啊，但问题是，它究竟需要多少坚果呢？
看着我眼前的食物，我感觉自己就是那个看见坚果就搬的松鼠，包里一半的容量都是食物。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自己，每天需要吃多少食物来维持生命及正常的生理功能。即使我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但似乎“有食物就安心“了的感觉战胜了”适可而止“的理性。
想想藏人带着糌粑粉，酥油和茶砖就上路了，我这可真是太琳琅满目了，简直就是背着个杂货铺啊！
10月10日的早上三点，大家都已经收拾妥当在客栈门外集合了。天还擦黑，睡眼还惺忪着，朦胧中，看见车尾处还有好几个纸板箱。coco说，那是下一程，也就是派镇（那时也有很多人叫派乡，中转站）到排龙的补给。今天到八一镇的时候，会把这些箱子给联系好的当地人，他们会把这些再拉到派乡。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意识到，老吴他们之前讨论的要带多少斤大米面条脱水蔬菜带多少个罐头等等，是一项多么庞大的准备工作。那些在耳朵里转过的简单几个词儿，事实上，是面前一箱箱保障我们能活着走出峡谷的食物。而这，又仅仅只是准备工作的一小部分。
但昨晚，每个人看起来都似乎那么轻松，老吴说能买到可乐，大林还开着玩笑，再回想到老曹给老田的那个牛皮纸信封，或许是早上起得太早，我的脑子竟然就此卡住了。
装好了车，大家上车，我和老曹坐在前排，也就是司机后面的位置。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藏族歌曲，车缓缓驶进了黑夜里。我们也很快又睡着了。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22-5-6 06:26
是啊，那时只有每天几十个字的记录。好在很多回忆还是很鲜活，所以还能写。
zhzhm 发表于 2022-5-9 21:05
谢谢催更，给了我鼓励。很抱歉这两天偏头痛犯了，昏昏沉沉睡了两天，就没脑子写了。
上路（2）
我们差不多11点左右就到了八一镇。可以说，一路上什么也没看见。从天擦黑到天大亮，我们，至少我，都在睡觉。昏昏沉沉听到说到八一镇了，跟着大家下车。司机要吃饭，我们几个谁都不饿，大林老吴忙着把一些物资从车上拿下来，再去交给附近一个商店的当地人。我就在车子附近转转。
“这里可真繁华”，我说。
“八一镇可是大镇呢，有不少青旅，后面一条街还有4，5层楼的房子呢！”coco说。
我们的长途小巴应该是停在镇的主街上，道路两边是二或三层的方盒型排屋，饭店和超市一家挨着一家。如果不是穿着藏服的路人和一些商店五颜六色有着藏族特点的门，八一镇和其他地方比较热闹的小镇很像。那时，我对于八一镇来讲，只是个匆匆路过的人，它也只给我留下了一个热闹的乡镇集市的印象。但不到四年后，我走到八一镇的时候，进入这个已经叫巴宜区的地方，远处看见密集的高层住宅小区，我难以相信，那是我曾经来去两次的八一镇。
2013年的八一镇司机吃过午饭之后，继续上路。但不到一会儿，车就坏了。每个人都很耐心的等待着，哪怕是我这样没有耐心的人。长途汽车不坏，反而是不正常的。我这一路做过的每一辆长途车，全部都坏过，而且一辆车还不止坏一次。车被拉到附近的修理铺去修了。我们几个坐在路边，看到对面气派的政府大楼，在郁郁葱葱的群山围绕之中。恍惚间有种“我们是不是在西藏，现在是不是秋天”的困惑。
车修好后，司机再次开响了节奏欢快的藏族音乐，行驶在318上。我又昏昏入睡，直到被老曹喊醒，我们到了色季拉山观景台。一下车，就看见了南迦巴瓦。在杨柳松的书里，南迦巴瓦是很难见到的，现在，那“刺向天空的茅”就在我眼前。我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大脑，觉得这大概是梦吧。
“等我们爬上雪瓦卡，能看见南迦巴瓦的另一面”，回到车上老吴说。
在观景台看见南迦巴瓦不管怎样，我现在是醒了。因为司机的音乐开得越来越响。车子也随着音乐在震动，也或许是路况也开始渐渐不好了。身体，耳膜，大脑，都在被迫地接受着震荡，快到鲁朗的时候，连忍耐力最好的老曹也受不了了。
“师傅，能不能轻一点？有点受不了。”老曹起身，拍了拍司机。
“不能轻，轻了要睡着！”司机回答。
果不其然，5分钟后，司机把车往路边一停，车门一开，跑到路对面的草地上，躺下就睡了。
用前一阵流行的网络语来形容，就是“留下我们在车里凌乱“！
“藏族司机都是疲劳驾驶，他们24小时是连轴转的。“老吴很有经验的告诉我们。
关键，他这一觉要睡多久呢？没有人敢喊醒司机，相比之下，让一个睡眼惺忪的司机开车上川藏线，还是耐心等等吧。
好在20分钟之后，司机就起来上车了。20分钟既没有进入深睡眠，又能得到有效的休息，这司机做到了教科书级别的“有效午睡”！
幸亏是车子修好了，司机也歇好了，又可以继续前进了。车窗外的鲁朗，大片的绿草地上有黑牛白羊，山的下半截是颜色深浅不一的森林，上半截是闪着银光的雪山尖尖，天上的云朵儿，把它们的影子印在山坡上，显出调皮的各种形态，点缀其间星星点点的红蓝色木屋，安安静静的，而河流就在简易的木栅栏后面哗哗地奔腾着。那是2013年的鲁朗，就像那时的八一镇一样，在我的心里印刻着。
在行驶着的车上拍的车过鲁朗之后，路就及其艰难。转弯时整个人被甩来甩去，屁股下的座椅垫好像直接按在了路上的石头上，反复打击着我的臀部，还有车窗外由轮胎和地面摩擦产生的巨大烟尘，更不要说过通麦天险时那又窄又急的弯道了。我感觉，车不是开过去的，而是蹦跶过去的。就是今年（2013年）的8月2日，通麦大桥在深夜因为铆索脱落而发生了垮塌，当时桥上游一辆货车坠落，两人失踪，还有一男一女为徒步者，都只有20多岁的年纪，也失踪了。我很好奇那一对男女为何在深夜徒步过桥，也为这四人的遭遇感到惋惜。
天渐渐黑了，颠簸的车子和扬起的灰尘很难让人看清路上的各种标牌。按照地图显示，雪瓦卡村的入口离通麦大桥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车程，但显然，没有人知道我们现在行驶在何处。终于，老吴发现，我们已经错过了村口，这才大喊着让司机掉头再开回去。好在这车上主要是我们这一队人马，其他乘客也毫无怨言。在这样的情况下，时间和距离都不重要了，对于每个人而言，只要到了，就可以了，至于怎么到的，多久到的，都可以忽略。
我们终于在天还没有全黑的时候，到达了雪瓦卡村。半个月亮已经挂在了天上。黑色的群山像巨型的臂膀围绕着小村庄，房屋红色的外墙便显得额外的夺目。村里的孩子们大概是听到了动静，从各家跑出来好奇地看着我们。我们到了，终于。到了我们的起点。
我们也终于见到了一直联系不上的向导阿尼。他身形比老吴还要消瘦些，黝黑的皮肤，端正的五官，大而亮的眼睛配着略带羞涩的微笑。尽管皮肤的光老化很明显，但我猜他应该不到40岁。进屋时，我一下子被里面的灯光和色彩艳丽的内饰晃了下眼。在那样一个清冷的夜里，经过了一天的颠簸，五颜六色的视觉冲击让我一下子从一早就开始的昏沉中彻底醒来。坐下之后，我抬眼所见的墙上，有孩子三好学生的奖状，这是我小时候年年都得的，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奖状的旁边，是我国建国以来的历届领导人，大红的底色，领导人大幅头像下面是好几排身着各种民族服装的人民群众。墙面和家具都色彩浓烈，在我看来甚是精美。如果不是有一台24寸的彩电，很容易让人忘记现在是何年何月。
阿尼的女儿，也就是那个三好学生，给我们上了酥油茶，他的老婆，给我们炒了几个小菜。果然，阿尼只有37岁，这个我猜到了。但是我没有猜到的是，他有一个18岁的帅儿子和两个漂亮的女儿。儿子已经进城打工，女儿还在上学。如果他19岁就当了爸爸，我猜不出那个给我们端菜的女子多少岁。19岁，我还在上大二，即使是到了29岁，我还在上研二。就那么一瞬间，那张三好学生的奖状似乎特别遥远。一个木屋，一对夫妇，三个孩子，一壶酥油茶，人间烟火，实实在在。
阿尼坐在老吴和大林旁边，他们在商量着明天上山的路。很显然，阿尼的汉语表达比较有限，或许是老吴已经很熟悉这条线路，所以他们边比划着，边点着头，看起来沟通很顺畅。
独鱼者 发表于 2022-5-11 01:25
学医的人，记忆力必须好 ：）谢谢鼓励，其实也是有忘记的部分，但人似乎总会记得那些关键的，至于无所谓的，忘记也没关系了。
七
徒步（1）雪瓦卡村到第一个小木屋
今天的朝霞从最开始淡淡的灰白色渐渐有了些浅红色，算不上“霞”，天空湛蓝，老吴说，天气不错。大家起床后洗漱完毕，都坐在客厅里低头发信息。现在还有信号，上山之后，要到甘登才能再次和外界联系上了。听老曹说，老吴带了卫星电话，那是紧急情况下用的。所以，尽管这一段不是无人区，但没有手机信号，也就意味着这几天算是与世隔绝了。
从地图上看，雪瓦卡村位于318国道旁。属于林芝市波密县古乡，海拔和林芝的很多地方差不多，2600米左右。在青藏高原上，这是个氧气充足，很令人舒服的地方。我们要从雪瓦卡村走到雅江边的甘登乡，需要翻越海拔4600米左右的雪瓦卡山口。这一路，从地图上看，是没有路的，但实际上有当地人走的路，供人休息的两个木屋，还有村庄。
我对即将到来的爬升丝毫没有在意。我相信老吴说的，这只是后面路段的拉练，更相信阿尼脸上淡定的微笑。这是他们经常要走的路，也是里面雅江边上的人们赖以生存的路。
村子里甩着尾巴的藏香猪快乐的跑着，阿尼家的炊烟升起来，他家对面是一个空着的房子，房前有桌球台，桌面的绿色已经褪成了绿白色，桌腿的油漆也掉得差不多了。倒是球袋还很新鲜的亮绿色。据说本来是为旅游开发做准备的，只是这些年也没有几个人来。我回到屋里，热气腾腾地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大家静静地吃着早饭。我没有想到，第一天的早上是如此宁静和缓慢。没有人催促，没有人紧张。没有发令枪，也不是赛跑。
过了9点，大家才开始最后查看背包，然后一个个爬上木梯，走出阿尼家。我很好奇为什么要爬梯进出门，coco说，是为了防止动物跑了。她还指着梯子旁一丛长满刺的草告诉我，那是火麻草。
这就是杨柳松书里和老吴曾经提到过的火麻草。也就是在某些路段，过悬崖时要克服本能必须抓紧的救命草。我伸手就摸了一下，我的手立刻又火又麻，本能地就放开了。
“你这就死啦！”Coco笑着说。
悬崖，火麻草，恐高，我。下梯子的时候，我心里一闪而过曾经在高处的那种颤动，好像早搏了一次。随即就被脚踏实地的安全感取代了。我们都纷纷背上了自己的背包。大林和coco是借助那个桌球台才把包背上了。尽管如此，他们背上包之后，表情都很放松，丝毫没有龇牙咧嘴的模样。
大家站成一排和阿尼合影。此刻，我发现，我的60升容量，重40斤的背包，是最小的。老吴大林和coco三人的包，都比他们的头还高，老曹的背包虽然不高，但比他宽阔的身形还要宽，而且他胸前还背着个堪比热水瓶大小的保温壶，腰间还有个三本外科学那么大的腰包。只有我的包，既不高，也不宽，还没有任何外挂。觉得我的这第一次重装，甚至有了点作弊的感觉。毕竟，没有那么重，毕竟，帐篷老曹背了。
阿尼说比较近的上山路，是从他家后面上去。上山之前，路过一排转经筒，每个上山的人都转一转来求得平安。或许是背着包，我感觉自己的手推个转经筒都有点费劲。然后，我们沿着一条硬化路往上走，渐渐远离了村庄，远离了人造的路面，进入了森林。
阿尼应该是把我们带到路上就回去了。老吴和大林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然后Coco也不见了。只有老曹在我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我有没有跟上。我默默地走着，因为我对树木花草所知甚少，眼前的植物对我而言，不如前面的老曹和脚下的路重要。好在老曹的背包很明显，地下的路也很明显，偶尔遇到一颗参天大树，我叫老曹站定拍个照，大多数时间，我只需要一步一步往前迈就可以了。
我在上升到海拔3000米左右的时候，遇到了在休息老吴大林。他们用炉头和锅煮了点什么吃。我则拿出背包里的糖水橘子，牛肉干和Kind能量棒。我随手给了Coco一个糖水橘子。
“真奢侈哦”，她笑着，头摇着
“咱这徒步，算有多难？“我问了下正在看着锅子的老吴，”和徽杭古道比？“
大林和coco都笑起来了。只有老曹没有笑。
“就好像，你是个小学生，一下子就念博士了。”老吴说。
我吐了吐舌头，心里想着，还好吗！
休息结束，老吴小心翼翼地烧掉一点垃圾，剩下的塑料袋之类比较轻的垃圾，大家都塞到背包侧袋里带上。他们是如此得自觉，完全不需要任何提醒。
再次上包之后，我发现，我的右肩有一点疼痛。叫老曹帮我调整了下肩带，然后继续向前。这一路，基本上都是在密林里，偶尔钻出林子，头顶大片蓝天。环看四周，有雪山相绕。我不能确定眼前的雪山是不是雪瓦卡，也无从可问。因为所有人都走在前面。而且，手机的确也没有信号，查不了任何地图，甚至问不了不靠谱的度娘。
如果没有休息，我的脚感觉还好。一旦休息了一下，我脚的肿胀程度就超过了鞋里的空间。当脚完全占满了鞋的时候，我感觉两个脚后跟被军胶磨过的地方，应该是破了。
一路上，我们只遇到一个从山上下来的当地人。一个背着竹篓的小伙子。老吴和他攀谈了几句，大致就是问他离前面的木屋还有多远。小伙子好像也不怎么会说普通话，总之鸡同鸭讲了一会儿，大家点头示意就互道再见了。
大多数时间，我就这样一个人在最后走着。我开始录一些音。录完了回听，这样我的注意力不会放在肿胀疼痛的脚上。虽然气喘吁吁，但声音还是平稳的。有时，我能看见远方在拍照的大林，有时可以遇见坐在倒下树干上的老曹和coco。大部分时间，是老曹那红色的背包罩，在我眼前像一盏红灯，时左时右的出现。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还要走多远，甚至我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我和这个地球正紧密的相连着，却又茫茫然毫无头绪地行走着。
在看到那个木屋前，我先看到的是满地的垃圾和路过此地一个背着竹篓的女人背影。然后再是从木屋离走出来的大林和coco。
“不知怎么回事，我只要突然把包放下来就头晕”，coco说。果然，她的包还在肩上。
木屋的海拔在3400米左右，今天爬升800米，我也没有想明白她为什么会头晕。见她脸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我也没有太在意她了。
老曹已经拿着把斧子在砍柴了。我到屋里下了包，就出来看他砍柴。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看砍柴，也是第一次看老曹砍柴。尽管知道他是户外老驴，但他那一下一准的砍柴动作还是吸引了我。看着他那么轻松的砍柴，我也表示想试试。他笑着把斧子给我，我一接就知道自己根本举不起斧子，更不用提可以砍下去了。
“我硬拉可以拉140斤呢”！我有点不服气。
“砍柴需要的是巧劲”，老曹边说边演示。
“看来你还有力气啊！”老吴走过来说。
大林已经拿出了包里的食物，老吴生好了火，coco也下了包，拿出了折叠洗脸盆和毛巾，我们到旁边的小溪里快快乐乐地洗了脸。回到木屋，那简易的木床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好了5个防潮垫，食物的香味也正从炉子上飘散出来。
晚饭前，老吴拿下挂在木柱上的一个袋子往里放了几包干面。这木屋的规则就是，你可以吃里面的食物，但如果你也有食物的话，那就留下一些，给后面的人吃。
晚餐丰盛得超过我的想象，一大锅面条里有脱水蔬菜，还有红烧肉！这才奢侈呢！但不知怎么，大家好像也不觉得很饿，没有一个人狼吞虎咽。连平时吃饭动静很大的老曹都是一筷子一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面条。
炉火上那个水壶完全已经是黑色的了，此刻看来，这个积满烟灰的水壶是多么的安抚人心。这表明，有很长的时间，有那么多人在这间木屋里住过，大家共用着这个壶，也享用着自己或他人留下的食物。在这间木屋，确切的说是木棚里，没有张贴任何规章制度，没有任何文明口号宣传贴画，它就在那里，所有人都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十分安心地躺下了。钻进睡袋前我带上头灯看了看脚后跟，果然，两个脚的跟骨最上方，皮肤都破了有小手指甲大小，露出浅粉色的真皮层。伤口还是很干净的。徒步（2）第一个木屋到第二个木屋，翻越雪瓦卡
早上八点不到，队伍就整装待发，那时，金色的阳光刚刚照在附近的雪山尖上。
我在静静地对着雪山发呆的时候，coco就已经出发了。昨晚她说，其实她也走得慢。“笨鸟要先飞。“她是这么说的。
尽管她已经走过两次墨脱，但雪瓦卡这一线，她也是第一次。我心里暗暗地佩服她，自己先走，也就意味着自己找路。
我拿出防晒霜涂好，也递给三个男人。他们的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这不是为了好看，高原紫外线厉害，是为了皮肤不受伤。”我说。
他们还是摇头。好吧，看他们也都带着帽子和眼镜，问题不大。不久，我们都上包出发了。也不多久，老吴大林也消失在眼前。
我继续跟着老曹的”红灯“走。今天的路，是走出丛林，进入宽阔天地。昨天我的视野范围就是树木中间的幽闭狭窄空间，而今天，我是一只在浩瀚世界的小蚂蚁。有时，我能看见很远的大林，他硕大的背包只是一颗小米粒儿，而且移动的速度几乎为0。只能是过一阵再看，才会发现他位移了那么一点儿。
今天是一路上坡。老曹似乎也走得很慢。这对我而言是件好事。有一次，过了一条小溪，他停下来，点燃一支烟。
“你这更缺氧了呀！”我说。
他没说话，继续一口一口地抽着烟。很多时候，我无法从这个男人的表情和身体语言上了解他的状态。但好几次，他抽起烟来，似乎和正在承受某种压力有关。
和鲁朗看到的山与森林不同。这里树叶已经呈现不同的颜色。除了高大笔直的杉树仍旧是深绿色，其他低矮的灌木有浅绿，浅黄，金黄，桔黄，甚至有了几点红色。连草甸都呈现出色彩斑斓，近处有一大块绿色，然后接着黄色，再远处，甚至是红绿相间。配上高大凌厉的棕黑相间的山群，再点缀几个白色的雪山尖，天堂不过如此。
然而，身体的确在地狱。这也是我人生第一次领悟到这句话所代表的感觉。
老曹就在我前面，我听到他的喘气声，甚至能闻到他呼出来的烟味儿。我们基本上走10到15步，就要停下来大喘气。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喘气！然后等气息略平稳了，再重复这个过程。
“以后，我再也不高海拔徒步了！”前面的老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简直比死还难受。”
惊讶之余，我打开手机看了看海拔。这是唯一不需要网络也能查到的信息。我们已经爬升了500米，现在已经海拔3900米了。
回头看刚才走过的路，木屋所在的森林就在眼前。很难相信，三个半小时，我们实际上离开那里的直线距离好像丢个石子儿就能到。然而，从森林出来上山，不停地走着“之字形”迂回的路，要攀升这500米，也是非常费力的。我的脚，尤其脚后跟，因为一直是上坡，现在已经是疼痛难忍。我感觉昨晚干燥的创口，现在应该有了不少渗出液。而之前隐痛的右肩，也开始尖锐地疼起来。我下包，拿出了一个糖水橘子，微凉甜蜜的糖水灌进嘴里的时候，我体会到了天堂。
难得我还有力气自拍
这才是徒步的第二天。想到这，我拉上包的拉链，上包，继续迈腿，继续喘气。
从3900米上升到4100米，真的是龟速上升。这200米，大概花了我们两个小时。植被已经消失，抬眼就能看见更上面一些丝丝缕缕的雪线。令我惊讶的是，我竟然看见不远处的老吴，用缓慢但稳健的脚步往上走着。一转眼，在路边歇脚的大林！他张着嘴龇着牙，脸色有点发灰，正在喘着气。当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甚至和龟兔赛跑里的乌龟共情了。
眼前的老吴似乎左走走右走走，此时我也发现，眼前并没有了之前明显的路了。
正在困惑之际，我看见身后有个身形消瘦的男人，很快他从我身边超过，然后他又超过了前面的老曹。他身后背着的是一个巨大的绿色军用方形包，而他背包的方式，是用脑袋顶着那条5公分宽的背包带。脚上是一双没有帮的鞋，如果不是那鞋型我在拉萨的超市里看过，他那几乎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鞋，都不能看出是双军胶。
我就这样看着他不停的向上行走，他从来没有停下来歇过，甚至，好像不需要张嘴大喘气。要知道，这最后上4500米以上的垭口的坡度超过之前的路啊。我突然想到有一次我在健身房，把跑步机的坡度调到最高，然后坚持了两分钟，我的汗像被甩出来一样，心率也达到了170。那可是在上海啊，那里没有海拔！
我看看脚上的高帮登山鞋，再看看上面已经远去即将消失的那个人，竟然笑出了声。硬拉，跑步机，健身，姑娘，你牛啥呢！
老吴大林大概是跟着他找到了上山的路，我们看着老吴的背影也渐渐往上挪动。更令人激动的是，我看见了最上面那一点正在移动的浅荧光绿色。是Coco！脚下都是碎石，路也不是路，只是山体上突出来的那么一小条。疲劳，疼痛，缺氧，已经完全碾压了我的恐高，眼睛看好路，一步一步地走，这是真正地活在当下。
看见垭口的经幡，真的是鼓舞人心，这能让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登上去。刚过下午4点。我们登上了雪瓦卡。我有点惊讶这一段只花了两小时。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在前面的当地人激励了我们所有人。
“我就说笨鸟先飞“，遇到coco时，我举了大拇指，她轻描淡写地说。
老曹递给她一支烟，她摇摇头。
我们下了包，老吴指了指远处，说那是南迦巴瓦。或许是背光，灰黑色的山和之前在色季拉观景台看到的很不同。但似乎仍能看见那尖尖的“长矛“。我似乎对看到难得一见的南迦巴瓦毫不在意，就像饿过头的人，看见美食也不怎么激动一样。
这是老吴给我的南迦巴瓦的照片“你们两应该是首次重装翻过雪瓦卡的女人。“老吴突然说。
这话对我没有什么太多的鼓舞，我没有想过要得第一，此刻，我只想脱掉脚上那该死的双紧箍双脚的鞋。我看了看coco，她也没有接话，也没有表情。
之后，便是下山路了。记得大林说过，他下山速度惊人。果不其然，很快他和老吴都不见了。也许是看见我下山这一步一哆嗦的劲头不对，现在是老曹在前，coco在后。好几次，往下的坡太陡，我干脆就一屁股坐在坡上，慢慢往下挪。
“你屁降可以啊！”coco鼓励我，“管它什么降，安全降下去就行。”
有了coco，真的是热闹很多。和老曹一起走路，基本上只是走路。一前一后，也从不聊天。但coco就会讲徒步的一些技巧，比如斜着走，脚后跟用力，还有对于前路的判断，比如看山跑死马，预计还有两小时。有了她，我的注意力就能分散些，下坡的胆战心惊也好些。而到了此时，任何疼痛都已经麻木了。
我就这样看着山，麻木地走着。Coco指着远方一个蓝色的屋顶说，那就是今天要到的营地。看起来真的不远。但是走起来，的确有要走死的感觉。有好几次，我转过一个弯，看见那个蓝屋顶，再转过一个弯，又不见了。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在高原上出问题了。我开始怀疑，那个蓝屋顶是不是我的幻觉。
天已经渐渐黑了。我的眼睛已经放弃了关注那个蓝屋顶。我感觉身体的所有一切都在渐渐离我远去，先是脑子，再是上半身，最后是脚。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去的，还是我的魂先飘到了那蓝屋顶之下。
徒步（3）第二个木屋到雅江边的旺扎家
早上起来，我对昨晚的记忆就是那个当地人的青菜和我出血的脚后跟。我想我那渴望的眼神让那个当地人赐予了我一碗带着热气的青菜汤。那饱含新鲜绿菜香味的菜汤，让我每咽下一口都带有某种神圣的敬畏感。
起床后，仔细看了我的脚后跟。前一天小指甲盖大小的破损，已经变成了大拇指盖大小，渗出的血现在也结成了血痂。还行，创面干燥，也没有感染的迹象。我把两个脚放在鞋子上，觉得脚已经比鞋大了。老吴他们在这第二个木屋附近找水。似乎情况并不乐观。原先预计有水的取水点已经干涸了。他们去更远处找。Coco已经洗漱完毕，她说旁边树下有一小滩水，可以用。我和老曹拿着牙膏牙刷去洗漱，发现那一小滩水不够漱口的。于是就不用牙膏草草地刷了牙。我是个既没有洁癖也没有强迫症的人，可以不刷牙不洗脸不洗澡，也可以饭前便后不洗手。总之，根据环境来决定该怎么生活。
回到木屋，老吴大林他们找到了些水，面条也已经煮上。闻着方便面和脱水蔬菜特有的味道，让我想起大学时的某段时光。那时，我和室友到国关去买了一箱红烧牛肉面。那一阵，宿舍里天天充斥着这种带着浓烈化学模拟味的方便面味。而那种气味又和我那时的恋情发生在同一时期。
吃完了早饭，我开始穿鞋。脑子里冒出来的三个字就是“包粽子”。我把两块肿胀的带骨肉坨坨，硬是塞进了那双欧洲制造的窄小登山鞋。站起来的那一瞬间，疼痛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我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大脑反应结束，然后走了几步。我居然还能走！
老吴说，今天都是下坡路。听起来似乎是“今天会轻松”。但我深吸一口气，因为这对我而言，就意味着“今天要吃苦头了”。昨晚的那个当地人也差不多和我们一起出发了。近距离看，他的皮肤比老吴还黑，或许是因为常年负重，他的脊柱已经有些变形。他佝偻着上半身，脑袋上顶着那条绿包袋，身后是个硕大的方形绿包。老吴说，这里面应该是柴油，怎么也得有60斤重。
大家一开始走得都不快。有时还能彼此聊会儿天。这大大减轻了我对脚的关注。甚至有时我都已经忘记了它们。
雅江徒步至今，还没有看见过雅江。我说。
今天就能看见了。老吴说。
这让人产生了期待，期待往往是克服很多不适的利器。但很快，就不能聊天了。从悬崖上切过去，踩着那么一点宽的“路”，可不能开小差。老曹走在前面，这么窄的道，也就不要想有人能牵个手了。想起以前有个驴友说过：不要往下面看，也不要往上面看，就看你脚前面那么一步路，就这样，一步一步往前。
切过悬崖，再钻进密林。经过春夏季，植物生长的速度明显比人类踩踏的速度要快，地上的道路痕迹很不明显。脱落的树皮，掉落的树叶，都似乎在不经意地磨灭掉人类的入侵。而用大树搭的简易小桥，也布满青苔。好在人类还是有着聪明的大脑，树干的表面被削得略平，再砍出一些凹凸横道，即使简易，倒也坚固平整，还不打滑。钻出林子，看见一个简易木棚。老吴说，这里的人，所有的物资都是背进来的。连拖拉机都是。果然，我们在一个木棚里看见某个机器的零部件。记得杨柳松的书里也提到过。他们把大型的机器拆了，然后一个零件一个零件的背进来，都背到村里之后，再装起来。基本上，所有的东西都要到波密去买。波密离雪瓦卡40多公里，318国道上是可以坐车的。我不知道他们从波密到雪瓦卡是不是也徒步背负，但无论如何，到雅江边最近的那个村子最少也要步行3天。
那个当地人，现在知道了他是门巴人，叫旺扎，就在我们队伍的最前面。他的身高体重应该和我差不多。但他却背负着体重一半的柴油。
“看！雅江！”老吴突然喊道。我赶紧往前快步了几步，果然，眼前的两高山之间，夹着一条奔腾着的，翻着白浪的涛涛大江。
这一程，我感觉有很多次的出发。从上海开始的出发，从西宁开始的出发，从拉萨开始的出发，从雪瓦卡开始的出发。如今，看着雅江，我感觉，这雅江峡谷徒步，是真的出发了。从此刻起，我可以告诉自己，这下，可真的是徒步雅江峡谷了。
我给老吴大林和老曹拍了张合影。又给旺扎拍了张照。最后，给旺扎和老吴拍了合影。当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我发现，挺直身子的旺扎，其实比老吴高半个头。他腼腆地笑着，手里拄着根树枝，脑门上的背包带压得额头上的皱纹十分深刻。老吴带着遮阳帽，身后硕大的背包有着亮橘色的防雨背包罩，背带上还有从水袋伸出来的吸水管，胸前挂着一个放相机等电子设备的小包，还有几个挂钩在不同的地方闪着金属的亮光。
合影完，旺扎先往前走了。
怎么走，都走不过当地人。老吴看着汪扎的背景感慨了一句。
我的手机又对准了眼前的雅江。然后我大喊了一下，真舒爽！
“我们都喊一嗓子吧！”我提议。
“这个要录下来吗？”老吴问。
“是的”。
啊！啊！啊！啊！啊！
每个嗓音都略带了些嘶哑，但听起来都已经是放开道了最大音量。
“都是破锣嗓子！“coco笑着说。
继续出发后，三人很快就不见了。又只剩下我和老曹了。
又钻进密林之后，我真正体会到了“全是下山路“。无论是踩着树做的梯子，还是要翻过树做的栅栏，走过乱石”铺“成的路，转过泥泞的90度弯，下大于60度的坡，当然还要切过悬崖，都是在往下，往下。
我的脚趾在着不停地往下过程中，不断地在发出疼痛地信息。我总觉得，疼过之后会麻木，但它们今天显然精神抖擞，无时不刻地在提醒着我：十指连心。我越走越慢，越慢越疼。但逐渐耗竭的体力也只能以慢来确保前进，只希望疼痛不要太快地消耗我的毅力。
好几次，我看不见老曹。但我也不在乎了。因为只要往下，走到江边，就是正确的路。和老吴他们从看见雅江分别的时候，只不过刚过11点，而现在，我已经不知道时间了。
从天光大亮，到天色渐渐柔和。有时候，从一片林子里出来，眼睛也不需要适应头顶上的光线了。每一步的疼痛，让我开始想到美人鱼。我不会为了任何一个男人去忍受那样的痛苦。但此时此刻，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忍受这样的痛苦。
天开始发暗了。我站在一个坡上。看起来下面的雅江还有一段距离。江水奔涌的声音特别响亮，配合着我周围的虫鸣，大自然显得十分呱噪。但此刻，我却感到异常的宁静和孤独。
“我真的走不动了“，我对自己说，”底下，那是什么神仙住的地方。“
我继续往下慢慢挪动的时候，看见了在抽烟的老曹。
“快走吧“，他说，”天都快黑了。“
“我，”我本来想说我走不动了，但话到嘴边变成了：我在走。
天真的渐黑了，黑色泥土的路开始多了起来，但又渐渐地变得模糊。我在转过一个弯的时候，突然听到“mo“的一个响亮低沉的声音，我本能地”啊“了一下。
“你叫什么叫！“老曹的声音突然响起了，”只是一头牛！“
我突然一下子清醒了，天真的黑了！是的，我太慢了。我这个走路小学生太慢了！
我站在那里，脚不知道往拿里迈，或许，我一脚下去，就会滚进那涛涛的江里。连老曹都发火了，我没救了。
突然，一束光照向我，我顺着光看去。旺扎！他举着个手电！
他递给我一串绿色的果子，用手做着“吃“的动作。我吃了一颗，清甜的。我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他拉着我，我开始往前走了，我居然还能往前走!
旺扎给我的果子下到村子的时候，看见老吴站在路口。他举起手，手里是一瓶可乐。
我抓过可乐，仰脖一饮而尽，然后眼睛里流出了水。
我们住进了旺扎家。我坐下第一件事就是脱了鞋，脱了袜。十个脚趾头已经全军覆没，每个都是紫黑色的。而脚后跟的皮肤破损，不但红肿隆起，而且渗血挺多，有些血已经积在了脚底边缘，形成黑红色条块。
“今天还是厉害的“，老吴过来看了一眼，”一下子了下降2200米。“
到旺扎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35了
徒步（4）旺扎家休整一天
昨晚借着昏暗的灯光，我发现自己的双手也已经成了黑泥色。都不记得自己洗了吗，吃了吗，好像就直接倒地睡了。
早上起来才发现，大伙儿昨晚就睡在客厅里，coco正在收拾地上的防潮垫睡袋。我正对着那个硕大的黑色藏炉，第一个念头就是：好家伙！这玩意儿怎么背进来的？！
我看了下脚，脚后跟的伤口明显是感染了。说人话就是：烂了。但并不感觉特别疼痛。反倒是十个脚趾头，一碰就疼。
我正准备对脚后跟进行处理的时候，老吴从屋外走进来
今天休整一天。他说。
这个声音听起来如同天籁之音啊。我可以不用把脚塞进鞋了。况且，尽管一路上没有下雨，但鞋里面都湿了。我穿上拖鞋，coco叫我把鞋拿到屋外和他们的放在一起晾晾。
这是一个原木色的木屋，一边搭在山坡的平地，另一边则是搭在从下面的坡地上用石块垒起的“石柱”上。石块和木材当地应该就有。但铁皮屋顶，以及切割这些建材的机器，都是要背进来的。到了这里，我眼前的一切都会化成一个问题：这些是多少人多少天才能背进来的。
木屋前有露台，露台一侧的尽头，支起了一个蚊帐，帐内有个单人床垫。Coco说，那是旺扎睡的。他的枕头后面，是正在升起的白雾，而这白雾之下，就是奔腾的雅江。原来，旺扎就是住在这样神仙地方的。突然间，又听到牛叫，走出露台，发现那些石柱之间的空间里，有一头小牛。
上面是旺扎的床我没看见旺扎。屋里走出来一个较胖的中年女人。Coco说，那是旺扎的老婆。不知怎么，一个瘦小腼腆的男人和一个臃肿强悍的老婆，一下子就让我想起了渔夫和金鱼的故事。不多久，又走出来一个十分漂亮的大概16，7岁的女孩。我们面对面的时候，彼此都点头打了招呼。
“这是谁？“进屋的时候我问coco。
“女儿“。
基因真是神奇的东西。我怎么也不能把这个姑娘从外表上和旺扎和他的老婆联系起来。但组合之后，竟然能够产生这样美妙的结果。还是说，经历了艰难的生活，任何鲜嫩的花朵都会变成坚硬外壳的果实。
吃过早饭，我和coco，老曹到村里转转。整个村庄就建站一片倾斜的山坡上，部分地方被人为平整了下，有几幢房子。稍微有点面积的土地，无论是平的，还是斜的，都密密麻麻地种着作物。
应该是青稞。老曹说。
村子里好像没有人。我们转了两圈，就转完了。我突然好奇昨晚老吴给我的可乐是哪里来的。老曹说，村里有个小卖部。于是我提出去看看。
小卖部里主要是饮料，罐头和方便面。可乐或者任何带气儿的饮料，都是15元一瓶。想着要那么费力地背进来，15元也是应该的。但此地旅客罕见，主要是当地人，那么大人自己或者会给孩子们买吗？
离小卖部不远据说是村长家。Coco好像已经认识这里不少人了。可见，昨天他们比我们早到了很多。
村长正在家，他很热情地邀我们进屋，然后给我们倒上热茶。而此刻，我完全被眼前的彩色电视吸引了。我好像重回了小时候，放学后到邻居家看那台14寸的彩色电视。那时的小孩，尤其是我这样的独生子女，父母都要上班，放学之后的生活基本都是在邻居家度过的。现在，我，coco和老曹，还有一旁不停发问的村长，坐在一起，眼前电视里放着我完全听不懂的说着藏语的电视剧，我竟然看得津津有味。
虽然这里还是没有手机信号，但是这里有电（自己发的），这里还有点儿电视信号，能收到几个台。我穿着干净的衣服，脚下是释放脚趾和脚后跟的拖鞋，我就想这样看电视，永远。
不知道喝了多少茶，又看了多长时间的电视，我才发现此刻老曹从屋外走进来喊我。
“你回去看看“，他说，”旺扎的女儿被狗咬了。“
“啊！“我一惊，”就是那个漂亮的女孩？“
“不是，你先回去吧。”
回到旺扎家，发现是一个6，7岁的女孩。这才听说，旺扎有5个孩子。小女孩右侧脸上靠近眉骨的地方有明显的咬伤，但血已经止住了。我问了这里有没有打狂犬疫苗的，周围围观的人里有懂汉语的说没有。
有个人说，这里不需要，去卫生室敷一种粉色的药粉就好。这里的人，经常被狗咬，没事。
我进屋拿了我的药包，老曹也拿来了他的急救包，我有棉签和紫药水，这些只能处理脚泡，就是我的脚后跟，我也只是涂点紫药水。
有没有碘伏？我问老曹。因为他带了急救包。
有，他说，然后递给我碘酒。
这是碘酒，我说。
你要什么？他看着我
碘伏。我说。
有什么不同吗？他问。
碘伏不含酒精，涂起来不疼。碘酒有酒精，我怕小孩子吃不消，而且靠近眼睛。我简单的解释了下。
没有。他说。
碘酒消毒之后，还要酒精脱碘。这里什么都没有。孩子的伤口，除了两个明显的牙印，皮肤还有一小片撕裂，还有泥粘在上面，明显是污染严重的伤口。照理说，好吧，照我原先认为的理说，这需要立即上医院。
不知谁，这时拿来了一瓶40多度的白酒。聊胜于无吧。先用清水清洗了下，然后我告诉抱着孩子的妈妈，一会儿应该会疼，要抱紧些。然后我小心翼翼地沾了少量碘酒，轻轻地在伤口周围擦拭。但孩子还是疼得哭起来，身体打挺。妈妈边对孩子吼着，边按住孩子。
总之，最后算是把伤口处理干净了，用纱布简单包扎下。
“只能自求多福了”，我心里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今晚再看一下，明早再看一下。如果没有感染就可以了。
我没有想到的是，没过两小时，晚饭还没有开始，那个小女孩已经欢叫着在和另外一个小朋友玩了。纱布也不见了。她右眼周围肿胀着，眼睛只能睁开一小条儿，看见我一裂嘴，一挤眼，就跑远了。
晚饭的时候，旺扎来了。大林说，他让旺扎家做点吃的给我们。能吃到新鲜的饭菜，真是令人高兴。但我的心又揪起来。大米需要三天背进来。旺扎那个漂亮的女儿说。
我和他女儿聊了一会儿，知道她在县里上中学，这两天回家帮忙做事。她以后也打算在县里工作。相比完全不能说汉语的父母，她的汉语可以，但说出的语句都很短，比如，嗯，上中学，是的，去工作。她皮肤很白，配着天然的红腮，显得朝气蓬勃。双眼皮大眼睛，一个马尾扎在脑后，发量是我的一倍。
晚饭有青菜，有鸡蛋，有白米饭。姑娘在炉子前添柴，饭菜的香味上来，我感觉我也成了神仙。旺扎端来小杯子装的白色米酒，老吴说，这是当地特有的鸡爪谷酒。
鸡爪谷是一种谷物，长的像鸡爪。Coco补充道。
我在屋外看见的鸡爪谷我喝上酒的时候才想起来，这酒我昨晚喝过了，应该没少喝。
晚上，我没有睡客厅，而是睡在靠着雅江那一侧房间的长椅上。长椅上有着厚厚的垫子。家里的两只小猫跑进跑出。因为有玻璃窗，江水的声音轻些，很有白噪音的安抚作用。加上鸡爪谷酒和饱食的晚餐，我很快就睡着了。
徒步（5）旺扎家到甘登（甘德）乡
早上起来，我没有看到那孩子。听说已经出去玩了。我想应该是没事了。即使有事，在这里，也至少要走几个小时到后面的乡上才有卫生室。要到有医院的地方，无论是波密县还是墨脱县，都至少得3天。
那个小女孩的脸上应该会留疤。”我和老曹说。
老曹认真地装着包，没有理会我。
我们吃早饭的时候，旺扎已经快吃完了。我坐在客厅的长椅上，看着在炉子前的旺扎。在他家的这一天，我只听到她的老婆在说话。他好像从来不回话。此刻，他举起饭碗，用筷子往嘴里扒拉米饭。放下碗，他看到我在看他，就像前几次一样，指着那盆玉米粒儿，笑着，一只手朝嘴巴指指，示意让我吃。那玉米粒儿非常硬，可能就是炒了一下，吃多了会感觉胃很涨。但每次他端过来，我总也笑着拿几粒放进嘴里。
我每次出门都习惯带一包虾皮早餐过后，上包出门。我听见旺扎的老婆在大声说话，像是在骂人。
大林走出来的时候，告诉身边的老吴，给了旺扎老婆200多元。具体多少，其实我没有听懂大林的福建普通话。
老吴说，应该可以了。川藏线上管两餐的住宿是50元一人。
我不知道在这个可乐卖15元的地方，究竟应该怎样衡量金钱。但这里团队里，我没有发言权。而且我相信老吴他们，是有分寸的。
旺扎走到门外，站在门口抽烟，我提出和他合影。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总之我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穿着件布满油渍的灰色高领衫，昂着头，我们都笑着，合了影。
我和旺扎女儿的合影我想和他说说话，想说谢谢他，但也不知道怎么说。我想到他那天拉着我，带我下山，真的是救了我。而他看起来，好像完全已经忘了这事一样。老婆从屋里出来，对着他就是一通喊。我听不懂，也不明白这对夫妻究竟怎么了。但这让我想起我妈以前经常对我爸喊，本能就厌恶起这个女人来。
“估计是骂旺扎抽烟。”老吴边出门边说。
我突然想起了我包里还有钱。于是拿出了100元，攥在手心里。
旺扎也要去甘登，当然，他走起来肯定比我们快多了，不会一起走的。我看他丢下烟头，准备出发的时候，上前两步赶上了他。
“给你买烟”，我在他耳边轻声说，然后把手里的100元塞到他手里。
他大概是听懂了“烟”，有点吃惊地看着我，但也立刻转为心领神会地一笑，像个孩子。然后快步向前走了。
我们都离开的时候，身后的屋里还能听到他老婆的声音。
今天的路不长。所以coco没有“笨鸟先飞”，老吴大林他们也没有着急赶路。一路上队伍还挺整齐。不多久，就开始在悬崖上切出来的路走。不知怎么，尽管往下就是”万丈深渊“，我竟然没有太害怕。因为虽然是深切峡谷，但底下是雅鲁藏布江，而且山体上植被丰富，伸出的枝条看着都很结实。或许是我觉得即使掉下去，也会被挂住，就没了那种一坠到底（而且是硬地）的恐惧。尽管这样的想法是那么可笑，但的确对我帮助不少。
空气湿润，气温适宜，加上昨天的休息，走起来感觉腿有劲了。脚只在穿进鞋的那一刻疼了一下，但走起来竟然既不感觉有脚后跟也不感觉有脚趾头。
一路上走过一个小木屋，说是废弃的磨坊。走在前面的三个兴高采烈地站在木屋前，咧着嘴笑着。可见今天真是轻松。不多久，还看见了当地人砍树做木板的地方。地上满是木屑，木板先是靠着山放着，然后再把木板每三条搭成一个三角形然后垒起来。旺扎家的房子就是用这样的木板造起来的吧。不知是不是也是靠人一块块地背到那里。路那么窄，感觉开不了车，而这样的木板对马或骡而言，是不是太长了？想起了长城，想起了金字塔，在那么久远的过去，有很多建造上的奇迹，在这里造房子，应该还算容易的吧。
我不确定那个是不是废弃的磨坊
“看，蚂蝗！”
老曹的声音突然吓了我一跳。
只见他的手背上正蠕动着一条黑色的蚂蝗。一端的吸盘牢牢地吸着。我好奇地看着它，就像我小时候爬石榴树，一条毛毛虫刺在我的胳膊上，然后我也看了它好久。我对这种扭动的虫子从来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它们扭动起来很神奇，因为好像能朝任何一个你想不到的地方扭去。
老曹拍了拍手背，把蚂蝗抖下去了。
“后面还有很多。”他说。
当我看到山坡上一个房子上金色的两块有“中国墨脱县甘登乡甘登村“的牌子时，才下午3点半。我们是十点过才出发的，今天的路程果然不长。我往前看，竟然看到旺扎已经在往回走了。只是他看起来行色匆匆，好像也没有看见我似的，直接就从我们身边飞快地走过去了。我想，天黑前，他就能回到家。像今天这样的路，对他来讲，一天走个来回，真是不在话下。
甘登乡上是有住宿的，但是走在前面的老吴问了，今天马帮到，全都住满了。乡上除了那一长排旅店外，还有一个小卖部，也是木屋。另外还有一层楼的派出所和两层楼的乡委会，是砖头水泥造的房子。乡委会的门前挂着四个藏汉双语的牌子，红色的两个分别是甘德乡人民代表大会和中国**甘德乡委员会，黑色的是墨脱县甘德乡人民政府和墨脱县甘德乡人民武装部。甘德甘登是同一个地方，应该都是音译过来的汉字。中间还有块凹凸不平的金字招牌，我看了一会儿才辨认出是平安乡镇。不用问，我肯定在想：这么个房子的砖头水泥等建材得花多少人力马力和时间运进来，这四块牌子也不容易。
今天马帮住满了Coco告诉我两个好消息，一是派出所民警让我们今天睡在派出所里。我们有睡袋防潮垫，室内要好很多，而且晚上没准会下雨。二是这里可以洗澡。一个人5块钱。
上次洗澡还是在拉萨。男人们表示他们不洗，我和Coco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而且小卖部里的女人们很殷切地看着我们，其中一个告诉我们，炉子已经添上了柴。
所谓洗澡，就是给你一个塑料桶，里面放上温度合适的水，然后到小卖部旁边的厕所里擦洗。即便如此，我已经非常满足了。洗澡的时候查看我的脚后跟，和昨天差不多。我把血痂洗净了。至于黑色脚趾甲，得有几个月才能脱落了。倒是小腿上被蚂蝗亲了一下，很意外。它是怎么钻进裤腿的呢？
旱厕很干净，洗澡的桶里是温暖的水
Coco说，节约用水，就不要用什么洗发水了。虽然女人们表示可以再添水，我们都只用了一桶水。就这样，我都觉得自己轻了五斤，神清气爽的。洗了澡，老吴说，虽然住满了，但是可以给我们炒几个菜。这简直是惊喜。
于是我坐在小卖部里和女人们聊天。说是聊天，其实交流有限。我倒是和一个一岁多点的小娃娃玩了好一阵，而且这样的小卖部，五颜六色的饮料，就让人精神振奋。
晚饭吃得特别晚。可能是要等把马帮的人和马都先喂好。等终于轮到我们的时候，天已经墨墨黑了。吃饭的地方没有灯，老吴他们带上头灯，别说，这灯光效果，菜看起来都好吃了些。
派出所的值班民警在隔壁的小屋里，和我们睡的那个屋隔着个门，门上有玻璃窗。我们摸黑找到自己的防潮垫就躺下了。
“你说，这地方需要民警干什么？”我轻声地问旁边的老曹，“就这么几个人，会犯罪？”
“不知道.”老曹话音刚落，好像鼾声就响起了了。
徒步（6）甘登乡到加热萨乡
早上是被歌声唱醒的。我揉了揉惺忪地眼睛，循着歌声往那扇带玻璃窗的门望去，原来是一个民警在仰着头很投入的唱歌。我扑哧一下笑了。旁边的老曹也醒了。我告诉他，民警在唱歌呢。
“可能是换班的“，老曹说，”他没想到这里会睡了几个人吧。“
起床收拾好，我又得费劲地把脚塞进鞋里。脚后跟的情况有点糟糕，已经有了感染的迹象。或许是昨晚洗澡，水流到那里，我之后也没有对伤口进行消毒。不过，伤口看着虽然红黄白，但疼痛感却减轻了不少。穿上鞋后疼了那么一下之后，发现自己还是可以迈步。
出门发现今天大雾。雾一直从江面升到山上，抬眼望去，除了眼前的房子能看清外，其他是一片白茫茫。
“你知道吗，有时候，森林里的一种雾气是有毒的，“coco经过我的身边说。
“我不知道。“
今天coco也没有先出发。吃完早饭，快到9点半了，大伙儿才上包走人。马帮早就出发了，我心里暗暗觉得有点遗憾，很想看看一队人马整装出发的样子。那才是真的有“古风“呢。
走不多久，就路过了甘登乡中心小学。三块木板就成了校门，两块竖着的，一块是汉语的“甘登乡中学小学“，另一块是藏语的。打横那块把这两块木板连起来，组成了”门“字形。它们被靠着山的一个缺口摆放着，好像一阵风就能刮倒。从这个缺口看进去，就是小学了。很明显，里面没有人。今天是星期四，看来这个小学应该是没有学生了。听说政府正在把这里的人迁出去，我想，就算不迁，这里会有多少孩子呢？旺扎的那个小女儿应该是上学的年纪，我好像也没有见她去上学。今天是10月17日，也不是寒暑假。想到今天的日子，是我小学同学高因的生日。我三年级转到那个小学，很快我和她就成了好朋友。我是大队长她是中队长，一直到毕业。我考进市重点，她在一个普通中学念了两年之后就随母亲去香港了。我在北京上大学的时候，她每年都给我寄好吃的。她没有上大学，而是进了政府单位，福利不错。后来她辞职，渐渐联系就少了。直到前几年突然接到她在冰岛给我打的电话，说要在那里结束生命。我大吃一惊之后，反复劝她先来我这里，有话说了再决定也不迟。她还算听劝了。就这样，她跟着我生活了一段时间，直到她说要回香港办理一些事，之后就失联了。去年，她突然说自己闪婚闪生孩子，我兴高采烈地去香港看她和宝宝。她住在一个很偏远的岛上，我们在她家附近的小饭馆默默地吃了饭，然后合了影。她没有让我去她家，我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什么。
想着想着，就穿过了一片雾气浓厚的森林。还好，coco就在不远处。我问她，这雾气有毒吗？她说，没有，但这一片蚂蝗很多。
我这才看到我手腕附近在流血，血已经染红了我白色的衣袖。路边一块蓝色的塑料布上，一条硕大的蚂蝗正吸在上面。这些蚂蝗好像从天而降似的。来去无踪。反正不疼也不痒，不管了。
从甘登到加热萨这一路，还挺热闹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悬崖上的小路，先迎面来了马帮。coco说，遇到马帮一定要让他们。因为马也会害怕，如果要马让你，它就很容易坠下悬崖。我照着她说的，紧贴在山壁上，无奈身后还有个背包，总感觉自己留出的路还不够宽。当马经过我的时候，我下意识地还吸了吸肚子。紧张了几分钟后，我想起老曹那个肚子，我竟然笑着就松了气。
马帮过后，又看见几个背着四五米长的管道的人。那几个男人身材瘦小，脚上也是军胶，甚至没穿袜子。走在前面的老吴和大林还和他们聊了几句，得知他们是四川来的工人，要把这些水管背到甘登去。虽然这些管道是塑料的，重量上应该还不算太重，但就这长度，要保持平衡，还要走在这么窄的悬崖之上的小路，我心里暗暗发颤。其实每次遇到这样需要在很高的地方行动的事，哪怕就是想一想，我还会菊花发紧。
下午两点二十的时候，我们路过了雅鲁藏布江的一个拐弯。我很激动地拍了几张照片。这不是雅鲁藏布江的第一个拐弯，但是我这次第一次看见它的拐弯。
后面还多着呢！老吴说。
就好像说蚂蝗一样，终将会成为让人习以为常的事。但此刻，我还是感觉兴奋。这兴奋劲儿让我的脚疼变得轻一点，脚步也轻快了些。不一会儿，迎面又走来一个穿着红色僧袍的喇嘛。老曹和他点头打招呼。这里主要是门巴人，他们主要信奉苯教。苯教是藏地的一种原始宗教，据说崇拜天地日月和山石草兽等自然物和自然界的神灵和鬼魂。我对宗教也所知甚少，但就我来过两次西藏的感受而言，单单那些宏伟壮丽的的高山和湖泊，就很容易让人产生敬畏之心。
兴奋劲儿还没过去，我就发现自己即将要过一个摇摇晃晃的吊桥。而桥的对岸，是看起来更窄的土路。关键是，我们一路缓缓上坡，此时桥和路都好像是挂在了天上，底下的江水看起来那么深，那么远。
现在看照片，我都会有那样的紧张感这个吊桥，它像是凭空架在两片几乎垂直的山体之上，底下江水隆隆，而刻在山体上的路，细如发丝般，人更是小如尘埃般地飞飘过去。Coco过去了，老曹也过去了。只剩下我，在两腿打颤。今天的恐高，是有感觉的。那垂直向下的悬崖啊，只覆盖着薄薄的草本植物或者苔藓，在湿漉漉的空气衬托下，显得滑溜无比。那我对这个场景就顺理成章地解读成：不但会摔下去，还能让人更快地摔下去。
没准刚才的喇嘛是来保佑我的，是来给我打气的。我自我安慰着。不过也得过，不走也得走。以前那位朋友的话还是鼓舞了我：只看脚下的路，一步一步走到对面去。过桥之后，还没有得意多久，就发现，这条刻在悬崖上的路，尽然不足一人高！我尽可能地清空大脑，也不去看旁边悬崖的下面，弓着身子往前迈步。一步，两步，三步。。。。。。
等好不容易往前走到可以挺直身体的地方，我发现，眼前一个“红灯“也没有了，老吴大林不见了，很正常，Coco的”绿灯“不见了，也能理解。但是老曹呢？老曹去哪里了？
我一下子慌了神。照理，这里只有一条路，但是我往前走，似乎看着路在分岔。
峡谷里，只有我一个人。马帮走了，扛水管的工人走了，喇嘛也走了，他们都是往甘登方向。而我们其他的人，往前都走了。
我大喊起来：老曹！老曹！光光！光光！
我的声音在峡谷里回荡着，我的脑子在不停地转着。往前，是未知的路，有迷路的可能，往回，就是到甘登，那里有手机信号，怎么也能联系到他们。
老曹！老曹！光光！光光！我继续喊着。
我差不多3点过的桥。现在是3点半。按照老曹的速度，他应该不会离我太远。我继续往前走了一会儿，边走边呼唤他。我想起8岁那年，奶奶说，今天是姑姑20岁生日，全家人要一起吃饭，等下去把我妈妈叫来。我以为奶奶是叫我去喊妈妈来吃饭，竟然一个人就走出了家门，凭着印象，走了好几公里，从南市的奶奶家里走到了卢湾的妈妈单位宿舍。这又是一次把奶奶“吓出心脏病”的事件。当我妈牵着我的手走进奶奶家的时候，奶奶一下子把我拉在身边，说“可吓死奶奶了。”我竟然一下子就哭了。
想起奶奶，我哭了。她已经90岁了，我还能看见她多少次呢？
老曹！老曹！我的喊声轻了，带着哭腔，好像不是在喊他，只是在寻求一丝安慰似的。
突然，老曹出现了。他大概是发现后面的小尾巴不见了，回头来找我了。
尽管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嘴唇旁的两块肉耷拉着，但我很高兴。好像眼泪也收回去了。
“我以为走丢了”，我对他说，“前面有两条路，我怕走错了。”
“哪里有两条路。”他说。
我跟着他慢慢地走着。此时，我开始感到双脚火辣辣地疼起来，走姿也变得一瘸一拐。正在这时，迎面又来了一个戴眼镜知识份子模样的男人，身边是两个背着大包穿着军胶的男人。相聊之下，原来他是从拉萨被单位派来这里考察野生动物的，身边那两位是雇来的背夫。
“你们来干吗？”他问我们。
“就是来徒步的。”我回答他。
这个身上只背了个很小一个背包的男人，往上推了推眼镜，他的嘴角往下，眼角也往下，呈现出十分愁苦的表情。
“你们这平时是享了多少福，才要到这里来吃这种苦啊！”他说。
“我觉得还好啊！”我说，“身体挺幸苦，但眼睛和心里享受了。”
他摇摇头，支着手里的杖，就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了，两个背夫背的包和老吴的差不多大，也跟着走了。
“这样的工作，”我问老曹，“不是他自己选的吗？”
“不知道。”老曹说。
“那如果他觉得这样是吃苦，这工作做起来就很痛苦。”我自言自语。
很快，我们就看见房子了。四点十五分，我们就到乡上了。首先经过的就是加热萨的小学。也显然，并没有学生。不过，现在也可能是放学了。学校的墙上写着“五讲”，我站在那里，念着“讲文明，讲礼貌，讲卫生，讲秩序，讲道德。”但我没有发现“三热爱”写在哪里。对我们这代人来说，这是曾经耳熟能详不可分割的两个的口号。
加热萨乡和甘登乡有点像，尤其是有着四块牌子的房子，也是两层楼，也是两块红牌子两块黑牌子，只是左右换了换。不同的是，乡上的那块平地比较大，房屋建在四边，中间有个水泥地的篮球场。一个男人还带着个男孩在打篮球。篮球撞击篮筐和地面的声音，让我恍惚间好像真的回到了学校操场，忘记了自己在深山峡谷中。
老吴说今晚有房间住，附近还有个川菜馆。房间倒是简单的，一个高低铺和四五个单人木床。床上有褥子床单和被子，但应该是很久没洗了，呈现出令人疑惑的多种颜色。大伙儿把包放下后，coco说，她喜欢扎帐篷，而且这里地平整，扎帐篷睡得舒服。我坐在床上，想着这一路都还没有扎过帐篷，于是悄悄问老曹，是不是我们也可以扎帐篷。
“有床干吗不睡？”他说。
我不想惹他不高兴，况且，睡在室内应该会好些，至少不用担心下雨。
“不要盖这里的被子就好了。”老曹把睡袋递了过来。
我脱下鞋子，发现脚后跟已经开始化脓了。这也好，我的白细胞在战斗。
不多久，老吴说可以吃饭了。可能今天这里没有马帮，所以天还很亮就有饭吃，真是开心，的确也饿了。走到后面的一个屋子里，桌上的菜让我惊呆了，红油猪耳！麻辣香肠！炒腊肉！土豆丝！我深吸了一口气，满屋的饭菜香充满了我的肺。一切都不重要了。
如今回想起来，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吃猪耳朵的
( 本文作者 : 独鱼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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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以前到8264只喜欢看图片，只能看到表面景色，看了你的帖子喜欢上了读文字，描写真实细腻，再看你的贴图，理解了图片背后的故事。
发表于：2023-10-13 06:51
很荣幸当年狼塔C+V是跟老吴和大林走的
发表于：2023-6-3 17:30
新帖居然发了1年我才发现，特意登陆来留个言。
我看完后心里也是空落落的，尤其是结尾。独行侠和老曹都是理性成熟的人，放弃后半段行程和老曹的“冲突”并没有发展成户外常见的“各说各话”桥段，真是非常的难得和让人意难平。
发表于：2023-6-1 15:00
阿弥陀佛，我要从东南方行脚到拉萨，有些许装备上的问题想请教，您如果愿意的话，希望您可以私信我您的联系方式，给予我请教的机会，合十！
发表于：2023-5-26 01:04
写的太好了，可惜三篇都读完了
发表于：2023-4-13 19:09
写的太好了，身临其境啊！
发表于：2022-11-14 17:12
谢谢纠正，改了：）
发表于：2022-11-4 19:13
“听着雨声，躺在温暖干燥又香喷喷的被子里，身下厚厚软软的褥子，承托着沉重的身躯，人松软下来，疲劳瞬间消散。天堂不过如此了。这是人间最极致的享受，难以忘怀，也难以复制。”
好优美的文笔!
发表于：2022-10-22 21:59
“当马经过我的时候，我下意识地还吸了吸肚子。紧张了几分钟后，我想起老曹那个肚子，我竟然笑着就松了气。”
“其实每次遇到这样需要在很高的地方行动的事，哪怕就是想一想，我还会菊花发紧。”
第一句，我为独鱼儿的刻画入微所折服，特别是看到“我竟然笑着就松了气”，忍俊不禁，哑然失笑！
第二句，看到“我还会菊花发紧”——简直了，好生活化！
总结：独鱼儿，是被医务工作耽误了的文学家，我好喜欢你的大作、人品及幽默的性格！
我在想，若您走文学创作这条路，绝对会象莫言那样，拿诺贝尔奖的！
嗨，诺这一生能有幸一见才女真人，那真是莫名的幸福啊！
补充一句，才女的另两篇大作，我也反复拜读了的，其中人物情节，在我脑海里经常闪现！
发表于：2022-10-22 20:30
哈哈，有新帖啦，好开心
发表于：2022-9-15 15:11